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蝰蛇喘著粗氣,眼淚都出來了。他想起上一次,謝枕書也是這樣,一言不發,卻壓迫感十足。他咬一咬牙,吼道:“阿秀!保護老板兒!”


阿秀聞言抽身,幾步退到茶幾邊,把茶幾向謝枕書踹過去。他一退,蘇鶴亭就上。阿秀的鋼刀被鋼棍砸出火星,都快砸出豁口了!


“住手!”走廊裡傳來和尚的暴喝,“全部放下武器,給我趴下!”


武裝組的軍靴在走廊裡踩出響聲,有人鳴槍警告。蘇鶴亭立刻放棄阿秀,一鋼棍砸爛了包廂窗戶,拽住謝枕書的手腕:“走了!”


他說走,謝枕書就走。


隱士連滾帶爬,到了窗邊,問:“這麼高,跳下去會不會——啊!”


三個人從窗口消失,落地跑掉了。


和尚衝進房間,看到滿地狼藉。蝰蛇中了彈,正在對阿秀嚷嚷:“你怎麼不追?!”


阿秀露出納悶的表情,吐出幾個字:“你說,保護老板。”


蝰蛇簡直無語,恨鐵不成鋼。他還想罵人,和尚直接用槍託把他砸倒了。和尚架起槍,對準阿秀:“趴下!”


一直躺在地上的衛知新推開蝰蛇,冷冷地說:“你們武裝組來得真巧,不早不晚,還讓人跑掉了。”


和尚嘴裡念了句“阿彌陀佛”,反手用槍託把衛知新砸回地上。他老早就想這麼做了,罩在防毒面具下的臉面色鐵青,他重復道:“我說趴下!誰也別動,都帶走!”


* * *


黑市給拼接人劃出的活動區老舊,像城中村,盡是些亂七八糟的破爛建築。隱士平時對此抱怨許多,現在卻很慶幸,這種地方便於隱身,一時半會兒難被找到。


隱士在前面帶路:“這下可把衛知新得罪狠了,他必定咽不下這口氣,說不定會派出手下的亡命徒來追殺我們。蒼了個天,我們四面楚歌啊。”


蘇鶴亭走在中間,聲音略輕:“沒事,和尚……刑天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會追究這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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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上樓正是仗著大姐頭要保他,砸報警器也是為了召喚和尚,火拼還得看武裝組。隻是他猜謝枕書檢查員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才會選擇跳窗逃跑。


蘇鶴亭想到這裡,繼續輕聲說:“你近期就不要出現了,也不要參加髒話組織的遊行,等風頭過去再說。”


隱士說:“唉,這算什麼事?我們都夾著尾巴做人,麻煩卻還要找上門。我看今天那個鋼刀男很快,他是不是也調高了反應神經?你倆唰唰唰的,我都看不清——”


隱士正說著,蘇鶴亭腳下忽然一軟。他想伸手扶牆,卻被一雙手臂託住。蘇鶴亭“哦”了一聲,有點蒙。他想說“謝謝”,反被謝枕書捉住了手。


謝枕書觸及一片潮湿,他把蘇鶴亭的手臂拉高,看到貓的袖子血糊糊的。


“不好意思,”蘇鶴亭被遠處燈光照到的臉上萎靡不振,貓耳耷拉,“他是挺快的,砍了我一刀。”


隱士回頭大驚:“你怎麼不講!”


“忘了,”蘇鶴亭向後仰頭,對上謝枕書低垂的眼眸,“把我扛到破桶子巷101號,拜託——”


他想喊長官,但話沒出口,人先沒出息地昏了過去。


* * *


蘇鶴亭睜開眼,屋頂呈三角狀,離他很近。他心裡一松,知道自己來到了破桶子巷101號。他向左看,看到自己被砍傷的手臂已經包扎起來了,又覺得右手沉重,便再向右看,看到謝枕書蜷睡在側旁,攥著他的手。


這是個閣樓,非常低矮,空間有限,連桌椅都沒有。木板上鋪著厚實的褥子,亂堆著幾個枕頭,算是供人歇息的小天地。


天還黑,這裡沒燈,謝枕書身形高大,蜷在邊上像個輪廓模糊的山,不知道守了多久。


蘇鶴亭沒動。一是覺得奇怪,他倆怎麼手牽手,二是不想動。他在懲罰區進進出出,又比賽又打架,連續數日,已經很累了,正好趁著受傷多躺一會兒。躺了半晌,蘇鶴亭又感覺無聊。他沒忍住,轉動眼珠去看謝枕書。


