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大巴車從渡口行駛至醫院。


  黃局和一名下屬在抽煙。


  “我通知了雲省警方,調集了外科、眼科的專家,葉隊出境,咱們的同志馬上接手。”


  黃局點頭。


  “關鍵是,緬北這邊暫時不放人。”下屬發愁,“葉隊朝賽寶開槍,是正當防衛,行車記錄儀證明賽寶威脅了葉隊,可巴黑沒動手,無論是押運、毆打人質,還是襲擊葉隊,巴黑什麼都沒做。巴黑的親屬認為,巴黑有死罪,在法庭審判,由警方槍決,葉隊沒有穿警服,沒資格擊斃巴黑。”


  黃局臉色陰翳掐了煙,下臺階,“林小姐。”


  林薔薇看著他。


  “柏文逮捕了張坤團伙,救了烏鴉綁架的十二個華人,擊斃了巴黑,幫我們的老同志報了仇。在南郊,又阻截了一批人質被販賣,泰國警方也感激他。”黃局安慰林薔薇,“我為柏文申請一等功。”


  “我不在乎他幾等功,我在乎他活不活!”林薔薇壓抑的情緒,一瞬崩潰了,“我在乎...他救的人質回家了,他能不能回家。”


  黃局眼眶一湿,“六年前,柏文要求執行緬北任務,他剛轉崗緝毒,是生面孔,緬北四雄不認識他,他沒有親屬,未婚未育,無牽無掛,是最合適的人選。葉嘉良和...周柏南,死得不光彩,他經歷了榮耀,落魄,無法面對葉家的結局。”


  林薔薇捂住眼睛,“他可以活嗎。”


  “在救治。”黃局悲慟,“情況不樂觀,你有個心理準備。”


  上樓。


  盡頭的一間。


  四四方方的窗口,囚困了葉柏文。


  他三十七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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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生,最青春的歲月,奉獻在一線,留在緬北。


  林薔薇瞧著他,從風華正茂的男孩變成滄桑的男人,從葉家的小公子變成孤兒,從會笑會鬧、會騎單車載著她去郊外、會系著圍裙煮長壽面、會在警隊籃球賽上進了三分球向觀眾席的她歡呼...


  那麼厲害的葉柏文,那麼鐵骨錚錚的葉隊,此時,昏迷在病床上,椅子上的衣褲血跡斑斑。


  一片,一大片。


  紅黑色的血。


  子彈刺透皮肉,他多麼痛。


  哪有人不懼痛呢。


  隻不過,痛與忠義之間,普通人選了痛,英雄選了忠義。


  包裹在他血色中的彈孔,也刺她心。


  “柏文。”她推開門,幽寂的病房,冷冰冰的,“我來接你了。”


  男人扣著氧氣罩,雙目緊閉。


  “鑽戒很漂亮,我戴在中指了。”林薔薇停下,一寸寸摩挲他手,粗糙的,厚實的掌紋,“等你醒了,給我戴在無名指。”


  一名護士招呼她,“重症病房不允許家屬進入。”


  她不走。


  護士又叫了值班同事,拖著她出去。


  “柏文!”林薔薇聲嘶力竭,“你王八蛋...你死了,逼我也死嗎。”她摘了鑽戒,狠狠一扔,扔在被子上,“誰稀罕嫁妝...一枚戒指,一盒骨灰,是你的交代嗎!”


第411章 番外三十一 他逼她走


  黃局匆匆跑上樓,攔了醫生,“通融一下吧!”


  醫生婉拒,鎖病房門。


  “他斃了你們緬甸的歹徒,故意虐待嗎?憑什麼鎖他!”林薔薇揪住醫生的衣領,“開門!”


  “林小姐——”黃局拽她,“這是華人醫院,在保護柏文,避免賽寶團伙趁亂潛入病房。”


  她呆滯,癱軟在走廊的椅子上。


  良久,“求你,讓我留下。”


  “緬北不太平,柏文身份已經曝光,四雄一定不罷休——”


  林薔薇用力一撞他,崩潰大吼,“什麼狗娘養的雄不雄,隻要賽寶來,我廢了他們!”她翻出口袋的槍,在緬北渡口十萬塊從蛇頭手裡買的,“他們報復,我林家人不是吃素的。”


  她自幼是‘馬術、跆拳道、氣步槍’玩大的,在大院,除了周京臣,沈家、方家、孟家的公子哥兒們統統不是她對手,她脾氣溫和,但有軍屬後代的血性。


  黃局震撼了,“我去和緬北警方交涉。”


  傍晚。


  林薔薇在一樓打包了飯菜,返回二樓,有兩個男人走走停停,挨個張望窗口、樓梯間。


  “發現了嗎?”白褲男人問灰褲男人。


  “沒發現。”


  白褲男人不安心,“檢查醫護人員了?”


