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秦溯說他不會再回倫敦。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在清掃地面上的灰塵，動作一頓。
他自然地接過掃帚。
「我的學業已經完成，也拿到了心儀崗位的 offer，我媽想讓我出國接手海外公司來著，我不想去。
「我想留在國內，這樣和你聊天的時候不會有時差。」
秦溯神色真摯。
我看著他明亮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一定會誇他做得好，然後一起去吃頓大餐，或者幹脆來一場轟轟烈烈的環球旅行。
但這也隻能是如果。
夏家已經敗落，父親終日酗酒，債務更是不知何時才能還完。
我和秦溯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雲泥之別。
這一點不止我清楚，秦溯也很清楚。
我的腦子越來越亂，像一團怎麼也理不好的絲線，轉身就要走。
秦溯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角。
他太過著急，一腳踩在地上母雞的尾巴上，嚇得雞飛撲起來啄了他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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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驚，左腳絆右腳摔倒在地。
秦溯也被我帶倒，牙齒磕在我的下唇上，痛得我眼前一黑。
然而這還不是最離譜的。
下一秒，敲門聲在雞舍響起。
「丫頭，你倆喂完了沒，導演讓我喊你們回去吃飯。」
木門被人推開。
柳晴和小白花帶著攝像小哥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那個手表哥。
天光灑進昏暗的室內，所有人都看清了屋內的景象：
我和秦溯衣衫凌亂，唇角破皮帶血，頭發上還沾著幾粒稻谷。
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糾纏在一起。
手表哥/小白花/攝像小哥：！
他們滿臉驚恐地看著我。
柳晴率先反應過來。
她吹了個口哨：「oi 小鬼，有點火熱啊！」
我沉默。
秦溯沉默。
直播間也沉默。
兩分鍾後，我和秦溯又又又上詞條了。
9
當我在實時熱搜榜上第三次看到自己時，已經毫無波瀾了。
甚至有些開懷地想：
如果家裡的雞也能這樣一天三次地下蛋就好了。
網友的執行力強得可怕。
半小時後，我和秦溯已經被人扒了個精光。
連九歲時互相扯頭發打架的事都被人曝了出來。
這群人顯然不想讓我倆好過，幹脆剪輯了長達三小時的視頻來分析。
從我家破產一直分析到秦溯回國。
就連取的標題也很是炸裂：
【震驚！豪門闊少為愛放棄繼承權，背後竟有這五種原因！】
【財團公子再遇白月光，破鏡能否再重圓。】
【戀綜往事：霸道少爺狠狠愛！】
甚至還細心地配了圖。
照片中，秦溯抱著我，在鬢角落下一吻。
很多年以前的圖了，我不知道是誰傳出的照片。
抓拍的角度很好，雪地裡，秦溯的側臉稜角分明，眼睛如同黑曜石一樣幽深。
網友刷到之後，心徹底死了：
【死丫頭這戀愛你談得明白嗎？起開，我來！】
【演完了能不能讓我也演兩集嗚嗚嗚嗚。】
就連一直放養我的經紀人也發來了消息：
【你想辦法壓一下輿論吧。】
笑死。
這還能怎麼控制。
除非對家在戀綜上當場出櫃不然根本壓不了。
我沒想到的是。
對家真的出櫃了。
10
柳晴的微博又救了我一次。
@柳晴晴晴：【故鄉的百合花開了。】
配圖是兩隻戴著戒指的手。
嗯。
就這麼水靈靈地官宣了。
正在大肆散播我和秦溯謠言的網友紛紛跑去吃瓜。
我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結果更炸裂的還在後頭。
柳晴發來條微信：
【妹子，我再害你一次（玫瑰）（玫瑰）。】
我：？
三分鍾後，柳晴發出了一份長達八十多頁的 PDF 文件。
標題：【白月光與英碩少爺不得不說的一百件事。】
裡面的內容事無巨細，從小學到高中，就差把我早上吃了什麼也寫進去。
她還在評論區帶頭嗑起了 CP：
【答應我，都來看夏喬和秦溯的絕美愛情好嗎好的。】
【大家千萬不要放過這對舊人啊！（流淚）（流淚）（痛哭）】
謝雲：【兩個寶寶太虐了嗚嗚嗚，千萬要幸福。】
就連手表哥看完 PDF 後也哽咽道：
【十月先對他倆好一點吧，我還能撐嗚嗚嗚……】
很快，秦溯在下面回復：
【謝謝，我會努力的（玫瑰）（玫瑰）。】
我看著不斷冒出消息提示的手機界面，嘆口氣。