謝枕書似乎很疲憊,半張臉埋在枕頭間,睡得不省人事。他還戴著霧化器,呼吸非常輕,輕得蘇鶴亭不自覺地湊近些,擔心他死了。


“喂……”蘇鶴亭的聲音很小。


謝枕書沒反應。


蘇鶴亭放下心,好奇地打量謝枕書。謝枕書雖然白,卻不顯弱氣。他睡著時肩臂放松,強健的線條依然清晰。他手指蜷起,緊緊攥著蘇鶴亭,快要把手貼到心口的位置了,好像蘇鶴亭是什麼救命稻草。


他們在懲罰區裡握過手,那晚在酒吧,蘇鶴亭又借改造眼摸了一次。檢查員的手他連續摸了兩次,加上此前種種,絕不會認錯。


蘇鶴亭正端詳著,謝枕書冷不丁睜開了眼。兩個人猝不及防,對視上了。


謝枕書說:“你醒了。”


“嗯,”蘇鶴亭的尾巴在被褥間拍拍,“醒了有一會兒了。”


謝枕書問:“傷口疼嗎?”


蘇鶴亭要面子,認為暈倒有損形象,立刻回答:“不疼,一點都不疼!”他說完又怕自己太刻意,專門加了句解釋,“架打多了,這都不算什麼。”


謝枕書沒回答,也沒松手。


蘇鶴亭馬上換話題:“隱士呢?”


真奇怪,也沒人要求,他們兩個講話聲音卻都很小。


謝枕書聽他問隱士,看他片刻:“在樓下睡覺。”


“哦,”蘇鶴亭理所應當,沒有懷疑,“福媽這裡沒幾間臥房,他隻能睡沙發。對了,你見過福媽了嗎?”


他說的“福媽”正是這裡的主人。


謝枕書點了下頭,他剛睡醒,神情懶懶,但看著沒比平時輕松,仿佛夢裡也過得很糟糕。


蘇鶴亭剛才沒人講話,現在話像豆子似的往外蹦:“見過就好,別看福媽脾氣不太好,卻是個好醫生,我的改造手術就是她做的。”他說話時,尾巴已經拍到了謝枕書的腿彎,但他渾然不知,“黑市裡能調反應神經的醫生就幾個,福媽是……”


隱士皺著眉毛,睡得不安穩。他蓋著小毯子,聽見閣樓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料想蘇鶴亭醒了,便一骨碌爬起來,興衝衝地攀上去,冒出個腦袋:“醒啦?我聽你倆——”


他話講一半,嗆住了。腦袋在詭異的沉默中往下沉,隻露著一雙眼睛,目光在謝枕書和蘇鶴亭之間打轉,小心提問:“你倆聊什麼,要這樣抓著手?”


第31章 福媽


蘇鶴亭下意識抽手, 又覺得自己反應過激。男孩子抓個手怎麼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他一臉坦蕩:“我們在比腕力!”


隱士見蘇鶴亭側躺著,還拖著一隻包成粽子的手臂,對蘇鶴亭的回答保持懷疑。可他為了不顯得尷尬, 點了點頭, 順著蘇鶴亭的話說:“好啊好啊, 帶我一個。”


“不帶,沒位置了。”蘇鶴亭倏地坐起來, “你半夜不睡覺——”


他一腦門磕到屋頂,發出“咚”的一聲巨響,人直挺挺地倒回被褥裡, 痛得嘴角抽搐。


隱士說:“我不上去, 你別激動!”


蘇鶴亭餘光看見謝枕書動了, 連忙用沒受傷的手制止對方, 硬氣地說:“我沒事!我不痛!”


底下的燈忽然大亮。


蘇鶴亭心想“完了”,顧不得管他們倆,先拉起被子蓋住頭。下一秒, 就聽客廳裡傳出一聲咆哮:“熄燈了不許吵鬧!”


隱士想開溜,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聽見客廳的木地板被踩得“哐當”響,緊接著後衣領就給人拽住, 身體直接被提了起來。


“欸!”隱士求饒,“媽媽對不起!我馬上去睡覺!”


“來不及了!”福媽俯首, 大力敲了敲閣樓,“蘇鶴亭,別裝睡!給我下來!”


