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他正站在玻璃大廈前。


謝枕書抬頭,上邊鉛雲低壓,正在下雨。雨轉瞬間淋湿他的肩膀,讓他回過神,認出這裡還是停泊區。長官驟然回身,看到街上行人都打著傘,復制黏貼般的打扮。


長官,去最新的。


小蘇的提示隻有一半,但謝枕書已經明白了。狩獵規定劇情中每個人都隻能有一個自己,小蘇會消失,是因為他們掉回到最新一輪的狩獵中了,這裡有蘇鶴亭的本體坐鎮。


謝枕書步入人群,傘下都是一張張相同的臉,他穿梭在其中,聽見玻璃大廈頂部有鍾表的敲擊聲。


“現在是幾號?”謝枕書不斷地提問,“對不起,請問現在是幾號?”


暴雨如注,沒有一個人回答他,他像是這座城市裡不存在的幽靈。那該死的鍾表一直在敲,節奏快要和倒影中的倒計時一樣了。


倒影中的結局變了,這裡的劇情也會變。除了謝枕書,剩下的人和物都在加速,鍾表敲得越來越快,謝枕書甚至在經過的街道上看到了不斷擴大的黑暗裂痕。


“找到你了!”一隻巨型金屬手忽然撞破裂痕,從後面探出來,用沉悶的電子音喊道,“監測員!”


地面隨之隆起,半張臉的巨佛破土而出,雙掌合拍向謝枕書,刮起一陣風雨。鍾表聲“咔嗒咔嗒”的仍舊在響,巨佛拍了個空。它漆黑眼珠轉動,在雨中搜尋著謝枕書的身影,一遍遍喊著:“找到你了,監測員!是你和蘇鶴亭一起,叫醒了晏君尋——”


它憤怒地揮動雙臂,把街道上的行人掃飛出去,又把周圍的建築也打得粉碎。它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也逐漸變得熟悉,那是赫菲斯託斯,它在解決完鬼車鳥後覺察到14區的不對勁,但一切已經變了。


巨佛終於卡進停泊區裡來,它的上半身被刮出斑駁的痕跡,以手撐地,朝謝枕書鬼哭狼嚎:“我們的芯片,啊,我必不會原諒你們!”


疾風驟雨中,另一處裂痕中也爬進一隻巨佛。不到片刻,崩壞的停泊區就被巨佛們包圍。它們雙腳無力,隻能靠雙手爬行,用巨大且沉重的身體碾過城區建築,把行人都壓成粉末。


“我們的芯片——”


巨佛們翻開廢墟,四處摸索著。


“晏君尋,芯片,別走,快回來!”

Advertisement


痛苦的嚎叫隨著停泊區的崩塌而越發嘹亮,黑暗越過邊界線,“呼”地淹沒停泊區。謝枕書的十字星緩緩亮起,他在巨影包圍中,看到銀點由他腳下亮起,接著周圍一切如同被水泡皺的紙,在他眼前剝落褪卻,露出內裡螞蟻般的藍色數據。這些藍色數據正在疾速流動,它們擴散向整個14區,啃咬著這個世界。


蘇鶴亭要做的事情都成功了,原來十字星並不需要放到什麼鑰匙孔中,它隻要讓謝枕書一直存在就夠了。意識河流衝向天邊,他們會湧入另一個存儲器中,由蘇鶴亭預設的程序整理,去找回另一段人生。


可是蘇鶴亭在哪兒?


正當謝枕書尋找時,巨佛突然坐在地上,它們撈起藍色數據和意識銀光,塞入口中,鼓腮大嚼起來。赫菲斯託斯的聲音時高時低,它說:“你們以為結束了狩獵就能走嗎?沒有了晏君尋的芯片,就用你們來填補!”


謝枕書意識像被針扎,他眼皮跳動,覺得自己要在現實中醒來了。身體因為長時間沒動,已經有了麻感。


赫菲斯託斯說:“我現在判你們所有人終身監禁。蘇鶴亭,為你的自大付出代價吧,這些人都是因為你被囚禁的。從此以後,黑夜長駐,我要你看著救下的人輪流死去,一個一個,永無止息!”