  “我一小時一查!”


  “找誰。”忽然,梆硬的槍孔戳在灰褲男人的後腦勺,林薔薇拉保險栓,英氣凜冽,“賽寶派你報復柏文嗎?”她扣動扳機,“你猜,你死,我死?你十米之外,我打你十環,你這麼近,我打爛了你。”


  “嫂子...”灰褲男人舉手,“自己人,我小劉。”


  林薔薇眯眼。


  “黃局叮囑我倆值守,您瞧,我警官證。”灰褲男人亮證件,劉飛,二支隊。


  白褲男人攥她手腕,小心翼翼移開槍口,“尊敬的嫂子,擦槍走火麻煩了...”


  “抱歉。”她警惕環視一圈,冷靜推門,“過來坐。”


  劉飛咂舌,“嫂子女中豪傑啊。”


  “不然她能是嫂子嘛。”白褲男人叫張毅,“上陣父子兵,臥底夫妻檔,英雄男女。”


  二十分鍾探視,林薔薇有條不紊給葉柏文清潔臉,手,腳,整個人柔情細致,又從容不迫。


  “嫂子,警校畢業的?功夫不賴啊。”


  “我父親是林正雋。”


  “老團長好!”劉飛敬禮。


  林薔薇笑,“他不在,你敬什麼啊。”


  “嫂子轉達嘛。”劉飛撩起被角,“葉隊裸著屁股躺了一天一宿了,辛苦嫂子了。”


  她重新拿了一條湿毛巾,“他在隊裡,提過我嗎?”


  “提!”葉隊奔四了,可憐兮兮的孤家寡人,總算有嫂子了,劉飛大獻殷勤,“夢話也是您,嫂子,嫁人嫁葉隊,純漢子!享福。”


  “什麼夢話呀。”


  劉飛一噎。


  完蛋了。


  不曉得嫂子芳名。


  “親愛的...小林林。”張毅圓場。


  林薔薇沒吭聲。


  葉柏文從未稱呼她‘親愛的’、‘小林林’,他臉皮薄,稱呼‘薔薇同志’、偶爾是‘小薇’。


  乍一聽,是生疏;一回味,是獨一無二的真誠。她年長,一聲‘小薇’,寵溺女人無關年齡,小姑娘和大女人都有資格感受愛。


  翌日。


  林薔薇跟著黃局抵達緬北警署,‘渡口火拼’一案正在錄口供。


  隊長和黃局握手,一瞟她,“她是?”


  “法治記者,追蹤報道。”黃局替她答復了,“因為籤證特殊,過期了,需要警署蓋章。”


  對方打量,“是記者,不是家屬?”


  黃局沒搭理。


  “巴黑是緬北富商的兒子。”對方坦白,“富商支援了緬北四雄之中三雄的武裝器械,以及辦廠的資金,巴黑和賽寶是兄弟,巴黑家族在緬北勢力很大,巴黑一死,家族大鬧警局。”


  “隊長,鎮壓不了!”一名警員帽子歪了,鞋也丟了,狼狽逃竄,“巴黑家族的族長出面了。”


  隊長下令,“增加人手,堵住巴黑家族!”


  黃局遞出一份文件,“妙池隊長,你得罪不起巴黑家族,也得罪不起我局吧?友好協商和大動幹戈,請選擇一種。”


  隊長掃了一眼,隱隱有懼色,這時,一群女人闖進屋,為首的女人是華人,大部分是泰國女人,“我們幫那個臥底作證,是巴黑先掏槍威脅臥底,臥底自衛,才擊斃了巴黑。”


  黃局一愣。


  另三個臥底的匯報,巴黑沒掏槍,是毫無防備被葉柏文擊斃。


  “現場蛇頭的證詞,巴黑沒槍。”隊長蹙眉。


  女人撸袖子,其餘女人見狀,紛紛解衣扣,露出傷痕斑斑的身體,“蛇頭和巴黑是一伙的,效忠於賽寶,互相包庇。”女人指著屋內的所有女人,“二十二個人質幫臥底作證,你們不採納嗎?”


  妙池隊長去裡間。


  沒有門,隻隔了一扇牆。


  桌後的男人是‘桑邑局長’,一直在緬越邊境,今天剛回緬北。


  “中方臥底?”


