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空寂的中堂有幾分詭異。


  “禧兒呢?”周京臣大喇喇坐下,抻了個懶腰,環顧四周,“睡了?”


  佣人上茶,耷拉著腦袋,匆匆來,匆匆去。


  他眯眼。


  心底的焦灼無限膨脹。


  周京臣沒碰那杯茶,猝然起身。


  他跨門檻,周夫人邁門檻,當面堵個嚴嚴實實。


  “禧兒不在西廂房。”周夫人不瞞他,“你不用折騰了,整座李家大宅都沒有禧兒的影子。”


  話音才落,老夫人扯斷了佛珠,神情凝重。


第218章 崩潰


  一顆顆斷了的佛珠滾到周京臣腳下。


  他面色蒼白,幾分荒誕,幾分不信。


  “什麼叫禧兒不在了?”


  “她走了。”


  周京臣僵了片刻,越過周夫人,固執去西廂房。


  “禧兒掛斷你的電話,就去機場了,九點半登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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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渾然未覺,不肯聽,衝向屋外。


  “我沒騙你——”周夫人截住他,“禧兒二十歲了,獨自在外省生活沒問題。喬爾開除她,她去徽園耍性子,口口聲聲要工作,要賺錢,好啊!她既然有骨氣,愛自由,我成全她,她心甘情願走的。”


  周京臣咬著牙,“心甘情願?”


  周夫人早有準備,掏出手機,播錄音。


  “李氏集團的水太髒,勢力太多,京臣娶了祝卿安,祝董會毫無保留支持他,‘利益盟友’永遠不如‘姻親盟友’牢靠。”


  程禧細細弱弱的聲音,“我明白。”


  周夫人慈祥和藹,沒有一絲強迫,“京臣不容易,他根基薄,和那群老奸巨猾的董事鬥,和舅舅、表哥們鬥,你也希望他有靠山,少辛苦一些,是嗎?”


  辛苦二字,觸動了程禧,“是...”


  “你想回學校,回周家,阿姨不趕你。你想走,收拾了行李,車在西院的門外。”


  錄音一陣窸窣的雜響。


  程禧拉著行李箱,“我想走。”


  “到機場,和哥哥打個招呼。”周夫人哄她。


  “不打了...”她聲音愈發弱了,“阿姨替我打吧。”


  周夫人關閉了錄音,也有一霎的哽咽,“禧兒顧全大局,懂事理,不讓周家為難,你一個大男人比不上她嗎?”


  周京臣五髒六腑的血液,猶如一注灼燙的巖漿,在腦顱爆炸,猝不及防的吞噬了他。


  針扎一般刺疼。


  他一口濁氣憋在胸腔,手掌死死地摁住那一處,忍住沒吐。


  “去哪了?”


  “青城。”周夫人曉得,航班信息瞞不了。


  所以她叮囑程禧坐大巴車,去煙城,付司機現金,不坐火車,不刷卡。


  青城、煙城,周家沒親戚,沒任何交集,她甚至調查了周京臣的圈子,在那邊也是空白。


  茫茫人海,千千萬萬的男女。


  從此杳無蹤跡。


  周家養活程母一天,程禧被這個累贅牽絆一天,會乖乖認命,聽話。


  攥著人質,周夫人不擔心。


  “幾點到達。”他語不成語、調不成調,從牙縫往外擠,仿佛在吊著那口氣。


  一旦氣泄了,便塌了。


  “臨近午夜。”


  周京臣身體狠狠搖晃了一下,“砰”的撞上門框,面色又蒼白了一度。


  佣人嚇壞了,扶住他,“京哥兒喲——快歇一歇吧!”


  他站在大堂的正中央,瞳孔密密麻麻的血絲。


  中午的一幕幕重演,姑婆那句“懸崖勒馬”,那句“你不後悔?”


  一字字剜他的心髒。


  “母親送走禧兒,姑婆您知道嗎?”


  老夫人清楚,這一關,過不去了。


  “韻寧沒說。”


  他笑容慘淡,悲涼,“姜是老的辣,您真沒察覺嗎。”


  “我猜到韻寧動手,沒猜到是動什麼手。”


  “無論動什麼手,您應該通知我——”周京臣臉上那股悲涼,越來越濃,“因為您在老宅,我相信您,才放心留下禧兒的。您喜歡她,護著她,我踏踏實實去解決李家的麻煩,我信錯了嗎?”


