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名女修手持束帶衾被,與兩名男修合力,將她塞進衾被中,接著用束帶緊緊綁縛。


  清禾戴著沉重镣銬,她被蒙著眼,衾被又遮擋一層,根本看不出外界發生什麼變化,但從周身愈發冰冷的溫度和不斷鑽入衾被的冷風來看,他們已進入墓道之中。


  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原作劇情逐漸相合。


  如果被釘入棺椁後,她仍無法做出有效行動,那她隻會成為一個麻木的受孕容器。


  清禾深吸口氣,努力放松自己因疼痛而緊繃的身軀,積攢力量。


  她告訴自己不要放棄。


  按照劇情,此時的祓神還沒有真正復蘇。


  還有機會。


  棺蓋被重新合攏,接著又放入沉重的椁中。鎮魂釘深深扎入棺椁,幾乎逼近她的鼻尖,思維都因那陰寒長釘而凝滯。


  她睜開眼睛,鼻尖微動。


  清禾以為自己會聞到令人作嘔的屍臭,或者腐朽氣息。


  然而並沒有。


  山野中浸潤過雨水的芳香木氣味,與霜雪的冰冷交融,構成某種清冷醇鬱的香氣。


  這股香氣將她溫柔包裹,令她刺痛的緊繃神經漸漸放松,全身各處傷口的劇痛,似乎都因為這清冷溫柔的香氣而得到緩解。


  這令人安心的香氣,幾乎令她有昏睡之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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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出現昏沉的瞬間,清禾猛然驚醒!


  她狠心咬住舌尖,幾乎嘗到血氣,連表情都痛到皺起來。


  這香氣有問題,必須從棺椁裡出去。


  她試探地踹了踹,腳底沒有鎮魂釘,可以伸展。但踹到了什麼別的東西,可能是棺材板,她沒有在意。


  接著是轉身。


  棺材裡有點擠,祓神骸骨妨礙了她的動作。


  她長出口氣,壓住隱隱加速的心跳,快速念叨。


  “無意冒犯,隻請您讓一讓。”


  祓神雖然還在沉睡,可她最好禮貌恭敬些,給棺椁主人知會一聲。


  說完,她隔著布嘗試推開身旁的屍骨,心裡念叨著“祥瑞御免家宅平安”一類的吉祥話。


  然而就在此時,有冷淡聲音響起。


  “這棺材是有點擠。”


  密閉的空間裡,霜雪氣息輕柔。


  清冷嗓音帶著幾分剛蘇醒的沙啞倦意,淡淡的凜冽,讓人想起樹葉上鹽粒般的雪。


  而這聲音,就在她耳畔。


  誰在說話?!


  精神高度集中下,清禾受驚,下意識推開身前咔嚓作響的骨頭。


  哗啦——


  聲音語氣瞬間冰冷了幾分。


  “小心些,你把我推散架了。”


  清禾動作瞬間僵住。


  確實有人在說話。


  但祓神棺椁裡,除了她,還能有誰?


第二章 庇佑


  用心髒驟停形容此時清禾,絕不是誇張。


  最慘的是,越屏息凝神,她的注意力便越集中,越能清楚感知到——


  自己的身側,有另一個存在,正冷漠地審視著她這個外來者。


  雖然會說話,但那或許……隻是具蘇醒過來的骸骨。


  他們之間隔著絞衾,那目光如刀鋒,穿透了布料阻隔,貼著她的身體線條緩緩下移,隨時可能剖開薄薄血肉,將骨骼器髒輕易剔出來。


  她身側的存在是祓神。


  那位世間唯一的,沉睡萬年的神靈。


  籠罩著她的世界漆黑而冰冷,絕對的寂靜中,神靈淡淡開口:


  “你準備,讓我就這麼躺著?”


