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笙看著他,唇角挑了下。
他的視線掃過場邊,一眼認出了琴行曾經見過的那個瘦高男生。對方也顯然心虛得厲害,一對上他的視線,轉身就跑下後臺,沒了蹤影。
於笙沒理他,目光落回嚴致身上:“是你?”
他沒多說,嚴致卻莫名聽懂了他的話。壓抑了大半年的心虛後怕瘋狂湧上來,拼命搖頭否認:“不,不是,我沒幹,不是我……”
於笙低頭,攥了下右手腕:“哪天的事。”
嚴致已經嚇懵了,哆嗦著說不出話,隻知道一味往後躲。
沒了和他對話的耐心,於笙偏了下頭,看向一旁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變故的講師:“哪天的事。”
講師不清楚內情,還有些茫然,下意識回答:“冬令營——去年12月,12月6號……”
於笙點點頭。
他朝嚴致走過去,把人拎起來,視線落在他身上。
就因為這麼個垃圾。
嚴致從決賽那天起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現在對上於笙的眼睛,幾乎嚇破了膽,拼命掙扎著想要退開:“你聽——你聽我解釋,已經高三了,不成就要回去高考了……我兩年都在學競賽,跟不上的。”
他磕磕巴巴,話也說得亂:“學校重視他,肯定能幫他想辦法,學校本來也指望他拿省第一,他要高考,不求保送……”
於笙一拳搗在他胃上。
嚴致臉色瞬間慘白,疼得一瞬間失了聲,被他扔在地上,幹嘔著掙扎。
於笙還要往前走,手臂忽然被輕輕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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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理會,隨手就要甩開繼續往前走,拉著他的那隻手卻依然沒松開。
已經很熟悉的力道。
於笙蹙了下眉,轉回身,迎上靳林琨的目光。
“沒事了。”靳林琨拉著他的手腕,“不打架了,走吧。”
於笙反問:“沒事了?”
靳林琨動作頓了下,垂下視線,挑了挑嘴角。
於笙:“卷子是你拿的嗎?”
七組學生跟著回來了大半,丁爭佼站在側門,聽見這句話,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被岑瑞一把拖住:“冷靜——冷靜!”
“笙哥怎麼能這麼問?”丁爭佼有點難以置信,“他不信琨神?琨神根本用不著拿什麼卷子——”
岑瑞抿緊了嘴搖搖頭,用力把他拖了回來。
梁一凡低聲開口:“笙哥信,笙哥比誰都信……”
臺上,於笙的聲音借著不遠處的話筒傳出來,冷淡清晰:“卷子是你拿的嗎?”
靳林琨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
他微微偏了下頭,鏡片後的黑眸安靜地眨了下,搖搖頭:“不是。”
於笙:“當時為什麼不說?”
靳林琨知道他在幹什麼,靜靜站了一陣:“說了。”
說了,但是因為被所有人一致指認,所以沒有用。
校長信,來招生的各個大學副校長也信,他拿的獎已經數不過來,每個人都知道他用不著拿那份卷子,可筆跡人證都有,證據確鑿。
證據確鑿,所以必須處分。
所以即使學校拼命運作、幾位副校長聯合作保,留住了他的學籍,也必須要停考一年,才能重新參加高考。
於笙低頭,還要去拎癱在地上的嚴致,被靳林琨單手抱住:“於笙。”
胸肩輕撞在一塊兒,他才發現於笙心跳得異常急促。
“……就因為這麼個垃圾。”
於笙嗓音微啞,用力握住他的胳膊,要把他扯開:“你耽擱了一年,就因為這麼個垃圾——”
“於笙。”
靳林琨轉到他面前,抬手抱住他,把渾身戾意的少年牢牢箍在懷裡。
被他抱住的人身上冰涼,急促的呼吸打在他頸間,心跳激烈地透過胸膛,全無保留地印落在他的胸口。
靳林琨閉了下眼睛,在於笙背後輕輕拍了兩下,聲音輕下來:“沒有耽擱。”
他低下頭,把人往懷裡抱進去:“我遇見你了。”
第四十六章
臺下有點亂, 什麼聲音都有。
講師終於反應過來, 後知後覺過來試圖勸和,被跟著七組一塊兒溜達回來的萬永明問著當初的事, 不由分說拉到了場邊。
靳林琨緊緊手臂,把人又往懷裡抱了抱。
一年前, 他還覺得有朋友是件沒什麼大不了的、挺正常的事。
在班裡的人緣也挺好, 一群人玩在一起, 一起開小差一起逃課,有什麼題就往他這裡一扔, 等著他寫下答案扔回來。
成績和升學好像就那麼重要。
重要到什麼都可以往後排,重要到明明前一天還是在一起打遊戲刷夜的朋友,後一天就能把買來的原題遞到他手裡, 遮遮掩掩地說是培訓班的題, 要他幫忙做一遍。
歷年數競裡最惡劣的一次泄題事件, 原題被明碼標價的往外賣,上面直接下來調查組, 正好在宿舍裡搜到了那份已經被填滿的卷子。
靳林琨被叫去的時候,一個宿舍的人都在, 每個人的頭都低得抬不起來。
他寫卷子的時候還在順便打遊戲, 什麼都不了解,等弄清楚了究竟是怎麼回事,身上就已經背了最大的嫌疑。
“你們好好想想,想清楚。”
調查組的人神色嚴厲,“決賽肯定會換新題, 這份卷子究竟是誰的?互相包庇的話,所有人一起取消決賽資格,知道嗎?”