  “是。”


  “迅速放行!”桑邑局長籤署了文件。


  妙池隊長召集了一撥警員,趕赴醫院,掩護葉柏文出境。


  連夜在雲省進行脾摘除手術。


  早晨,轉入監護室。


  “他左眼保住了,不過,視力差。”醫生一頁頁介紹報告,“A型血,脾摘除之後,禁止大量運動。我建議黃局了,可以調崗交警、民警內勤,刑警、緝毒工作繁重,不適合他了。”


  林薔薇一言不發。


  緩緩坐下。


  “你皮膚曬得太黑了,塗了巧克力似的。”她噗嗤笑,“你痊愈了,我帶你去美容院,否則嚇壞我爸媽了,以為我交往了非洲的男友。”


  監測儀器嘀嘀響著,“周正儀半歲,你出國,她今年七歲了,活潑可愛。長輩們講,女兒像爸爸,結果周正儀像媽媽,小機靈鬼。倒是周正修像京哥兒,一家四口出門,一大一小穿西裝,一大一小穿裙子,我真羨慕。”


  林薔薇哽咽,“柏文,我們生個女兒吧。我了解你,你不肯退二線,有了女兒,就不舍得離開了。李家隻有周正修的時候,京哥兒去外省出差,惦念著禧兒,視頻十次有九次忘了兒子,後來,有周正儀了,京哥兒惦念著禧兒和女兒,更忘了周正修了。”


  葉柏文一動不動,手掌是涼的。


  ......


  日復一日,他漸漸有溫度了。


  林家夫婦飛了一趟雲省,關懷葉柏文,也接女兒回家。


  “你媽媽舊疾復發,不願打擾你,可你是林家唯一的女兒,不侍奉母親,街坊鄰居有闲話的。”林團長望著女兒越來越瘦,心疼不已,編了個借口。


  “媽媽的診斷書。”林薔薇伸手。


  林夫人心虛,“擱在家裡...”


  “去緬甸之前,我委託媽媽的主治醫生了,媽媽犯病,醫生會通知我。”她揭穿。


  “怨你!”林夫人怪罪林團長,“編什麼理由不行,編我病了,下次編你病,我紅光滿面騙得了薇薇嗎?你黑了吧唧騙得了。”


  夫婦二人志在必得而來,灰溜溜而歸。


  林薔薇一貫不易糊弄,學士時代隨著祖父母生活,機敏,內斂,獨立,極有邏輯,林家夫婦做不了她主。


  雲省下雨這天,林薔薇趴在床邊打盹兒。


  恍惚間,唇有些痒,她撓。


  驀地,眼皮痒了,什麼東西拂過,她一抓,是手,粗粝暖熱的手,剎那,僵住。


  盼了太多天,這一刻,卻不敢面對。


  怕是夢,是幻覺。


  她禁不住由天堂墜地獄的痛。


  直到,手輕輕撫摸她,額頭,鼻梁,包裹著下巴...密密麻麻的紋路,濃鬱的藥味,一寸寸侵佔了她。


  林薔薇睜眼。


  迎上一雙熾烈,清澈的眼睛。


  是葉柏文。


  她懵怔。


  “薔薇同志。”他嘶啞喚她,“革命友誼了,是嗎。”


  天旋地轉。


  仿佛一切失色了,失聲了。


  介於醒與不醒之間,撕扯著她。


  “我記憶中,你三十歲是這副模樣。”葉柏文深深凝視她,不錯過每一釐,“四十歲,沒變。”


  林薔薇顫抖。


  “我變了。”男人一張臉蒼白,削瘦,“左眼看不清你了。”他抬手,摩挲她發梢,“也許,慢慢看不見你了,成了一個殘廢。”


  她抖得愈發狠。


  半晌,醒過神,撲在葉柏文胸膛,瘋狂大哭。


  太久了。


  分分秒秒如何煎熬的,她甚至沒勇氣回首。


  “我怕,你拋棄我,走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擁抱,林薔薇像他撫摸自己,那麼撫摸著他,他的發旋兒,眉骨,墨青色的胡茬,厚厚的一層,是脆弱,又野性的葉柏文,“你拋棄了我一次,再拋棄第二次,是渣男了。”


  他笑出聲,胸腔悶鈍,“小薇。”


  林薔薇也笑,淚珠淌入他領口,他喉結一滾,字字無情,“我確實是渣男了。”


  哭和笑,一霎停了。


  剩下兩幅死水一般的面孔。


  “你什麼意思。”


  葉柏文目光空洞,沒了情意。


  “鑽戒是你送我的嗎?”她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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