  聲音並不兇狠。


  隻是冷。


  砭骨鑽心、幾乎令神識凍結的冷。


  祓神音色冷漠寂靜,讓她想到終年暴雪的死寂雪原,或者霜雪折射出的冰冷日光。


  可他說話毫無情緒起伏,與人類截然不同,冷得嚇人。


  在兩人神識建立的聯系中,若說清禾生機正盛,像輪明亮的小太陽,那祓神就像看不見底的深淵。


  朝深淵底部試探,或者丟入什麼事物,不會得到任何反饋,隻有神秘到令人戰慄的恐懼。


  現在的情況和原作完全不同。


  她硬著頭皮解釋:“對不起,真的無意冒犯。隻是我被人強行釘入棺椁中,以至於如此境況。還望您寬宏大量,不同我計較。”


  祓神輕笑。


  可他的笑意分明不帶任何溫度,隻是單純的“笑”了。


  “他們沒有告訴你我的事情麼?”


  “……沒有。”


  “那你現在知道了。”


  祓神殘酷地陳述現實:“冒犯者,死。”


  清禾急了:“是柳家人強行抓我來的,我真的無意冒犯您!”


  祓神無動於衷:“取悅神靈,乃是天經地義,無有過失。”


  合著他們邪祀無錯,就她被綁架有錯嗎?


  千鈞一發之際,她腦海中靈光閃現,脫口而出道。


  “那我幫您整理一下儀容,也試著取悅您,作為贖罪,可以嗎?”


  被異物審視的恐怖壓迫感又出現了。


  她額頭漸漸滲出冷汗。


  祓神沉默片刻,似乎是在考慮。


  “可。”


  半晌後,祓神冷漠道。


  清禾正稍微松口氣,便聽祓神以毫無起伏的冷漠聲線道:


  “但,”


  “應戴镣銬,在這口棺材裡,取悅於我。”


  少許生出的喜悅瞬間被凍結成冰。


  清禾記得,這棺材釘著鎮魂釘,因此她接下來的每一次拼合動作,都注定會是鮮血淋漓。


  這便是……神靈對僭越者的懲罰。


  她手腳都被鐵鏈鎖住,棺材裡活動空間又這麼擠,工作環境極其惡劣。


  但清禾完全不指望,這個性格冷漠殘忍的祓神會突發善心,幫自己解開枷鎖。


  “努力!加油!”她小聲咬牙道。


  她中二期玩黑化,研究過人體骨骼模型,但過去許久,現在隻能憑印象、耐心與專注,把骨頭一點點拼回去。


  她小心捏住一塊骨頭。


  神靈遺骸入手幹枯,似乎在這密閉棺椁沉眠的萬年,已經磨損了全部靈性。


  周圍漆黑一片。


  空間極為狹窄。


  她每個動作都必須極為小心,才能避免對神靈出現更多的冒犯,也避免自己被鎮魂釘撕扯出更多血口。


  這一拼也不知用了多久,反正等祓神骸骨差不多恢復原樣時,她全身疼痛劇烈,手腳都在顫抖。


  祓神對此表現出十足的冷漠,且無動於衷。


  清禾慫慫道:“對不起,沒能令您開心。”


