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顧軍官進退維谷,隻得掉頭。


一個士兵用衝鋒槍猛掃夜行遊女,夜行遊女模糊的面孔上連點表情也沒有,跟被攪動的糊糊似的,把子彈吐了出來,揮臂將士兵抽翻在地,又卷起來拖向自己。


它的咀嚼很慢,吃並不是目的,把人類軀體分裂才是它被設置的目標。那幾隻刀鋒腿刮在泥裡,留下一個又一個被血灌滿的小坑。


顧軍官射中夜行遊女的手臂,卻被另一隻夜行遊女掀翻了馬匹。他滾在泥裡,聽見馬驚恐的鳴叫。


夜行遊女分不清人和馬,把馬幾下剁了,伸出長長的脖子,來探顧軍官。顧軍官被拖住,在倒吊起來的時候,朝慌亂的士兵和運輸人員咆哮:“退,快退到密林裡作戰——”


夜行遊女撕裂了他,他年輕的臉瞬間被血水覆蓋。厭光從後拽起夜行遊女,砸向側旁,軍官掉在地上,兜裡跌出幾團通緝令。


謝枕書的神經突突跳,這是長期連接的反應,同時,連開十幾炮後的厭光沒剩多少彈藥了。他向前,拎起另一隻夜行遊女,用力地撞在樹上。


夜行遊女幾下便停止了運行。


厭光拖著夜行遊女,跨過軍官的屍體,跨過所有人的屍體。變故發生不到半個小時,象徵南線士兵的綠點就所剩無幾。


謝枕書斷開連接,說:“給我注射特效劑。”


助手沒聽清,道:“什麼?”


謝枕書抬眸,清楚地說:“給我注射特效劑,開始二次連接,這次的連接目標是燭陰。”


他站起身,轉過去,露出那千瘡百孔的背部,好像是屹立在玻璃後的雪山。


助手呆愣片刻,直到被實驗人員推了一把,才結結巴巴道:“……哦,長官。”


他這聲“長官”喊得很輕,仿佛是怕自己大點聲會唐突到謝枕書。


實驗人員說:“燭陰還沒有修好,外部機械組織可能會在移動中脫落,但屏蔽北線的飛行器和幹擾信號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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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手已經走進去,他此前給謝枕書注射過不少次特效劑,這次卻有些猶豫,說:“……可能有些疼,長官,請您……”


他幹巴巴的,不知道該講些什麼。


人真奇怪,他給謝枕書打過那麼多次特效劑。厭光失控那會兒,他根本不在意實驗體是誰。但如今,他竟然透露一些愧疚,好像這支特效劑十惡不赦。


“現在開始對長官進行第一輪注射,三,二……注射完成。”助手拉過連接線,在謝枕書連接前,忽然說,“感謝您,長官,感謝您……對聯盟的付出。”


謝枕書閉上眼,開啟了自己的第二輪連接。


燭陰和厭光不同,當它睜開巨眼時,甚至能聽見所有通話設備的語音。


“這裡是聯盟第八區作戰部,我們遭受了敵軍的強力轟炸,請求支援……”


“港區醫院已經被炸平,傷員無處安置。救命,救命!”


“請求接通統帥執行室,邊境有緊急戰報,疑似阿瑞斯號重現……”


電話裡傳出聲嘶力竭地哭喊,廣播裡卻還在放統帥的宣誓。這些聲音交錯在轟炸中,成為飛濺的玻璃碎片,將南線勉強拼湊出的勝利刮成一吹就散的紙沫。


謝枕書內心其實有很多憤怒,他似乎總活在不公中,從沒有選擇的餘地。他或許永遠都會是一個自我約束的困獸,因為他始終無法讓自己憎恨世界。他不是個英雄,但他不能在這些哭喊聲裡獨自逃亡。


燭陰緩慢地抬起頭顱,用它半舊不新的眼睛眺望北方。漆黑的夜空中什麼都沒有發生,隻是悄無聲息的,所有戰爭飛艇和飛行器都停止了轟炸。


燭陰赤紅的身軀盤踞在城區外部,它勾首時,那線條拼接出的面部像是被凍住的水面,沒有一絲情緒。


這是一個鎮守著南線聯盟最終防線的神,它那樣冷酷無情,卻圈住了南線聯盟最後的尊嚴。


——然而夏天結束後,他們迎來了更加殘酷的猛攻。戰爭一直持續到2162年,傅承輝繼續推進他的轟炸計劃,隻是弄巧成拙,那些被北線破解的戰爭武器無人回收,它們在外遊蕩,聚集報團,變成了南北不分的殺戮團體。最終,一個傲因“醒悟”了,它給自己換上新的芯片,在垃圾堆中造出了別的戰爭武器。