好累，累得像三胎媽媽，哄完孩子睡覺以後被老公打了，還要坐著小板凳在涼水裡洗衣服，洗完衣服還要給婆婆捶腿然後還要準備一家子的午飯，吃完飯還要去電力局交水電費。
都亂成一鍋粥了，幹脆趁熱喝了吧。
11
我把秦溯從好友黑名單裡放了出來：
【柳晴說，你是瞞著你媽回來參加戀綜的。】
喜歡偷吃飼料：【嗯。】
【為什麼？】
【為了讓我媽知道，我不是孬種。】
我：【……】
喜歡偷吃飼料：【其實我在國外的時候，選修了農畜專業。】
【所以？】
【我可以幫你養雞……我的意思是，和你一起。】
【到時候你掰苞谷，我幫你喂雞，咱倆幸福一輩子就完了。】
12
他說得沒錯。
修習過農畜專業的我倆在戀綜裡展現了得天獨厚的優勢。
趕豬喂雞放牛割草無人能及。
兩個人幹完了六個人的活兒。
彈幕銳評：
【死丫頭牛勁真大。】
【秦溯真的是倫敦少爺嗎，這麼接地氣。】
我問秦溯怎麼對農活如此熟練。
他說在英國最窮困的那一年，為了賺夠生活費回來看我，他聽信黑人小哥的話，去偏遠的山裡淘金。
結果被當成奴隸賣進種植園，給人家做了半年農活才掙完路費回來。
「對不起，如果不是被騙，我四年就能完成學業回來找你的。」
他很抱歉。
我說沒關系。
你還活著就已經很厲害了。
就這樣淡淡地又錄了三期節目。
最後一期節目開始前，導演邀請了每位嘉賓的家人到場。
看到秦溯媽媽的那一刻，我毫無波瀾。
看到節目組把我欠債逃跑失蹤整整七年的爹請來了。
我徹底破防。
原來你們也沒打算放過我。
一見面，他就開始哭。
人家家長溫柔有禮，進退有度。
到了我爸這兒，就成了撒潑打滾的無賴。
他拉著我的手，哭得眼淚鼻涕一把抓：
「小喬，爸爸找你找得好苦啊！」
男人努力眨眼，憋出一滴眼淚來。
他訴說著這些年的不堪與辛苦，裝得有模有樣。
「自從你媽死了之後，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供你上學，你如今出息了，爸爸很高興。
「但你也不能如此薄情，連病都不給我治啊。」
說著，他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病歷單遞過來。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柳晴硬生生打斷：
「呔！哪來的老頭兒，在這胡言亂語。
「我倒要看看你生的什麼病。」
柳晴拿過病歷單看了起來。
「抑鬱症？」
她差點笑出聲，一巴掌拍在男人肩上：
「叔，這病好治。」
柳晴指向不遠處的手表哥：
「看到他了嗎，他在國外進修的母豬產後抑鬱護理，你去，找他給你治。」
無辜手表哥：？
我爸還想再說些什麼。
男人抬起頭，渾濁晦暗的眼睛裡迅速閃過一絲精光，卻在看見秦溯的瞬間，心虛起來。
他咽下口水，氣勢弱了許多：
「我不管，你必須給我錢治病，不然咱們法庭見。」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會覺得難堪丟臉，從而把錢打給他息事寧人。
但現在的我對自己的錢有著很大的佔有欲。
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是假的，隻有我窮是真的。
所以我的錢誰也不準碰。
「知道嗎，自打知道你是我爸那刻起，我深刻地認識到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菜鳥驛站。而你就是裡面的大件貨。」
我平靜回懟。
中年男人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
其他人都在笑。
我看著眼前面目油滑的男人，冷笑著轉身，不想多做糾纏。
一雙手伸了過來。
秦溯扯扯我的衣角：
「走吧。」
我說好。
我不怕他來找茬。
如果他是三個月前上節目來汙蔑，說不定還能成功。
但現在，網友已經看完了柳晴總結出來的二百多頁 PDF 文件。
在他們眼中，我爸就是一切虐點的罪魁禍首，讓我和秦溯分別六年的根本源頭。
恭喜，他真的要被網友罵死了。
13
我連夜找了律師，向他咨詢赡養費的問題。
順帶也查出來，那張病歷單是假的。
而我爸則不知道碰見了什麼，短短幾天老實本分多了，看到我大氣也不敢出。
我跑去問秦溯。
他裝傻：
「不知道啊，我啥也沒幹。」
我半信半疑，最後還是把事情給順利解決了。
從外面回去的時候，秦溯正在和他的母親打電話。
「媽，你聽我說。她不是什麼黃毛，她是我的 crush。
「而且你放心，我根本沒有被她迷倒，我隻是裝作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這隻是我計劃中的一部分。一切都在掌握中啊。
「我也沒有被她耍得團團轉，轉圈隻是我個人的愛好而已。
「你別說了，我有我自己的節奏。」
手機裡的女聲聽起來快崩潰了：
「什麼節奏，被她吃幹抹淨的節奏嗎？」
我卡著時間走了過去。
