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兩位太太是人精,互相使了個眼色,一位去洗手間,一位去後廚催菜,心照不宣躲了。


  “周夫人,柏南的性子你不了解,我一提結婚,他上午一個樣兒,下午又一個樣兒,我也被他放鴿子了。我和他誇了很多次禧兒,他聽不進去。你不信,我馬上打給他。”


  葉太太明白周夫人憋著火了,認為是葉家耍周家,葉柏南畢竟是晚輩,他不肯見面,周夫人不至於遷怒葉家,所以這通電話開了免提公放。


  程禧拿著筷子,一聲不吭吃水晶糕。


  葉柏南在航空基地,有嗡嗡的機器滾軸的噪音,葉太太說明來意,他回了一句,“我同意見。”


  “你同意了?”


  葉柏南嗯了聲,“同意。”


  周夫人眼神意味深長,“葉太太,你沒相中禧兒不妨直說,柏南這不是同意見嗎?你推三阻四攔著幹什麼。”


  葉太太百口莫辯,氣得罵葉柏南,“你一天沒個準兒!上星期告訴我以事業為重,暫時不談婚論嫁,今天又變卦了,我怎麼和周夫人相處?”


  葉柏南情緒出奇得穩定,整個人不疾不徐,“我周六有空。”


  一拳打在棉花上,葉太太噎得無奈,氣衝衝掛了電話。


  掛斷不久,葉柏南又回撥過來。


  “在什麼地方。”


  葉太太一怔,“你現在能來?”


  葉柏南依然是有條不紊的語氣,“周伯母在,女方在嗎。”


  程禧咬著筷子頭,望向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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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葉太太說,“徽園。”


  “我四十分鍾到。”


第26章 周京臣來了


  葉太太掛了電話還覺得稀奇,“柏南竟然轉性子了。”


  周夫人是女人,異常的敏感,一語道破,“禧兒,你們私下見過了?”


  她抿唇,“葉先生給學校捐了一棟圖書館,我見過他,他沒見過我。”


  “他捐你們學校?”葉太太更稀奇了。


  葉柏南和周京臣在商場明爭暗鬥的較量,周、葉兩家是不知情的,程禧沒多嘴。


  “我們學校在政法大學對面,同學經常過去吃食堂,老師也交換聽課,葉先生可能和我們校長有交情。”


  葉太太恍然大悟,“那是你們有緣分了。”


  “柏南真會吊胃口啊,一向是女方拒絕男方,葉家的大公子清高,拖了禧兒一周了,連我家懷康都沒這麼勞累我,從名園到華家的葬禮,再到徽園,我見他一面太困難。”


  葉太太自知理虧,賠笑倒茶,“是柏南不懂規矩。”


  那兩位太太十分鍾後返回包廂,順便帶回一位上海口音的太太,上海太太一進門,連同椅子一起摟住周夫人,“韻寧!”


  周夫人的名字是李韻寧,自從跟周淮康嫁到北方,幾乎沒人叫她韻寧了,全部尊稱周夫人了。


  她扭過頭,先是一愣,“文芝!”


  文芝激動得合不攏嘴,“長遠勿見,我老想念儂個!”


  程禧挪出椅子放在文芝後面,自己站到一旁。


  從對話中了解,文芝的丈夫套現了六個億移民澳洲了,這次她回來是變賣北方的房產,月底也去澳洲。


  徽園有小叔子的股份,所以特意來一趟。


  結果遇到周夫人了。


  程禧在周家見識遍了權富圈的內幕,移民的十有八九是債務窟窿填不上了,各種渠道轉移出境,保住多少是多少。


  “北航集團出大亂子了,周夫人知道嗎?”區一把手的太太親自端著果盤,擺在周夫人手邊,“分公司總經理強奸未遂,那小姑娘剛烈,砸破了他腦袋,家屬要求判刑,後來又按照正當防衛處理,雙方和解。據說是周公子出面了,小姑娘什麼來頭不曉得。”