它們興高採烈,學著傅承輝,一起轟炸全世界。


第133章 獨自


2163年年初, 天下起暴雪,世界像是一張已經爛掉的席子,無法再抵御凜凜朔風。南線聯盟的幸存者寥寥無幾, 他們追隨著謝枕書的腳步, 在廢墟中流浪。


去年年中, 統帥在包圍中自殺,天賜教想要重組軍隊, 可是戰爭武器的數量遠超想象。現在,南線城區早已變作一片斷壁殘垣,大家都活在被殺戮武器統治的恐懼下。


實驗人員在一次傲因突襲的洪潮裡跑掉了, 留下助手跟著謝枕書。助手也想跑, 可如今根本沒有地方是安全的。這些戰爭武器很狡猾, 它們先是捕捉北線的飛行器來改造自己, 再靠著飛行器的探測系統捕殺人類,這讓人們無處遁形。沒多久,還徘徊在南線聯盟境內的幸存者紛紛逃向城區, 尋求山之神的庇護。


但是很快,對機械著迷的傲因盯上了燭陰,它們像一群趕不走的蠅蟲, 在長達數月的圍攻中,拆掉了燭陰的頭部零件, 導致燭陰無法再正常啟動。


為了生存,謝枕書放棄燭陰,帶著剩餘的幸存者離開了。他們開始向北, 原本打算橫穿邊境密林, 可是這條路線上的夜行遊女太多,隻好改道來青花魚港。


根據可靠消息, 青花魚港還有一艘船保存完好,他們可以從這裡渡海,到北線的停泊區去。


助手打開保溫杯,從裡面倒出熱水。他不敢先喝,換了幹淨的一次性紙杯,把水遞向謝枕書,說:“長官,喝點吧。”


一年多的時光,謝枕書更白了。長期不見日光使他看起來如同夜間誕生的玉雕,坐著不動時,顯得很困倦。可他隻要稍微抬一抬眸,眼神就如同帳外冷風,從不為誰而停留,仿佛一直待在離人極遠的地方。


他道:“謝謝。”


助手忙說“不客氣”,他把背包收拾好,謹慎地塞到了自己兩腿間,這樣即便睡著了,別人也無法碰他的背包。他裹緊不合身的軍大衣,說:“長官,咱們已經走到青花魚港的範圍內了,是不是馬上就能看到船?”


謝枕書“嗯”了一下,算作回答。


他們離開時,從實驗室裡帶走了連接需要的設備。白天,謝枕書要帶著幸存者在大雪裡前行,晚上,他要操控厭光帶人守夜。幾個月下來,是神也要露出幾分疲態。


助手不再吭聲,抱著保溫杯喝起熱水。側旁架著個簡單的電爐,大家都圍坐在這裡。不消片刻,一位天賜教信徒合起神書,開始向謝枕書祈禱。


大伙兒對此習以為常,甚至跟著低聲誦讀神書教義,隻有謝枕書神情淡淡,垂著眼眸,置若罔聞。


今天雪下得太大,他們停下前進的步伐,都擠在帳篷裡等待雪停。謝枕書小睡須臾,再清醒時,天已經黑透了。


助手說:“這雪怎麼還不停了,照這麼下下去,會堵住路的。”


教徒虔誠地說:“有神明在這裡,你我必定順利到達。不要怕,不要慌張。來,跟我一起,向神……”


他蓬頭垢面,因為幾次遇險,認識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便把謝枕書視若神明,在祈禱一事上格外狂熱,甚至有些瘋癲了。


謝枕書不理會他們,掰開自己幹硬的面包,吃了一點。


大概九點左右,帳外風聲漸小,助手湊到門口,想看一看情況。他戴上從屍體上扒下的夜用裝備,眯著一隻眼睛,邊看邊說:“這雪都積到人大腿的位置了。”


其他人趴到助手邊上,七嘴八舌地問:“咱們停邊上的車怎麼樣了?厭光呢?厭光凍住沒有?物資有沒有事啊?”


助手說:“挺好的,都挺好的!離這麼近,真有什麼事我們都能聽見動靜……诶!我看遠處有燈光啊。”


遠處,有兩道燈光似車燈,在雪地間晃悠悠地行駛。


助手突然說:“熄火關燈,快!”