它的憤怒貫徹全區,巨佛似如一道道鋼杆,圍出一圈欄。停泊區崩裂成四瓣,在廢墟上中迅速拔起新的建築。太陽徹底消失,狂風無情肆虐。遠遠地,唯有一點小燈還亮著。


微弱的燈光裡,是膚色蒼白的蘇鶴亭。他站在那條逐漸消失的藍色河流中,提著燈,那滿是劃痕的手背上瘦得能看見青筋。風吹過去,他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可他看見謝枕書,隻是笑笑,故作輕松。


“糟糕,出了點岔子。”


第161章 計劃


不過數月不見, 蘇鶴亭的樣貌沒變,氣質卻大有不同。他從前也會笑,但笑中帶著幾分少年感, 加上一雙熠熠發亮的眸子很是無邪, 因此總能取巧騙人, 而如今,初嘗風霜, 眼神已不似以往。他提燈走到謝枕書身前,說:“我就說我們會——”


謝枕書沒等蘇鶴亭說完,便把他拽進了懷裡。燈兀自搖晃, 將蘇鶴亭的輪廓照得單薄, 謝枕書抱緊他, 緊到無法冷靜。


蘇鶴亭怕燈碰到謝枕書, 連忙把燈舉開,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兩個人都沒事了。”


謝枕書逐漸收緊手臂, 蘇鶴亭半張臉都陷在長官的懷中,好似在跟長官耳鬢廝磨。狂風橫掃黑暗,那燈越搖越厲害, 半晌,蘇鶴亭終於忍不住了, 從謝枕書臂間頂出鼻尖,猛吸一氣,道:“謝枕書, 我喘不上氣啦!快讓我喘一下。”


蘇鶴亭還沒喘夠, 謝枕書便抬手扣住他的後腦勺,把他又摁了回去, 蘇鶴亭頓時隻能發出“嗯嗯”的悶聲。小燈閃了幾下,蘇鶴亭空出一隻手來揪長官的襯衫,卻沒多少力氣,貓撓似的,直到把頭發蹭得蓬亂,才將下巴挪上了謝枕書的肩膀,對著天空一陣猛喘。


那凌亂無序的熱氣噴灑在十字星上,讓十字星發亮,它帶著一點曖昧的溫度落回謝枕書頸側,仿佛要被融化了。


蘇鶴亭說:“我現在很脆弱,一激動就容易暈過去,你最好不要對我做這麼刺激的事情哦。”


他可比小蘇厲害多了,雖然沒有尾巴和耳朵,卻能三言兩語反客為主。謝枕書遲疑片刻,終於松了手。


風仍在猖獗,赫菲斯託斯的聲音沒再出現過。四下全黑了,連剛剛拔地而起的建築都無法看清。蘇鶴亭找到個避風處,坐下來,示意謝枕書也坐,說:“原本以為能跟大家遠走高飛,這下好了,現在一個都跑不掉。不過晏君尋醒了,我也不算輸得太慘。長官,這回也多虧你在,多謝。”


他們數次分別,又數次重聚,能挨在一起說話的機會少之又少,當下連風都顯得不那麼討厭了。


謝枕書看他須臾,道:“我去哪裡找你?”


蘇鶴亭說:“我就在這兒啊。”


謝枕書一字一頓,又說一遍:“我去哪裡找你?”


蘇鶴亭在對視中敗下陣來,投降似的,說:“好吧,我還在光軌區,你要找我得等些日子。”


謝枕書道:“我現在就去。”


蘇鶴亭隨意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說:“真拿你沒辦法……可是我還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長官,我一直在線上。”


謝枕書擋住了大部分的風,道:“我以為狩獵結束後14區就會停止運行。”


蘇鶴亭用指尖蹭了蹭下巴,眼眸微眯,邊思索邊說:“我也這麼以為的,但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反被赫菲斯託斯擺了一道。我聽它剛才話裡的意思,是要把我在這裡關到地老天荒。”


謝枕書側頭,道:“是因為它沒有放到鑰匙孔裡嗎?”


蘇鶴亭湊過來,吹了下十字星,說:“那是騙人的啦,給你的東西怎麼能給別人。”


謝枕書被風吹無感,被蘇鶴亭輕輕吹一下卻繃起一根弦。他轉回頭,差點碰到蘇鶴亭的鼻尖。兩秒後,他道:“鑰匙孔是假的?”


蘇鶴亭說:“那倒不是,鑰匙孔是真的,就是晏君尋的顱內芯片,是我沒有按照阿爾忒彌斯的意思做。結束限時狩獵的方法原本有兩種,一是晏君尋現實中的身體衰竭死亡,實驗無法再進行;二是珏自主進化,吞掉晏君尋的顱內芯片,實驗自然停止。我哪個都不想選,倒不是要救誰,就是不想聽阿爾忒彌斯的話。”


他在救人這件事上非常嘴硬,好像被人感謝是件很可怕的事情。7-006一貫的作風就是做好事不留名,做壞事貼大字。


他繼續說:“這些都是我復刻珏的數據後發現的,於是我決定自己搞個第三種辦法。”


謝枕書點破天機:“叫醒晏君尋。”


蘇鶴亭索性撐住腦袋,方便自己看長官。他笑說:“哇,哇——我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想到呢。”


謝枕書道:“這就是‘把十字星放入鑰匙孔’的真正含義?”