  程禧眼皮止不住地狂跳,她下意識瞟了一眼周夫人。


  這事兒,隻要周夫人查,一定查得出。


  包括局子的監控,周家要,不管區局的、市局的,必須雙手奉上。


  雖然周京臣照顧她護著她,於情於理講得通。


  明面有一層“兄妹”的情分在,可終究是偽兄妹,本質上是男人和女人。


  近期這一連串的插曲,倘若周夫人有心,早晚發現貓膩。


  “分公司的馬明昭是吧?”周夫人舀了一勺玫瑰醬,拌在茶湯裡,“他不是正經人,欺負的女下屬不少,京臣告訴我了,出面是為了降低影響,封住家屬的口,也封住小姑娘的口,小姑娘的背景京臣沒提。”


  程禧懸著的一顆心暗暗落了地。


  故人重逢,周夫人欣喜得很,一直拉著文芝聊天,“禧兒會唱蘇州評彈,會彈琵琶,還會跳舞呢,程家花費了大精力培養她。”


  文芝是蘇州人,丈夫是上海的,喜歡蘇州的曲藝,“那唱一曲吧,禧兒擅長什麼曲目?”


  “禧兒的《秦淮景》是一絕。”周夫人吩咐服務生送到包廂一柄鳳頸琵琶,又搬了小板凳。


  這群太太正在興頭上,周夫人要聽曲,她們也捧場附和。


  程禧明白周夫人是讓她多出風頭,在上流圈打響名頭。


  家世不夠,才藝夠出挑,也是優勢。


  畢竟葉柏南是一等一的優秀,她平平無奇會被吐槽不般配,遭人嫉妒。另外哪個優秀的男人不喜歡優秀的女人呢?周夫人希望葉家珍視她,而不是顧及周家的勢力勉為其難的接受。


  程禧坐下,按弦調了調音色,又戴上護甲,一邊彈一邊唱《秦淮景》。


  彈到一半,門悄無聲息地漏了一條縫。


  黑色的衣角掩在門縫裡,門把手上多了一隻屬於男人的手。


  筋絡分明,略深的蜜色。


  曲子沿著那條縫隙溢出,程禧的嗓音溫柔,吳儂軟語更是媚氣,走廊經過的幾名男客紛紛側目。


  “徽園僱了女子樂坊了?”


  “腔調好聽。”其中一名男客點評,“我小蜜是蘇州的,不如唱歌的女人軟。”


  “哪軟?”他們調笑,“聲音軟,還是身體軟啊?”


  幾名男客慢慢圍攏上來。


  門口的男人捏緊了門把手,沒讓路。


  他們對視一眼,清楚踏入這片地界的客人是非富即貴,沒必要得罪。


  於是腳下剎車,又走遠了。


  “柏南?”葉太太微微後仰,盯著門口。


  程禧瞬間停下。


  緊接著葉柏南走進來。


  “母親,周伯母。”其餘太太他不認識,隻頷首。


  “你來遲了。”葉太太指著程禧,“沒聽到禧兒的蘇州評彈。”


  “聽了半段,怕打擾她,在門外等了片刻。”


  葉柏南披了一件長款的黑色風衣,袖子有褶痕,是剛才門縫夾的,因為包廂焚著燻香,窗戶打開了三分之一,恰好刮風,他衣角被揚起,硬挺的材質颯颯生風,襯得他長身玉立,格外有儀態。


  他走上前,“程禧?”


  周夫人笑了,“柏南倒是不客氣,不喊程小姐,直接喊程禧了。”


  太太們打趣笑,“我們礙事了,要不換一間包廂吧。”


  程禧手足無措,看著周夫人。


  周夫人正了正神色,“禧兒,柏南是南航集團的總工程師,自己也有企業。”


  她拘謹點頭。


  “柏南,禧兒讀大三,你捐的那棟圖書館,正好是她的學校。”


  “我知道。”


  周夫人見狀,籠絡著那三位太太打麻將,不關注這邊了。


  “我三十歲。”葉柏南刻意溫聲細語和程禧交談,“我母親說你二十?”


  她嗯了聲。


  “金融系一班的?”


  程禧抬起臉,“你怎麼知道。”


  葉柏南沒什麼笑意,很平靜的一副面孔,但不淡漠,是端正又不冒犯,“躲在假山石後的,是你嗎。”


  她聞言,低下臉。


  “是。”


  “為什麼不出來?”


  葉柏南何其聰明,猜到她是去看他的。


  “我室友拉我去的,我沒打算去。”


  程禧實話實說。


  包廂門這時再度被推開。


  走廊明晃晃的光亮照進屋,一道颀長挺拔的人影立在那,程禧瞧不真切那張臉,隻依稀瞧出是一個男人的輪廓。


  周夫人的角度先看清了是誰,她招手,“京臣,你這裡有應酬?”


