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011章 Psycho


  Psycho:11.


  戶外三十七度高溫,小姑娘的身體卻涼得像剛從冷藏室出來。


  她縮成了個球,手指捂著臉,渾身都在發抖,亂糟糟的發尾顫出虛影。


  她翕張著嘴,目光空然不斷碎念著什麼,整個人像魔怔了。


  祁醒蹲下來,眼神愈深。


  他握著她胳膊,稍微拉開她自我封鎖的黑暗空間,再次開口:“葉伏秋。”


  葉伏秋眨眼,一串豆大的淚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祁醒的皮膚中化開一片溫熱。


  她眼神變動些許,三秒後,崩潰地抽噎出聲,五官幾乎都皺在一塊,壓抑又繃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間。


  葉伏秋開始不止地掙扎,任由繩索將皮膚磨出血痕,小腿亂蹬:“別碰我你!不許看我,誰也別看我!別逼我,逼我……我殺了你們,我全殺了你們……”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祁醒眉頭持續下壓,從旁邊的儲水塑料桶裡,舀了一大勺涼水,一揮手——


  “哗——”潑了葉伏秋滿臉。


  涼水打透了她,像卷著風的駭浪,把葉伏秋從晦澀的過去推回現實。


  水順著五官往下淌成串,湿發貼著臉蛋,葉伏秋咳嗽兩聲,揚著湿漉漉的眼,緩緩抬頭。


  淚洗過的視線還模糊著,她用眨動撥開雲霧,目光晃晃悠悠,最終對準他左側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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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深處某盞蒙了灰的燈像突然充滿了油芯兒,碰上嚓的一點火光——它倏爾耀眼。


  葉伏秋桃花眼一點點擴圓成桃核,逐漸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終撞上祁醒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


  帶著痛的記憶,要麼被銘記成過敏原,要麼就會被神經系統有意地藏進角落。


  畢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動物的本能。


  葉伏秋想起了那個冬天,那次絕望又膽大的出逃。


  記憶溯源回到韓橋村,一日又一日的無聲騷擾疊加著壓抑她的心。


  不知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端著盆出門倒髒水時,那些站在路邊的男短工就會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領口,屁股,腰,腿,還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膚。


  對上那些目光的瞬間,葉伏秋嚇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領,沒接住盆,濺了一地汙濁……


  15歲的女孩沒那麼明白,但她清楚,心裡不舒服,就是不對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裡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剛提一兩個字,奶奶就會駁回。


  “咱們家沒有那個地方弄洗澡的地兒了,院子裡給你搭?多冷啊,還要買熱水器,你妹都能忍,怎麼就不能湊合一下啊,秋秋,懂事啊。”


  葉伏秋把嘴唇咬得發白,揪著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裡,連男女澡室都不分……他們,他們總是,總是從門縫看……”


  “不都是單間單間的洗嘛!又沒讓你跟那些男人一塊洗,來,幫我給你爸翻個身。”


  “下次說話大聲點,這年紀一大,耳朵是越來越笨,哎……”


  之後,同住一個小巷裡,總是幫他們家忙的鄰居男人逐漸沒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裡情況,妹妹上學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裡除了她隻有一個躺在床上連意識都沒有的植物人父親,於是,他開始犯進。


  一開始是搭話騷擾,後來總跟在她身邊假意幫忙,再後來,甚至要在家裡沒有大人的時候踏進她的房門,借著幫忙送東西的由頭對她動手動腳。


  非要她抱著家裡座機威脅他自己要報警,他才肯退後,退出她的房間。


  葉伏秋本以為忍氣吞聲可以過去,直到那個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帶著莫須有的謠言氣衝衝趕回來——就有了她後面三年無盡噩夢的畫面。


  ……


  “這麼小的孩子…家裡沒錢養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見了哦,那天,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進她家去,這兩家不是住對門麼。”


  “哎喲,這像什麼話……”


  表情猙獰的女人戳著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麼養你的!你學校老師就是這麼教你勾引別人男人的是嗎!”


  葉伏秋節節後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視,質疑。身心粉碎。


  “我沒有……我沒有勾……”


  她隻是作為鄰居表達謝意。


  她隻是因為最初在他幫忙的時候露了個笑臉,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騷擾的通行證。


  隨著眼淚滑落,她被人絆倒,鬢頰被尖銳東西劃破,鮮紅的無助沁出來。


  葉伏秋捂著流血的鬢角,隨著控制不住的嘔吐衝動,整個人決堤崩潰……


  她一秒鍾都無法再在這裡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拋棄,葉伏秋帶著證件和錢跑出去,買了一張通往崇京市的車票。