蘇鶴亭說:“沒錯,你打開十字星,十字星會叫來另一個我,而我會帶你去倒影。我們在倒影裡改變結局的幾秒鍾,對別人沒什麼,對晏君尋卻是種刺激,他本就在懷疑世界,因為矛盾而被刪除的記錄會讓他在正在進行的劇情裡倍感不適,四舍五入就是‘把十字星放入鑰匙孔’,我們確確實實靠十字星影響到了他和他的芯片。”


這是他的經驗之談,恐怕阿爾忒彌斯也想不到,蘇鶴亭會在版本測試裡明白最重要的一件事:記憶會被刪除無數次,感覺不會,它隻會隨著循環越漸明顯。


蘇鶴亭說:“被刪除的記錄導致最後一次的狩獵劇情壓縮,案子的順序發生錯亂,加上14區崩壞,世界運行不如從前,又有時山延在步步緊逼,晏君尋醒來是早晚的事。隻是我在劇情中的參與度有限,未必能及時記起所有細節,所以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還留了一手。如果計劃被主神系統幹擾,或是中途你有危險,1號小蘇會停止鬼車鳥的運行,讓你帶著它從倒影裡掉回最終狩獵,那樣1號和我產生矛盾,會立刻消失。而當它消失後,十字星則會自動開啟部分功能,向14區發起最後攻擊。”


最後攻擊?


謝枕書想到停泊區崩壞後,以他為中心亮起的藍色數據。那些藍色數據擴散向整個14區,密密麻麻,猶如蝗蟲過境。


蘇鶴亭在地上扒拉幾下,雜物半掩著,露出還剩下的藍色數據。它們光芒暗淡,正在慢慢流動,細看之下好似人跳動的脈搏。蘇鶴亭連戳幾下藍色,說:“喂喂,起來幹活,不要偷懶。”


可是它們仍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蘇鶴亭說:“容我介紹一下,長官,這是我根據珏擬造出的病毒。”


謝枕書眼皮微跳,復述起2號小蘇的臺詞:“……它會滲透這裡的防御網,五分鍾內瓦解這個世界?”


蘇鶴亭說:“理想和現實總會有差距的,我們要接受現實。”


病毒擴散出去,好像起作用了,但又沒有完全起作用,至少14區現在還在運行,蘇鶴亭也沒從現實中醒來。


蘇鶴亭指了下天空,毫不心虛地說起別人的壞話:“赫菲斯託斯沒有這麼聰明,也沒有這麼大的能量,我懷疑它和其他主神系統握手言和了,正在一起對付我。”


他倒不是單純調侃,而是真的懷疑。14區是阿爾忒彌斯建造的,就連阿爾忒彌斯自己在維持14區運行時都得耗費巨大能量,更何況次它一等的赫菲斯託斯。


謝枕書看那些藍色雖然暗淡,卻始終沒有消失,猜測蘇鶴亭的病毒確實滲透了14區的防御網,但主神系統很可能修改過14區,才使得病毒沒能瓦解掉這裡。


眼看黑暗不變,狂風依舊,蘇鶴亭怕小燈熄滅,便把它塞進了自己和謝枕書之間。他小心罩著燈,說:“先不管赫菲斯託斯,這燈可不能熄滅,叫大家回來得靠它。”


謝枕書抬手攏在小燈一側,那燈光十分微弱,看起來馬上就要滅了。但就是這螢螢一點,不到片刻的功夫,竟然引來幾隻銀光。


長官道:“被巨佛吃掉的意識還能拿回來嗎?”


蘇鶴亭這次安靜半晌,說:“能吧。”


他每次答“吧”的時候,就是內心不確定的時候。從剛才開始,他就在盡力捋清思路,想化被動為主動,好使自己不被主神系統牽著走。


銀點覆在燈罩上,一圈一圈,讓燈變亮了些。蘇鶴亭和謝枕書一起攏著光,像是攏著一團銀色火焰,可是這裡實在太暗了,想要叫回更多意識,就得去更深處。


兩個人沒坐多久。就動身上路。蘇鶴亭剛正面黑暗,就被狂風刮往後方。他拎著小燈,拉住謝枕書的襯衫角,說:“我照路——”


謝枕書擒住他的手,把他從原地抱了起來。


蘇鶴亭是個假把式,每每被抱都慌手慌腳,差點把燈丟出去,說:“我自己走……走不了多久。”