  她屬實盡力了,但有好幾處骨頭怎麼都是錯位的,任憑怎麼琢磨,都是越拼越亂。


  祓神輕嗤,仿佛輕蔑凡人的懦弱。


  她感覺到,密閉棺材裡竟有氣流升起,接著手腳驟然一松,镣銬消失,束帶也隨之解開。


  然後,她頭頂的棺材蓋連著棺椁一類的器具飛向另一邊。


  所謂鎮壓祓神的鎮魂釘,連紙糊的都稱不上。


  束縛自己的事物盡數消散,她稍作遲疑,還是從棺材中坐起。


  清禾環顧四周,看到自己身處於一座極其恢弘高大的宮殿內部。


  黑色冰冷石頭鑲嵌白玉,砌成巨大牆壁,碩大夜明珠恍若月輪,按照二十七星宿方位排列,向偌大宮殿灑下皎潔光芒。


  宮殿挑頂極高,若真是住人所用,住在這裡的必是十數米高的巨人。


  人身處此處,隻會深覺此身渺小。


  祓神棺椁被放置在宮殿正中,周圍空蕩,僅有圍繞棺椁設下的鎮壓法陣鋪滿地面,密密麻麻,深黑色紋路如蛛網向外延伸。


  看得出來,此處的設計者極其擔憂地宮主人復蘇,雖然陵墓修砌得極盡華麗莊嚴,本心卻恨不得能直接徹底殺死他。


  清禾轉頭,望向自己身旁的白骨。


  看清的瞬間,她不禁微怔。


  原作中描述過天道被封印埋葬時的情況。


  那時的他,他雙目剜去,口舌賜予信徒,血肉滋養了沉淪的大地。


  於是當那曾經高潔神靈長眠時,屬於他自己的,隻有枯瘦的骸骨,以及凡人虛偽供奉的華麗棺椁。


  整套葬儀充滿倉促與竭力修飾的恐懼。


  與祓神相比,就連作為祭品的她,待遇都要精細繁復得多。


  至少她有塊絞衾,以及華麗的束帶。


  從小到大,她總會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現在。


  當小說中冰冷文字,轉化成眼前畫面時,她心中萌生的情感,竟不是強烈的驚悚恐懼,而是——憐憫。


  原本對未知的恐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稍顯古怪的聯想。


  神靈高高在上,卻被信徒吃肉吮血,僅剩骸骨。


  甚至長眠後,依舊被凡人利用遺骸,謀取子嗣,以求喚醒與掌控。


  真可憐啊。


  如果是她的話……嗯?


  就在剛才,她無端生出自己正被白骨注視的錯覺。


  但祓神被人類敲詐去雙眼後,分明已目盲不能視了。


  正這麼想著,她眼睛忽然有些酸澀,眼周神經傳來發熱腫脹之感。


  然而身旁祓神已經坐起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對自身存亡至關重要,因此即使她眼睛十分不適,也忍住沒有按揉,而是全神貫注地看過去。


  可她越專注,眼前便越是模糊,幾乎出現虛影。


  她心中頓急,連忙上手揉揉眼睛,再睜開時,視野總算清晰,她看到——


  吧嗒。


  祓神一截指骨掉了下來,正正在她面前。


  祓神:……


  清禾:……


  四面寂靜。


  空氣似乎都要因為此刻的極致尷尬而窒息。


  清禾記得,被她撞得最慘的地方,似乎就是指骨。


  但誰能想到神靈遺骸這麼脆弱?


  她硬著頭皮,撿起那節指骨的同時,也在快速思索如何有效解圍。


  然而她想好的所有言語,在抬眼瞬間,盡數消弭在唇邊。


  站在她面前的,竟是個華美森嚴到極致的俊美男人。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會生出如臨深淵的恐懼敬畏,隨後連忙匍匐在地,瑟瑟哀求。


  她屬於凡人的身體在哀鳴,被威壓震懾,癱軟於地。


  目光卻能夠自由向上,直至看清神靈面容。


  神靈黑發披散,流水般蜿蜒而下,幾近腳踝。他長袍大袖,黑底外袍以金線刺繡著山川日月,璀璨華美,看起來莊重而森嚴。


  尤為出眾的是他的氣度。


  僅僅冷漠地站在那裡,便自有日月山川巍峨之風姿。


  許是萬年沉睡緣故,他的肌膚呈現出異樣蒼白,愈發顯出眉眼俊美深邃。


  確實深邃。


  因為他本應有著一雙般配的清冷眼眸,可那裡此刻隻是兩處麻木黑洞。


  祓神……沒有眼睛。


  這一缺憾瞬間破壞他面容的俊美風致,令人毛骨悚然。


  不過。


  還是好看啊。


  清禾瞬間接受了這一缺憾,反而品出更多祓神的風姿,


  祓神姿容如寫意的白描工筆,黑色與白色寥寥數筆,便勾勒出眉眼間的尖銳刻骨之美。


  祓神開口,語氣平靜,毫無起伏。


  “婚契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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