蘇鶴亭貓耳抖一抖, 蓋著被子也沒能蒙混過關。


* * *


福媽身高三米二, 戴金黃假發。她真實性別是男,但她不喜歡, 隻準別人喊自己“福媽”。刑天要集中管理拼接人的時候,她給自己做了改造手術,專程到這裡來定居。她背部都是機械,必要時刻能化身機械八爪魚,平時不需要助手。


黑市有點經驗的拼接人都聽過福媽的大名。傳聞她是黑市最厲害的醫生,隻是她脾氣古怪,給人做手術從不看錢,隻看心情。當她不想做的時候,誰也逼迫不了她,她那幾隻機械臂全是炮筒。


福媽今天穿了新裙子,裙擺拖在地上,被一隻貓追著撲打。她用一隻手臂抱起貓,嘴裡“嘖嘖嘖”地哄著,還用臉親昵地蹭貓:“我的小乖乖……”


對面沙發上並排坐著三個人,坐姿都很乖巧。尤其是蘇鶴亭,連尾巴都不亂晃了。


福媽捏捏貓的肉墊,明明是個啞嗓子,語氣卻很輕柔:“真可愛,比你哥哥可愛多了。”


被內涵到的蘇鶴亭轉動眼珠,偷看謝枕書,見謝枕書一臉若有所思,正擰眉盯著福媽懷裡的貓,好像那是什麼炸彈。


福媽敏銳地喝道:“你看別人幹什麼!有空看別人,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蘇鶴亭一個激靈,貓耳又抖了抖,他說:“看看也不行?我又沒幹嗎。等等,我為什麼要反省?”


“手都讓給人砍廢了,丟不丟臉?”福媽抱著貓,看向蘇鶴亭,神情立刻變得兇悍,“你翅膀硬了,能隨便跑,見人就打架,我還不知道?你膽子真大,偏偏要去招惹衛知新!他什麼人?他身邊圍的全是亡命徒,給錢就殺人。你好啊,這次被砍了手,下次小心被砍了頭!”


她話說得重,一點兒都不留情面。


隱士如坐針毡,恨不能遁地跑,後悔來這裡了。他用餘光瞄蘇鶴亭,結果蘇鶴亭沒瞄到,反而瞄到了皺著眉的謝枕書。他對謝枕書做口型:沒事,她就是刀子嘴。


蘇鶴亭乖不了幾分鍾,聞言身體一歪,癱在沙發上:“好,你現在把衛知新喊過來,讓他砍我的頭。”


他在外面很要面子,但進了破桶子巷101號就無賴了起來,因為這是他最早的窩。


大爆炸讓蘇鶴亭身受重傷,刑天的救援隊能力有限,隻能把他們這些幸存者安置在生存地醫院。蘇鶴亭當時沒了隻眼睛,人也站不起來,還記不清事,在病床上空耗等死,是福媽把他撿回來,給他做了改造手術。


兩個人相差三十歲,勉強算是“母子”,就是脾氣不合,總吵架。蘇鶴亭在這裡待不久,搬進了筒子樓。福媽喊他白眼狼,不許他回來。他跟福媽通話都很少,因為電話打過來福媽就掛,平時都靠佳麗從中調解,兩頭安撫。


隱士自詡是“二哥”,顫抖著出聲勸解:“今天謝哥在,都別吵——”


“我哪敢跟他吵架,他都無敵了。”福媽拍拍懷裡的貓,貓跳到桌子上,伸了個懶腰。她坐下來,那專門為她設計的大椅子發出“吱呀”響。她撥了撥金發,姿態優雅,對謝枕書說:“姓謝?別客氣,把這裡就當自己家。”


福媽五十來歲,但保養有方,眼角皺紋很淺。她泡泡袖底下是肌肉,不是改造的,而是她日復一日練出來的。


桌子上鋪著蕾絲桌布,還擺著花瓶。花瓶裡面插著十幾枝白芍藥,不是虛擬投影,是真的,味道很香。那在桌子上漫步的貓走過去,用鼻子蹭芍藥,還眯著眼睛瞅謝枕書。


福媽看謝枕書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這沒監控,不用一直戴著霧化器。”


謝枕書用他一貫的借口:“我長得醜。”


福媽點著一根女式煙,夾在指間,表情莫測,看不出信還是不信。她隨意地點點頭,仿佛對謝枕書興趣不大,客氣地說:“倒也不必把外貌看得那麼重。你們從鬥獸場過來的?”


“是的媽媽,”隱士的語氣恭敬,喊著疊詞,“我的頭……虛擬的頭,在安全區被刑天的人打爆了,還沒拼好,沒法比賽。我請了謝哥代打,誰知道碰到衛知新了。我可以做證,媽媽!不是貓崽先招惹衛知新的……”


他聲音越來越小。


“你真不愧是他兄弟,話嘛,講得半真半假。你們是今晚頭一次碰見衛知新的嗎?”福媽把老式打火機丟在桌上,“不止一回跟衛知新撞上了吧!”


打火機嚇到了貓,它“喵”一聲,跳進了謝枕書懷裡。謝枕書略微僵硬,跟它對視。這一對視就不好了,它像是收到了什麼訊息,開始用臉狂蹭謝枕書的手,神情懶洋洋的,很是享受。


謝枕書迅速看向蘇鶴亭,蘇鶴亭原本在看戲,竟然從他的眼神讀出點緊張和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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