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此近的距離,那空蕩雙目直直地盯著她,殺傷力十足。


  清禾:!


  她被嚇了一跳。


  見少女氣息動搖,祓神料她做賊心虛,面容頓時越發冷酷,微闔雙目,不再理會她。


  氣氛更加尷尬了。


  清禾懊惱地琢磨自己為何屢屢失手,可沒等想出原因,祓神已幹脆地收回手。


  “好了。”


  她立刻露出大大笑容:“多謝您出手相助。”


  “此為契約內容,理應如此,不必謝我。”


  祓神不太想理會她。


  他冷淡地令清禾自尋住處,自己則飄回黑木棺椁,回歸本體。


  大概是習慣了祓神的冷臉。


  她站在原處,瞧著祓神冷著臉飄來飄去的樣子,看著看著,竟覺得頗有種奇怪的萌點。


  嗯。


  如果祓神不會趕她走,態度再好點,就更可愛了。


  想到這裡,她又開始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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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她好像有好幾次,都說錯話叫祓神生氣了……問題是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那句話說得不對勁。


  哎。


  職場真難。


  等後天契約結束,她能用什麼理由繼續留在這裡呢?


  深夜。


  偌大地宮,再度回歸冷清。


  夜明珠光亮灑在黑木棺椁周圍,皎潔而柔和,奇怪的是,棺椁本身卻沒有得到半分映照。


  它如同深淵,吞噬了一切靠近它的光芒。


  清禾疲倦不堪,經過一天反復折騰,她身體早便發出抗議了。


  坐在地上緩口氣時,她嘴欠地試探。


  “如果我沒找到床鋪,今晚能睡在您旁邊麼?”


  說完她補充:“如果不行,您當我沒說。”


  祓神平靜聲音自棺椁中傳出。


  “棺椁非活人所居,若你想,可以一試。”


  她打個寒噤,識趣閉嘴。


  “知道啦。”


  不就是不許進棺材嘛。


  口氣這麼兇幹嘛。


  見祓神不讓她睡棺椁,她隻好另尋床鋪。


  清禾從別處宮室找到錦緞絲綢,連同軟榻一起千裡迢迢搬到鎖靈殿門口,準備做成簡單的地鋪。


  “祓神大人,我就睡到這裡啦。離您近點,我安心。”


  然而她剛踏進一步,就像撞上了一堵風牆,沒來由的陰風吹來,把她連人帶被褥裹作一團,打包丟出鎖靈殿。


  ……哼。


  不讓就不讓,直說嘛。


  清禾人慫,沒敢直白抗議。


  她氣鼓鼓在黑門外重新鋪好床鋪,警惕地壓在床上,防止吹跑。


  這次倒是沒被祓神丟走。


  等了會兒,確定安全後,她才鑽進被窩伸展全身。


  雖然身上還有傷口,但她精力完全透支,現在隻想倒頭睡一覺,剩下的事明天再說。


  睡前,她終究不計前嫌,嘟囔道。


  “祓神大人,晚安。”


  耳旁靜悄悄的。


  不管祓神聽沒聽到,反正清禾說完晚安後,很快便睡著了。


  可惜睡覺也沒睡踏實。


  昏沉睡夢中,她恍惚聽見了摳抓硬物的刺耳聲音,以及人類哀求啜泣的低語。


  那聲音逐漸響亮,直到將她吵醒。


  清禾先是迷茫睜眼,在確定不是幻聽後,迅速清醒過來,摘下眼罩尋聲望去——


  巨大的詭異聲響是從鎖靈殿中傳來的。


  仿佛有猙獰厲鬼被關在棺椁裡拼命掙扎,否則絕無可能發出這種刀具劃過鋼板的刺耳摩擦聲。聲音尖利絕望,猶如煉獄之中被凌遲的怨魂。


  在刺耳摩擦聲裡,還混雜著人類的啜泣低語,但根本分辨不出內容。


  那更像是萬千人類的哭泣哀嚎合做一聲。


  掙扎最為劇烈時,棺蓋幾乎要被掀開,然而黑色陣法迅速運作反應,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椁,光芒大盛,化作“鎮”字,死死壓制住棺椁。


  發生了什麼?


  是祓神出事了麼?


  清禾來不及發問,龐大混亂的聲音逐漸混雜在一起,響徹她的神魂,天靈蓋都被這聲音貫穿,鑿開般的劇痛。


  她猝不及防,痛得倒吸冷氣,眼前瞬間泛了淚花,如被人當頭打了數記悶棍,隻能捂頭蜷縮在床榻上,連話都說不出。


  赤霄劍似乎在激動提醒她,但她除了“天道”二字,什麼都聽不清楚。


  好在清禾姑且還保留著最後思考能力。


  她意識到,這是祓神傳達給她的感受。


  赤霄劍說過,她已為祓神眷屬,與其共感。沒來由出現的冰冷、溫暖、疼痛……均是祓神所見,祓神所感。


  而這種崩潰疼痛,已是受契約限制,被約束無數倍的效果。


  祓神又該是怎樣的感受?