  老夫人看著他,燻繚的檀香遮住了面目,白霧下的周京臣,凜冽,失控。


  她不禁打個寒戰。


  想到自己的父親不惜與家族反目,拋下榮華利祿,自暴自棄,也要娶外籍的母親。


  那麼瘋癲墮落,失去理智。


  老夫人焦躁不安。


  “葉柏南聯合舅舅陷害我,最陰險的手段奪取李氏集團,我不在乎家產,亦沒有半分私心。外公教導我長大,我隻為對得起外公,不辜負他的囑託和心血,保全李家上上下下平安。”


  周京臣側過身,雙眸血紅,委屈,窒息,無助,席卷了他,周夫人在他視線裡漸漸模糊,凝了一層水汽,“母親,也為了保全您,保全周家。你們造下的孽,結下的恩怨,我一己之力承擔了,還不夠嗎?”


  老夫人蹙眉,“造了什麼孽。”


  “葉柏南的來歷,母親心知肚明。”周京臣握著拳。


  周夫人瞥了一眼老夫人,惶恐心虛。


  當年,她相中了周淮康,周老爺子蒙冤,她砸錢疏通、伸冤;周家窮,她陪嫁金山銀山;京臣的姑姑白血病,她又請了血液專家治療,千方百計拿下了周淮康。


  有情分嗎?


  長年累月的相處,又育有一子,終歸是有情分的。


  隻是故事開始得不光彩,李家規矩大,她也怕“小三”的罵名,長輩們統統蒙在鼓裡。


  後來,李家大宅收到過一封匿名信,周淮康有對象,馬上領證了,她橫刀奪愛。


  這封信,輾轉落入她手中。


  不曾曝光。


  一藏,藏了三十三年。


  她拽周京臣,“你別亂講!”


  周京臣胳膊一甩,搪開她,整個人爆發了,“親子鑑定的報告出來了,您什麼滋味?昨天在茶廳,葉柏南茶杯的杯底有刺稜,剐破了手,您採了樣本,和父親的血樣一起送檢司法,是親父子嗎?”


  周夫人氣得呵斥,“周京臣,你閉嘴!”


  “您容不下葉柏南,容不下禧兒,您隻容得下自己,可罪魁禍首從來不是別人,是李韻寧。”周京臣掉了淚,“如果不是禧兒告訴我,葉柏南和董事在逐月茶樓密謀,今晚他的陰謀就得逞了,您驕傲的兒子,變階下囚了。廢了我之後,下一個廢了舅舅,李家改姓葉了!百年的基業,您有顏面見李家的列祖列宗嗎?”


  她一哆嗦,手松了。


  周京臣笑中帶淚,笑聲粗剌剌,刀割似的。


  短短半小時,周夫人眼睜睜光風霽月的周公子,這麼潦倒,落拓,不堪。


  他的眼睛,每一釐抽搐緊繃的皮膚,是怨恨,是怒火,不加掩飾,清晰赤裸。


  “我守住李家,救李氏子孫,你們呢?我最親的人,我的親姑婆,我的親媽,你們卻算計我,剝我的皮,絞我的肉,是不是我撒手不管了...李家敗的敗,瘋的瘋,周家垮的垮,死的死,你們才滿意?”


第219章 是不是我殘廢了,你們就滿意了?


  “京哥兒!”他這副模樣,老夫人心中一酸,“下午我阻止了,可你母親鐵石心腸。我阻止得了今天,阻止不了明天,隻要禧兒踏出李家大門,你母親依然會送走。我是你的姑婆,更是周家的外姓人,淮康是周家的主人,我必須有分寸。”


  老夫人眯了下眼。


  提醒了他。


  周京臣顫抖著,撥周淮康的電話,周夫人見狀,撲上去搶,“你幹什麼?”


  他猛地一推,周夫人跌進椅子裡。


  九點二十二分了。


  時間緊急。


  第一通,周淮康沒接,第二通,接聽了。


  “父親,有一架九點半飛青城的航班,您下令延遲起飛,讓乘務員找到禧兒,強制她下飛機。”


  周淮康在寫退休材料,聞言一愣。


  “我隻求您這一次,截停那架飛機。”


  他嗓音是劇烈嘶吼後的沙啞,周淮康意識到嚴重性,“理由。”


  “母親送禧兒出省了。”


  “胡鬧!”周淮康氣憤,“怪不得她風風火火回李家了,她沒安好心!”


