第122章

不料下一刻,兩人的目光竟在半空中相撞。


江玉珣在那雙煙灰色的眸底看到了自己。


晴藍色的衣衫,映亮了天子的眼眸。


他忍不住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正如一片落葉墜入水中,晃亂了冷泉。


……


“成功了!”此項工程的總設計師尹松泉瞬間大喜過望,“謝天謝地,真的成了!”


熬了幾個通宵的他眼眶發烏,原本看著斯斯文文的人也如瘋了一般狂喜起來。


尹松泉不但自己從席上跳了起來,甚至還激動地四處尋起了江玉珣。


“江大人,江大人呢?!”


尹松泉的聲音穿透鍾鳴,刺到了江玉珣的耳邊。


他慌忙坐直了身,將已經包扎好的手從應長川的掌心抽了出來。


“……咳咳,”江玉珣有些僵硬地轉過身,朝著尹松泉揮了揮手,“尹先生,我在這裡——”


他開口方才發現,自己的語調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沙啞。


尹松泉眼前一亮:“好好!江大人在就好!”


江玉珣以為尹松泉找自己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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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對方隻是遠遠地朝他行了一個大禮,便繼續一臉亢奮地去找別人慶賀了。


整座觀禮臺上都亂成了一鍋粥。


文武百官甚至忘記了天子還在此處。


眾人欣喜高呼,隻剩被晾在原地的江玉珣還一臉疑惑。


見此情形,應長川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


此刻整座山上的人都陷入了瘋狂之中。


話呼聲在瞬間壓過了怡河的浪聲,像刀一樣劈向了聆天臺的人。


方才激動站立起來的巫觋,終於重重地趺坐回來。


而商憂則緊握著茶盞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的手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泛起了白。


輕透的瓷杯在商憂的指間勒出一道刺眼的痕跡,他隻需再用一點力,便能捏碎手中的杯盞……


“完蛋了……”巫觋呆呆地看著怡河,“一切全完了。”


他既擔心目睹今日奇景後,百姓是否會和從前一樣對自己深信不疑。


更惶恐為何朝廷能夠引雷炸堤,這……這明明隻有玄天能夠做到啊!


怡河上的煙霧已經散去,平原上有無數百姓正離家朝著河道邊而去,似是要近距離再睹奇景。


商憂慢慢睜開了眼睛,朝另一名巫觋道:“扶他起來。”


還在愣神的巫觋沒有任何反應,商憂忽然壓低了聲音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起來——”


此刻他如被人當眾打了一耳光般狼狽。


怒火甚至差點衝破胸膛,壓過他引以為傲的理智。


商憂猛地攥緊掌心。


白瓷制成的杯盞終於在這一瞬被他捏得粉碎。


“是,是……司卜大人。”回過神來的巫觋趕忙彎腰,顫抖著手將同伴扶了起來。


秋風吹向春皓山,似乎在這一刻吹醒了巫觋半生一場大夢。


他的背後生出了一陣寒意。


……


“喝酒!”


“如此烈酒,你們不想嘗嘗嗎?”


“端碗!不要著急,每個人都有——”


春皓山的山腳下,官兵抱著一口巨大的酒壇出現在眾人面前。


說著便用刀挑開了酒壇上的封泥,讓香味傳遍四野。


修建河道的工匠們瞬間聚集過來,並震驚地瞪圓了眼睛:“這,這酒是給我們的?”


“不要錢嗎?”


“大人,這酒是從哪裡來的?”


這群曾是流民且來自天南海北的百姓雖已學會官話,但仍操著五花八門的口音。


官兵笑了起來,他拿起木瓢替身邊還在發呆的人盛滿烈酒。


接著才抬起頭說:“這還能有假?整整五壇酒全部都是你們的,旁人可一點都沒有。”


“至於是從哪裡來的……”官兵一邊將酒遞給身邊的工匠,一邊仰頭朝著春皓山上看了一眼,“自然是陛下與江大人賞的。”


說話間,另有官兵組織工匠們排起了長隊。


春皓山腳下灰塵剛剛散盡,見工匠們手上還有些髒汙,士兵便在分倒烈酒之前,先用井水一一為他們淨手。


透明的酒液裝滿了粗瓷大碗。


新蒸出還沒有來得及陳釀的烈酒正是衝鼻的時候。


但在場無一人在意這一點,他們恨不得手中的酒越烈越好!


“敬陛下——”


“敬江大人!”


春皓山下無數工匠仰頭朝著高處敬酒。


其聲巨大,直直地傳到了觀景臺上。


-


桑公公笑著躬身,將酒端上桌案。


正要離開時,忽然聽到江玉珣開口道:“……是陛下說不要打折的,未來可千萬不要賴賬啊。”


江玉珣本打算在切堤之後自掏腰包請工匠喝酒。


沒想知道他的打算後,應長川竟搶著將這筆錢付了。


就連江玉珣說要給他打折,天子也沒有答應。


應長川喝了一口酒,“孤何時賴過愛卿的賬,”停頓幾息他忽然挑眉道,“愛卿若是不信孤,不如再拿算盤過來仔細算算?”