  她痛得在床鋪上輾轉蜷縮,然而非但沒能忍耐過去,又一陣劇痛襲來,竟比之前更痛十倍。


  ——無力的身軀,反而被激出瞬間的爆發力。


  她痛得瞬間從床榻上彈起,跌跌撞撞奔至風波源頭,知曉必須讓祓神清醒過來。


  神靈承受的痛苦,哪怕隻是一粒沙塵那般大的餘波,都能將凡人壓垮。


  再這樣下去,她會崩潰的。


  黑色法陣對凡人無效,並未束縛她。


  清禾踉跄跌倒在棺椁旁,顧不得禮儀,急切拍打棺蓋:“你還好——”


  剩下言語,盡數化作疼痛的喘息,被她咽了回去。


  手掌接觸到棺椁瞬間,那些囈語哀嚎哭泣,百倍清晰的回蕩在她耳邊。


  “想要突破化神期。”


  癲狂渴求的聲音。


  “大師兄好礙眼,祓神在上,請幫我咒殺他。”


  嫉妒憎恨的聲音。


  “祓神大人,請您品嘗新娘,將子嗣血脈賜予人間。”


  狂喜貪婪的聲音。


  ……


  聲音混雜狂亂,凡人貪嗔痴念化作的孽障,猶如濃厚瘴氣將神靈糾纏,猶如剔骨利刃,寸寸琢磨祓神遺骸。


  清禾艱難摒棄所有聲音的幹擾,於最深處,聽見陰鬱而執拗的低語。


  “好痛。”


  “好吵。”


  “凡人貪得無厭。”


  “若是盡數消失……”


  是祓神的聲音!


  她大喊出聲,嘗試自行壓下耳畔繁雜不堪的聲音,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她用力拍打棺椁,在心裡大聲吶喊。


  “祓神大人,能聽到嗎?”


  “不要理他們,聽我的聲音!”


  “我什麼都不要!聽我的聲音!”


  她呼喚了多久?


  不知道。


  直到掌心拍得紅腫,痛到麻木。


  直到聲線沙啞,不復清亮。


  直到冰冷的手指緊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動作。


  祓神用了很大力氣,修長指尖深深陷入她的肌膚,清禾很懷疑自己的手腕被抓出血了。


  她視線順著二人肌膚相觸之處,朝上移動,恰恰對上神靈望向她的“目光”。


  神靈長發烏黑柔順,如流水般傾瀉而下,有幾縷冰涼發絲垂落在她的手臂上。


  他眉眼凜冽陰鬱。


  神靈總是內斂冷漠的,極少情緒外露,更不要說這樣與人直接肌膚相觸。


  冰冷的侵略氣息如同刀鋒,又似巍峨山嶽,吐息間,隻能感知到面前的恢弘存在。


  “你在做什麼?”


  話音落下,耳邊狂亂痛苦的囈語潮水般退去,隻還有些嗡嗡作響的幻聽餘音。


  可比那些聲音更加恐怖的,是面前的神靈。


  印象裡祓神外表清冷高華,不見半分汙穢。但此時的他……清禾分明看見可疑的黑色物質,在他身後陰影中蠕動狂舞,發出汙穢的哀聲囈語。


  那是什麼?


  隻是望著,便叫她頭皮發麻想要逃避。


  她本能地意識到,最好不要提這些黑色物質為何物。


  她清嗓,若無其事道:“我這不是擔心您麼。”


  清禾盯著祓神握著自己手腕的手指,然後默默瞅向他,以眼神給予暗示。


  祓神:……


  神靈面無表情地松手。


  她的手收回來了,但也的確多了幾條血印。


  好痛嗚嗚嗚。


  她在心裡悄悄龇牙咧嘴,餘光無意間瞥到,微冷的皎潔光華下,祓神陰鬱地望著她。


  空洞麻木的神情使她脊背後陡然竄起一股寒意,直衝天靈蓋。


  嘶。


  她試探呼喚:“祓神大人?”


  “你可知,方才發生了什麼?”


  她慫慫道:“不知道。”


  “你在心虛。”


  她心說祓神怎麼又開始不講道理。


  她閉眼吹彩虹屁,隻想趕緊糊弄過去,安心睡覺。


  “您這般威嚴,誰會不覺得心虛?”


  “有人舉行人祭,擾了我的清夢。”祓神平靜道,“我很生氣。”


  清禾登時不困了。


  她認真道:“您沒回應吧?”


  用著敬語,但口吻聽起來竟有幾分嚴肅譴責之意,好似肩負著督查引導職責似的。


  他輕聲道:“我回應他們以死亡。”


  他本以為少女會面露虛假造作的驚恐,然而……


  少女神情瞬間舒展開,笑眯眯道:“哦,那沒事了。”


  祓神沒作孽就好,多殺幾個活祭人類的邪修,還算立功德呢。


  祓神覺得不對勁。


  他繼續用那種令人極其不安的冷酷神情注視著她,給她施加壓力。


  “祭祀者,為柳氏。”


  方才事故令他極不愉快,想起了萬年之前的某些記憶。


  他沒心思再與這愚蠢女孩玩猜謎遊戲,直白說出了對方同謀的跟腳。


  “啊?”


  清禾陷入嚴肅思考。


  她推測祓神這麼說是等她表態,便打起精神,同仇敵愾道:“確實該殺!”


  表演尚可。


  他不疾不徐道:“那群修士很惶恐,詢問是否新娘令我不滿。”


  說完,便神情莫測地望向她。


  注意到祓神表情後,清禾震怒!


  柳家人有病吧,沒事提她幹嘛?


  她理所當然道:“我還不討您喜歡麼?”


  祓神輕嘲,唇角微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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