他一張口,風就糊到了臉上,逼得他改口。小蘇在謝枕書懷裡待慣了,現在變成蘇鶴亭,竟然也像做貓時一樣熟悉。好在四下漆黑,沒人看他們。


謝枕書抱個蘇鶴亭毫不費力,因為沒有方向,他便朝銀光密湧處走。那些銀光細碎飄散在風中,在看到小燈後紛紛靠近。


蘇鶴亭突然說:“可惡,該讓7-001謝謝我的,他欠我好多人情呢。”


謝枕書道:“他還在生存地。”


蘇鶴亭說:“狩獵都結束了,他肯定要去找,找那個……”


蘇鶴亭不是狩獵中的主角,本體意識在劇情中能做的事情有限,當監視停泊區二人組的信號斷掉以後,他不知道最終劇情的後續發展,也不知道晏君尋和時山延正在最後劇情裡做什麼。其實他的計劃說到底是場豪賭,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因為結束限時狩獵絕非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謝枕書同樣不知道,監禁所被黑暗吞沒後他和劇情的聯系就斷了,所以兩個人都無法得知最後劇情究竟發生了什麼。


蘇鶴亭抱起小燈,默默祈禱:“希望他們不要相互失聯。”


第162章 幻象


兩個人沿光而行, 銀點在他們身後鋪出條道路,遠遠瞧去好似一根細而輕的銀色綢帶。


蘇鶴亭轉了下燈,燈光照在更多的銀點上。這光芒對他們沒用, 對銀點來說卻如同安神香, 可以讓它們不再驚慌, 但是燈就這麼一盞,實在杯水車薪。正在蘇鶴亭沉吟之際, 忽然聽見某處傳來幾聲縹緲的梆子聲。


“邦、邦、邦!”


那聲音隱在呼嘯的狂風裡,使人聽不真切,恍惚間如似幻覺。謝枕書停下腳步, 十字星在風裡搖晃不定, 他凝目前方, 卻沒聽出梆子聲的具體位置。


蘇鶴亭突然低叫一聲:“喂。”


銀點紛飛, 毫無徵兆地向四周散去,蘇鶴亭伸手捉了個空。小燈因此由亮轉暗,兩個人須臾間就被昏暗遮蔽。


“邦、邦、邦!”

推薦書籍
我和謝沿是江湖第一殺手。 他排正數第一,我……倒數第一。 他看我可憐,時常給我留幾個人頭撿撿。 沒有任務的日子,我倆就在小破院子裡廝混。 從門口的梨花樹,到廊下,再到榻上。 一個月裡床榻壞掉的次數,比我身上的人頭數還多。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暗殺謝沿的任務。
2024-12-04 21:50:47
重生回十九歲,蘇菱發誓,這一世絕不要重蹈覆轍。 她要保護家人。 進擊娛樂圈。 最重要的是,不要被秦驍看上,不做他的嬌軟情人。
2024-11-11 15:08:29
本該狂暴厭世的反派主動戴上止咬器,把脆弱的晶核暴露在我眼前。 我教他向善,結果他隻學會了回家前擦幹凈手上的血。 再可憐兮兮地抬眼:「外面又黑又冷,我好害怕,抱抱我吧。」
2024-12-15 10:01:55
有身孕的第四個月,我感染了風寒。彼時外面正飄著雪,我床邊烤著火盆,被窩裏還放著湯捂子。秦暮小心地將被角給我掖好,隨後起身坐在了床上。
2024-11-19 15:45:16
都說周京臣光風霽月,聖潔不可攀。隻有程禧知道,他在夜晚和她獨處時,要多壞有多壞,要多瘋有多瘋。他道德高尚,也斯文敗類。他是周京臣,更是裙下臣。後來,程禧另覓良配,那個男人是他的死對頭……
2024-11-27 14:17:42
結婚第十年,邵文清出軌了。 他帶著出軌對象的一雙兒女來到我面前。 說孩子們可憐,需要個父親。 女兒苦苦哀求,他始終不為所動。 我沒糾纏,帶女兒離開,又怕她受欺負,並未再嫁。 多年後,女兒得遇良人。 外孫女也很可愛,我整日照顧她,日子幸福順遂。 我六十歲那日,女兒女婿說公司事忙,外孫女也要臨時補課,明日再補壽宴。 可當天晚上,我就刷到了一個同城視頻。 酒店的豪華包廂裡—— 女兒一家人和邵文清站在一塊,還有那一雙兒女,六個人圍在一起,給當年那個出軌對象唱生日歌。 女兒還喊她:宋媽。
2024-11-19 15:35:16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