  程禧不由一激靈。


  周京臣目光梭巡了一圈,定格在葉柏南身上,“葉總工。”


  “周總工。”葉柏南同他握手,“恭喜你。”


  他明知故問,“什麼喜?”


  “不是要結婚了嗎。”


  “我為時尚早,先喝你的喜酒。”周京臣眉宇含笑,神情卻嚴肅陰鬱。


  程禧脊背一陣陣冒冷汗。


  “我也為時尚早。”葉柏南松開手。


  “怎麼,對禧兒不滿意?”


第27章 程禧是水做的


  周京臣在任何時候喊禧兒,程禧都不怕,唯獨在她和男人相親的時候喊禧兒,她怕。


  有一種警告的調侃。


  陰森森的。


  他問得直白,不留情面,葉柏南措手不及,一時沒接上話。


  周京臣耐人尋味笑,“葉總工眼界高,禧兒也不差,周家把她當掌上明珠養了六年,除非葉總工要九天仙女,不然還配不上你嗎。”


  葉柏南斂了斂眉,察覺周京臣是來者不善,不過周京臣在業界口碑一貫是不好相處,奈何他業務能力硬,同行敢怒不敢言罷了。


  “不存在配不上,合不合適而已。”


  周京臣解了袖扣,卷起一折,漫不經心的語氣,“葉總工認為合適嗎。”


  葉柏南像是在認真分析,又像是出於對女方紳士風度,給相親對象三分尊重的官方客套,“目前合適。”


  “合適就好。”周京臣不鹹不淡地瞥她一眼,“如果周家和葉家結親,不失為一段良緣佳話。”


  程禧握住琵琶的手不自覺收攏,他的每句話,每個字,惹得她心驚肉跳。


  “京臣最疼這個妹妹了。”周夫人打出一張東風,又抓了一張幺雞,往常手氣差,她是不開心的,這會兒笑眯眯,“咱們真的結了親家,那京臣就是柏南的大舅哥了。”


  周京臣低笑一聲,越過葉柏南,走向程禧,“唱什麼了。”


  “唱了《秦淮景》!”文芝高興,“程小姐的蘇州話講得妙,曲子彈奏也好。”


  “《秦淮景》?”周京臣伸手,出其不意撥弄一根弦,琵琶在程禧懷中一顫,他手腕似有若無地拂過她衣領。


  外面寒氣重,他皮膚涼,包廂又幹燥,一冷一熱,程禧顫得比琵琶還厲害。


  周京臣高大,遮住了身後太太們和葉柏南的視線,他故意扔在地上一塊帕子,彎腰去撿,唇擦著她面頰,緩緩移向耳朵,隻有他和她能聽清的音量說,“你那天像是水做的,在我懷裡泛濫成一灘,也這樣顫。”


  程禧手猛地一緊。


  他從沒這麼赤裸荒唐過。


  和平時的周京臣完全是兩個人。


  他補充,“一共瀉了兩次,一次在酒店的床上,一次在我車上,很多,很狼狽。”


  “吧嗒”琴弦斷裂。


  男人面無表情望向她手指,細嫩的指尖泛起青白。


  旋即攥住她手腕,“割傷了嗎。”


  她抽出,平復著急促的呼吸,“沒有。”


  周京臣直起腰。


  “學過蘇州評彈?”


  程禧嘬了嘬指腹,弦崩的一霎,彈力大,崩得她麻麻疼疼的。


  “隻學過這一首。”


  她確實隻學了《秦淮景》。


  是為周京臣學的。


  他會蘇州話。


  倒不是非要唱給他聽,而是曾經對他最上頭那陣,喜歡學他會的東西。


  是寄託。


  好像距離他很近。


  服務生這時加了兩把皮質圈椅,又加了一壺花茶和“京八件”點心。


  “禧兒,給你京臣哥和柏南送茶水。”周夫人使眼色。


  她清楚程禧腼腆,葉柏南話也少,何況女人們在場,他抹不開面子,既然他主動來了,催程禧也主動一些。


  程禧放下琵琶,走到餐桌斟了兩杯茶,擱在託盤上,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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