“不不,臣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江玉珣立刻如撥浪鼓一般搖起了頭。


開玩笑,他現在可一點都聽不得“算盤”這兩個字!


江玉珣對喝酒的興趣不大。


今早雖沒有下雨,但是入了秋之後天氣就變得陰冷起來。


他並沒有與眾人一般喝酒慶賀,而是在心髒落回嗓子眼裡後隨意提起玉壺,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暖身。


見狀,送就酒正要走的桑公公突然停下了腳步。


陛下何曾如此與人逗趣瞎聊過?


早默認江玉珣和應長川關系“特殊”的他自認看透一切,並沒忍住笑了起來。


——這分明是在目挑心招呢!


心裡有鬼的江玉珣正愁沒有辦法轉移話題。


見桑公公忽然怪笑出聲,他一邊將茶杯放置唇邊一邊隨口問:“公公這是怎麼了?”


桑公公“嘿嘿”一笑,他忽然左右觀望了兩下,並壓低了聲音湊上前來說,“江大人和陛下之間,哪裡用計較得那麼清楚?”


江玉珣剛喝了半口茶,差點被桑公公的話嚇得噴了出來。


他強忍難受將茶咽入腹中:“咳咳咳——”


“哎!江大人這是怎麼了?”桑公公被對方的反應嚇了一跳,他連忙遞上絲帕,並將江玉珣手裡的茶杯接了過去。


“沒……”江玉珣深吸一口氣,一邊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一邊桑公公說,“沒事,不小心被燙到了而已。”


才怪啊!


江玉珣艱難地調整呼吸,同時瘋狂於心底尖叫起來。


……究竟是什麼關系,才不用計較得那麼清楚?


春皓山上的冷風一吹,方才那口茶一嗆。


江玉珣竟於剎那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周男風盛行,有一半達官顯貴家中都偷養著男寵。


並沒有聽說過有關應長川“無性戀”傳言的桑公公,定然是以為……自己和應長川是那種不清不楚的關系啊!


江玉珣正想說話卻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原本白皙的臉在瞬間變得通紅通紅。


……奇怪。


桑公公一臉古怪地看向江玉珣。


喝水也能夠將臉燙紅嗎?


江大人還真是不小心啊。


-


今日半座昭都的人都聚在了怡河兩岸。


除了達官顯貴外,不久前被送至昭都的那批人才,也在春皓山旁共同見證著這一日的到來。


觀禮結束眾人將要散去時,江玉珣特意找了上次改進提花機的木匠管士銘詳聊。


在江玉珣看來,大周正處於百廢待興之際。


如今朝廷就連陰冷潮湿的皇宮都不著急修葺,更別說去大範圍推廣“提花機”這種注定服務於少數人的物件了。


一段時間過去,不久前還是半成品的提花機已經徹底完工。


而管士銘的精力,也投入到了對織布機的改進上去。


相比起以精密著稱的提花機,改進織布機對管士銘而言要簡單很多。


而更令江玉珣驚喜的是,除了管士銘本人以外,他的妹妹更是擅長紡織,對織布機的改進有自己獨到的看法。


江玉珣大致了解進度之後,心裡便有了打算……


如今大周百姓常最穿的還是粗布麻衣,棉布對大部分人而言仍屬奢侈品,在市面上的售價甚至一度趕超絲帛。


實際上棉花種植要比養蠶缫絲簡單許多。


最大的問題隻是沒有推廣開來而已。


如今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了屯田的隊伍之中,想必用不了多久大周就能徹底擺脫“缺田”的問題。


而在那之後,便可以將一部分土地劃出,專門用來種植棉花還有蔬菜、水果。


江玉珣告別管士銘後,便隨眾人一道向仙遊宮而去。


而在走前,他還不忘拜託對方替自己做了一個小小的物件。



大周以南為尊,不但整座都城坐北朝南而建。


位於都城最南面,取“紫氣東升、有鳳來儀”之意的“紫儀門”,更是整座皇都裡最為雄偉壯觀的正門。


大周的權力中樞已暫時搬離羽陽宮,前往更西邊的仙遊宮。


但一些重要活動仍要在昭都進行。


幾日前,新制成的茶磚已輾轉從爍林郡送到了昭都。


遠道而來的使臣也打算趁著天氣還沒徹底轉涼的時候,快馬加鞭回到克寒。


按照舊禮,天子將親自由紫儀門將使臣送出昭都。


……


裝滿了茶葉、烈酒、藥物還有絲帛的馬車緩緩碾過昭都長街。


整座都城的百姓都齊聚道路兩邊,歡送著使臣的離去。


秋風吹過長街,託起了次嘉披散在腦後的長發。


眼見紫儀門將近,次嘉不由轉身看向背後。


最近這段時間,他已在大周郎官的帶領下參觀了昭都。


不但了解了此處風物,且親眼看到了大周的強盛。


離別的時間將近,他的心中竟生出了幾分不舍。


“宣克寒使臣次嘉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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