秦溯看到我，兩眼放光：
「媽，她來了，我讓她和你說。」
說著，手機就到了我手上。
我深吸口氣：
「阿姨，請你相信我，我會對秦溯負責的。
「而且我已經不是當年的窮小子了，我是今年的窮小子。」
秦母：「……」
14
喜報，戀綜終於錄到了最後一期。
我們圍坐在篝火堆旁，喝酒烤串。
秦溯被柳晴和手表哥灌了很多酒，眼睛被嗆得泛紅，側臉和耳尖都帶著薄薄一層粉色。
到最後，也不說話了，抱著酒瓶呆呆地坐在那裡。
我本想讓柳晴幫忙把他一起搬回房裡。
回頭一看。
兩位女嘉賓正抱在一起啃得難舍難分。
好吧。
我隻能一個人攙扶著秦溯回了房間。
艱難地推開房門後，屋內昏暗一片。
我沒找到頂燈的開關，隻能借著那一點微薄稀弱的月光分辨方位。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秦溯坐在了床上。
而他自始至終都沒說話，抿著唇，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月光越過窗棂，順著衣角蜿蜒而上，爬進秦溯清冷深邃的眼底。
男人額前的碎發遮擋眉目，在深重的夜色裡, 叫人看不出神情。
我給他遞了杯溫熱的水：
「渴了就自己喝。」
轉身離去的瞬間，一雙寬厚溫熱的手橫在腰間。
水杯被打翻, 洇湿了小半邊衣裳和發梢。
秦溯不知何時站起身來, 從身後環抱著我, 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
他將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語調委屈：
「又要偷偷走。」
溫熱的吐息拂過脖頸敏感的肌膚, 很痒。
我不舒服地推開他。
秦溯抱得更緊了，像隻八爪魚。
他看起來是真的醉得狠了, 眼睛都睜不開：
「為什麼要來參加戀綜，他們長得又沒有我好看, 身材也沒有我好, 不理解不尊重……
「還好我來得及時, 不然真的完蛋了……」
不知道是不是醉酒的緣故，秦溯說話時的語調帶著些纏綿悱惻的曖昧和喑啞。
他將頭埋在我的發間, 聲音悶悶的：
「也喜歡我吧, 夏喬。」
……
我心猛地一跳。
連帶著臉頰也燙了幾分。
他還在絮絮叨叨：
「你看，你還是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我偏頭問他：「什麼？」
「日記。」
秦溯補充道。
「在微博上。」
我伸手去拿他的手機, 輸了密碼, 是我的生日。
點開微博後徹底驚呆了。
裡面全都是他的日記, 從九歲一直寫到現在。
【八月二十七日, 雨。
【今天和小喬吵架了, 她說隔壁李胖子長得比我好看，我不服。
【十一月六日。
【我把李胖子揍了一頓，因為他說長大之後要娶小喬。
【我說不行, 小喬是我的老婆。
【他徹底老實了。
【2016 年一月十二日。
【小喬的爸爸不要她了，她躲在學校的廢棄材料室裡哭得很傷心。
【沒關系, 我要。】
……
再往前翻，字跡愈發稚嫩, 寫得歪歪扭扭。
【五月五日。
【開學了, 小喬坐在了我旁邊。
【她好 piao 亮，我 xi 歡她。】
落筆是 2001 年，那時秦溯七歲。
我滑動著手機屏幕，看完了所有的日子。
一滴水落在手背上。
下一秒，有人伸手撫過我的眼角。
秦溯歪著頭：
「怎麼哭了。」
15
我直接親了上去。
秦溯蒙了。
他還沒醉醒, 呆呆地看著我, 眨巴著眼睛。
「我愛你。」
我說。
這句話像是某種神奇的開關, 秦溯雖然還蒙著, 耳朵卻紅透了。
他很輕地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像觸碰一件經年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緊張地咽下口水，忽然想起什麼，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聽他們說, 跟你親嘴能專升本, 是真的嗎？」
秦溯：「……」
他抿起唇，沒說話, 隨後更加用力地吻了下來。
（脖子以下不允展示哈）
16
「我是比較喜歡 the 威肯的，感覺他的歌都比較 pleasant。
「（「」他花了整整十分鍾的時間回憶昨晚發生了什麼。
然後徹底紅溫了。
秦溯語無倫次：
「你、我，我們……」
他的語言體系徹底紊亂。
我直接一個平 a：
「我愛你。」
秦溯熟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恢復了正常。
男人清清嗓子, 耳尖微紅：
「我也是。」
……
下樓吃早餐的時候，柳晴第一個發現了不對勁。
她懷疑的眼神在我和秦溯之間來回逡巡。
我面向鏡頭，淡定地宣布：
「談了。
「聽懂掌聲。」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