  她的家在這裡,她無處可去。


  爸爸說過,上了最好的大學,就等於瞧見了人生的轉折點。


  崇京大學是全國最好的大學,從這裡畢業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後都過好日子。


  於是崇京大學,幾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頭。


  她答應爸爸了,一定會考上崇大給他爭氣。


  可是現在,爸爸醒不過來,她也快撐不下去了。


  綠皮火車裡,她捂著還未結痂的傷口,閉緊嘴,無聲哭得胸口都要裂開了。


  列車有終點,她卻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淵裡,好像怎麼爬,都看不見光。


  她一路哭得頭腦發暈,灰心喪意地坐出租車來到崇京大學正門。


  初三的冬天。


  穿著單薄的她,身心帶傷的她,站在自己夢寐的大學門口。


  望著鐵欄那邊青春洋溢又自信結伴的青年男女,望著他們,葉伏秋卻怎麼,怎麼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裡面的模樣。


  絕望再度襲來,她終於放開聲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臉上一動就好疼,流下來的都不知道是血還是淚。


  “喲喂,哪來的妹妹,怎麼哭成這樣兒了。”地道的京片子從她身旁傳來。


  葉伏秋偏頭,模糊視線裡瞧見是三四個男大學生路過。


  “什麼情況,”其中一個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溫柔問:“小妹妹,你家哪兒的啊,怎麼了?用不用我們幫你打電話給你家長?”


  葉伏秋不想鬧到異地派出所,使勁搖頭,把眼淚胡亂擦幹淨。


  她轉身就要跑,結果又被攔下。


  “哎哎哎,別跑,這麼晚了再出點什麼事兒。”男生看她沒穿厚衣服,跟旁邊舍友說:“別幹看著啊,給件兒羽絨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裡面穿的半袖!哎,老祁!你這羽絨服貴……哦不對,你這個厚,趕緊著啊。”


  葉伏秋垂著目光,看見站在最後面的那道人影嘆了口氣,無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鵝絨大衣脫下來,扔給前面的。


  然後,一件過於寬大的,帶著體溫的羽絨服被塞進她懷裡。


  熱乎乎的,還有股好聞的清香。


  有個男生靠近一看,嚇得低呼:“喲,你這,你這臉怎麼了!流血了都!”


  “在哪兒受的傷啊,誰打你了?”


  葉伏秋虛虛捂住傷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亂。


  “這必須得送派出所了,還帶著傷呢。”男生們商量著:“我跟女朋友約好了自習室了,怎麼說,你們誰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畢業論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讓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祁,就你了,你是咱哥幾個裡最闲的。”


  “你跟張朝給這妹妹送派出所裡去唄。”


  幾個人影散去,搖曳的冷風裡,那抹站在最遠的,颀長的黑影逐漸走向她。


  男性專屬的氣息靠近,葉伏秋還有些害怕,怯怯抬頭,撞進他側斜過來這一眼。


  她終於想起來了,那個瞬間。


  那個人有一雙精致到難忘的丹鳳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燈下,那個人印著月牙形傷疤的,缺了一小塊的左耳垂格外醒目。


  三年前的回憶碎成片,如今她也隻記得他那件厚實溫暖的大衣,記得最後他塞給她的六張紅鈔票。


  記得他放在她手邊的,一大袋子外傷藥品。


  還有那句。


  “瞧你剛才那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宰人炸-學校呢。”語氣含笑,輕叱:“真嚇人。”


  這麼多人裡,隻有他一眼讀白了她的情緒。


  葉伏秋的眼淚再次湧上來,手心攥緊鈔票,委屈地使勁搖頭。


  她沒有想傷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極了。


  憑什麼自己要經受這些,憑什麼,自己的人生是這幅爛樣子。


  憑什麼……


  “說了你可能也不懂,不過呢…”


  他的嗓音很特別,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對撞的那層冰塊。


  他未曾與她平視過,嗓音始終在她頭頂,散漫又壓迫。


  最後一句,葉伏秋記得清楚。


  他告訴她。


  “試試,恨什麼,就靠什麼過下去。”


  ……


  水還在順著下巴滴落,葉伏秋呆呆望著面前的人,終於認出了他。


  祁。


  祁醒。


  原來,她早就見過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觸。


  因為哪怕記憶裡對他的模樣早已模糊,但葉伏秋愣是靠著他那句話,一股勁努力,撐到了今天。


  十五歲到十八歲,昏暗又忙碌的三年裡,她靠著這句話咬牙走了過來。


  祁醒越來越讀不懂她變得復雜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揮揮:“回神兒了麼。”


  葉伏秋眨眼偏開頭,開口嗓音很啞:“……我沒事。”


  “還真沒看出來。”祁醒輕哧,回頭,跟賀醉詞使了個眼神。


  賀醉詞嘴裡還叼著煙,不耐煩地偏頭,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扔給他。


  “記得,還我一百件。”


  祁醒用眼神悠悠鄙視了一記對方的小氣勁,像在罵:跟誰犯病呢?


  他張開外套給葉伏秋披上,把她大半身體都蓋住。


  寬大的外套,還有這雙為自己解開捆綁的大手給足了她安全感,葉伏秋身上的顫抖逐漸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來嗎?”他說。


  葉伏秋點頭,撐著地面起身,結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雙腿因為被綁著又久蹲久跪,一起身,雙膝發軟,直接往下栽。


  最後被對方一拽,摔進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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