  周淮康下樓,準備聯絡民航空管局,周京臣補充了一句,“是從李家這邊飛青城。”


  “禧兒沒回療養院和媽媽道別?”周淮康腳步一滯。


  “沒回。”


  “那我無能為力。”


  周京臣心底的一根弦,瞬間崩斷了。


  “你二十九歲了,隻求我一次,我願意犯一次錯誤,但這架航班,不在我的權力範圍內。”周淮康安慰他,“明早,我想一想辦法,禧兒上班、住房,總要實名登記,青城或許有我的老同事,幫忙排查系統。”


  “趙伯伯呢?”周京臣體內燒著一團火,一分一秒也等不起,“他是本地的市局局長。”


  周淮康無奈,“除非客機上有歹徒、你趙伯伯可以下令,至於其他事,空管局的領導和他平級,他不管用的。”


  手機倏而墜地。


  摔裂的屏幕映出他,沉重又破碎。


  像踩在巨大的沼澤地,邁一步,深陷一寸,可停下,又徹底淹沒。


  逼得他不得不走。


  佣人哭著,洗了熱毛巾替他擦拭,他接過毛巾,整張面孔埋進去。


  無聲無息。


  “京哥兒心裡難受,大小姐,您多體諒他吧。”


  老夫人從椅子上起來,疾言厲色質問周夫人,“飛機的目的地在青城,憑你的心思,一定安排禧兒去周圍的小城市,躲避京哥兒的追查,對嗎?”


  周夫人不搭腔。


  “房主、車主,不是禧兒的名字吧?查她的身份證,摸不著下落。”老夫人精明,看透了周夫人,終於送出省了,自然部署得萬無一失,“工作方面,你大概率委託了朋友,禧兒大學沒畢業,也不正式入職了,隨便一個崗位,發工資罷了,同樣查不出。”


  周夫人這些年,最發怵老夫人了,眼力太毒。


  “說!”老夫人一巴掌,搧得她披頭散發,全無平日的雍容貴氣,耳環也打飛了,歪著頭,“禧兒在哪座城市,在哪住?”


  事已至此。


  不能前功盡棄。


  “我不知道。”周夫人硬著頭皮扛下去。


  “說不說!”老夫人又抡了她一巴掌,“韻寧,你主意太正,手腕太狠,淮康也隱忍了你多年吧?”


  隱忍...


  年復一年的相夫教子,八面玲瓏的應酬,到頭來,僅僅換回丈夫的隱忍,兒子的怨氣。


  “是啊...夫妻不睦,京臣不理解我。”周夫人眼眶驀地一紅,“我圖什麼?官場裡的男人,哪個不是往上爬,豪門裡的女人,哪個不是扶持丈夫,維護家族,輔佐兒女?”


  “母親。”周京臣忽然扔了毛巾,望著木板的影子,“您究竟要我怎樣?”


  周夫人怔住。


  “我半條命給了周家,給了李家。和關靚,和華菁菁,我試過了,也訂過婚了。”他又望著周夫人,眼神空洞麻木,一片廢墟,“您還是不放過我剩下的半條命。我出生至今,一切服從家族,有一丁點是服從我自己嗎?”


  周京臣仰起臉,外面的天,是化不開的烏墨。


  他胡茬滄桑,眼含倦色,壓抑地笑了一聲。


  “哪天,我一不留神,遭了暗算,殘了,毀容了,祝卿安不嫁我,哪家的小姐都不嫁我,您就不活了嗎?”


  周夫人拜佛,多多少少是迷信,這話不吉利,太晦氣,她身軀一震,“京臣!”


  “您的日子該怎麼過,繼續過。”周京臣緩緩站直,“您當作我已經殘了,省一省力氣,行不行?”


  他卑微,懇切,像一支利箭,橫插在周夫人心頭。


  久久死寂。


  “您不把禧兒帶回來,也沒我這個兒子了。沒有兒子,又娶什麼兒媳呢?”


  周京臣跨過門檻,步履遲鈍,挪向東廂房。


  夜色,月色,包裹了他。


  如同這半生,家族,尊榮,權勢,供養了他,也裹挾了他。


  ......


  葉柏南坐在湖畔的遊船上,一壺青梅酒,一個唱曲的女人,他闔目,輕輕打節拍,氣定神闲。


  “酒不錯,你嘗一杯。”


  “李韻晟被拘留,是周京臣報了警。”財務總監心煩意亂,在甲板上來回踱步,“分明栽贓給周京臣的興奮丸,又扣在李韻晟頭上了!”


  葉柏南一邊喝酒,一邊安撫,“原本的計劃,先鏟除周京臣,再鏟除李韻晟,顛倒順序而已,不影響結果,你慌什麼?”


  “明面上,我和崔董、賀董是李韻晟的人!現在李韻晟陷害他,他安然無恙了,會饒了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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