幸存者們動作迅速地把電爐關掉,畏縮地擠在一起,在黑暗中不敢講話。


這天寒地凍的,哪有人半夜趕路,多半是在此遊蕩的戰爭武器。因為傲因的善變,現在除了夜行遊女,大家很難再分辨出其他戰爭武器是誰。


助手看不清它的全貌,隻覺得它似車非車,燈還是猩紅色的。待它又靠近些許,看得出它似乎受了傷,一瘸一拐。


隻要不是傲因就好,傲因有探測系統,能發現人類的位置,其他戰爭武器就不一定了,它們多數聽從傲因的指令,或者隻能探測武器裝備。


助手不敢繼續窺探,怕夜用裝備暴露自己。他屏息靜氣,和其他人靠在一起,聽那跛腳怪物越靠越近。教徒緊緊抱著神書,閉眼默念著什麼。約摸兩分鍾,怪物經過了他們。


一人說:“走了。”


助手松出口氣,道:“聽聲音重量不小,就是不知道它在幹嗎,要去哪兒,明天路上千萬別遇到。”


教徒道:“有神明在,它奈何不了我們,就算遇到也——”


帳篷頂部忽然矮了幾分,隻聽幾聲尖銳的鳴叫,整個帳篷都被壓歪了。


助手說:“它沒走,要塌了!”


一行人拽起自己的背包,爭先恐後地衝向門。帳篷“轟”的一聲,塌在雪地上,幾個還沒有跑出來的幸存者被壓在了底下,放聲大哭。


教徒抡起神書,砸在其中一個的頭上,發狠似的說:“不許哭喊!”


喊聲會引來更多的怪物。


助手奔向車的位置,雪已經埋到了他的腿根處,他得去幫長官打開連接設備。


眾人終於瞧見了這怪物的全貌,竟是隻體貌怪異的鳥。這鳥有九顆金屬腦袋,脖頸粗壯,晃動時如同亂舞的蛇。


教徒慌忙後退,兇鳥卻先一步咬住了他的腰部,將他猛地甩了起來。教徒哪還記得自己剛才對別人的告誡,聲音撕心裂肺:“救命,救命——!”


“嘭!”


謝枕書射出一槍,子彈擊中兇鳥的頭部,讓它松開了口。


教徒摔進雪中,又立刻爬起來,朝著車的方向狼狽狂奔,其餘幾個人也緊隨其後。


謝枕書扣動扳機,又開一槍。兇鳥被打的頭部歪斜,發出吃痛般的鳴叫。這場景十分違和,它本是機械身,不應該怕痛。


兇鳥垂下被打的頭,張開口,做出想要嘔吐的動作。它撲騰著鐵翼,再一次發出鳴叫。


謝枕書迅速後退,上了車。助手已經打開了設備,對他說:“長官,厭光可能——”


“嘭!”


兇鳥連跑帶撞,用頭砸著車門和車窗。助手在爆濺的玻璃碎片中抱緊頭部,把設備護在身下,說:“可能有些遲鈍!您要小心!”


兇鳥還在撞門,把門撞得凹陷。正當它要把腦袋塞進窗口時,後方伸來一隻手,擒住它的脖頸,將它扯了回去。


兇鳥大叫,厭光把它拖離車,它蹬著腳,猶如待宰的雞。那幾顆不安分的頭在雪中亂撞,像是系統錯亂,行為很是奇怪。


謝枕書發現它銜接處沒有安裝好,便擰斷了它的幾個脖頸。那些掉下來的金屬頭顱滾在雪中,幾分鍾後,兇鳥徹底不動了。


教徒說:“好了好了,沒事了。感謝神明,每次都能……”


他嘀嘀咕咕,講一些隻有自己聽得清的話,對著閉眸的謝枕書拜了又拜。


助手跳下車,從雪中艱難地蹚到兇鳥旁邊。他對著兇鳥腹部敲敲打打,說:“沒見過這東西,長得怪像傳說中的鬼車鳥。”


厭光摸到鳥的背部,那裡有個豁口。


助手繞到那頭。用鉗子擰開豁口處的鐵板。他往裡面瞄了幾眼,道:“裡面有東西亮著,該是芯片之類的東西。”


他把手伸進去,摸到一些電線,想把被安置的芯片拽了出來。可是他拉拽的過程中不知道碰到了哪裡,隻聽內部發出“嘀嘀嘀”的聲音,兇鳥竟然開始倒計時了。


謝枕書預感到不妙,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兇鳥的身體轟然爆炸!車在衝擊中劇烈搖晃,最終翻倒在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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