他站在所有人對面,看著嚴致失魂落魄地抬手,哆嗦著指向自己。
……
第二隻手。
第三隻。
一份卷子整個宿舍都傳看過,都知道考題。
所以誰都不敢說實話,都生怕一旦指認了嚴致,就會被掉過頭一起牽扯出來。
他的筆跡就在卷子上、他走高考不想保送、他出了事也會被學校特殊照顧保住學籍。
處分就這麼被定了下來。
他參加競賽隻是為了好玩,在來招生的各個高校都很臉熟。幾個高校副校長聯合幫忙說情,他的高中校長來回跑斷了腿,也隻是把留校察看往回撤了一級。
第二天,他被退回本校,校長疲倦地坐在辦公桌後,拿著處分頹然地深深嘆氣。
他的高三就這麼倉促而潦草地被一把按下了暫停。
靳林琨閉了下眼睛,摸索著去找於笙的手。
才探下來,就被一把牢牢攥住。
手掌還是有點涼,修長清瘦的手指緊攥著他,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摸出所有的糖,用力往他掌心塞。
靳林琨怔了下,眼廓一點點柔和下來,把糖一顆不落地裝好,剝開一顆,在他唇邊碰了碰。
於笙一動不動垂著視線,嘴唇抿得發白,繃著沒動。
靳林琨等了一會兒,也不勉強他,很自然地把糖收回來,放進自己嘴裡。
……
後來風波過去,學校也慢慢緩過一口氣,就開始勸他回去上課。
對所有為了保住他跑上跑下打點的校領導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把這件事按下去,撤掉他身上的處分,讓他晚一年還能順利參加高考,剩下的都是小事。
可又明明不是這樣的。
事情解決之後,他也試著回過學校,但是不行。
學校把這件事保密得很好,沒任何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幾個當事人都已經順利籤了保送,沒再來學校。
按理說一切都過去了,哪怕回去上課也沒什麼關系。
可就是不行。
勉強回校上課那天,他待了半天實在待不下去,翻箱出了後牆,隨便找了家網吧,要了兩聽啤酒。
然後因為不會喝,嗆了旁邊機位穿著三中校服的男生一身。
……
靳林琨輕輕扯了下嘴角,收回念頭,拍拍於笙的肩膀:“別打架,聽話。”
他的手臂稍微松了點力道,低頭,眼睛又彎起來:“你要是再被留一年,我大概就是我們學校第一個把高中念滿五年的了。”
於笙沒有要配合他講的笑話的意思,瞪他一眼,推開他的胳膊:“你松手,我不打架。”
那隻手上的力道很柔和,靳林琨笑了笑,配合著松開手。
於笙按承諾沒動手,走到嚴致身邊,蹲下來。
嚴致臉色慘白,掙著往後退:“你,你別動手——”
“不碰你。”
於笙眼底冰冷,目光轉向臺下,掃了一眼那個神色忐忑的瘦高男生:“你們幾個——都籤約保送了?”
聽他提起始終不安的心病,嚴致臉色瞬間變了,磕磕巴巴:“已,已經定了!不會改的,高考都考完了,肯定不能改了……”
於笙眉峰微揚:“你怎麼知道?”
這半年來都在不斷重復著當初的事情敗露、保送泡湯的噩夢,嚴致目光縮了縮,嘴唇動了兩下,沒發出聲音。
“祝你好運。”
於笙挑了下嘴角,聲音輕緩下來:“一路順風,前程似錦。”
他的語氣太冷,任誰聽了都知道絕不可能是祝福。
嚴致本能地不安,張了張嘴想說話,於笙卻已經站起來,拉著靳林琨往臺下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