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小姑娘就是單純犯饞。


  饒是如此,祓神也沒見過像她這麼沒出息,闲下來便饞的修士。


  “有一種餓,是肚子不餓,但嘴巴餓了……”在祓神無言地注視下,清禾還是說了實話,“行吧,就是饞了。”


  說著,她語氣又理直氣壯起來:“但我都是修行者了,怎麼吃都不會長胖,那為什麼不好好享受一下?”


  而且修仙者的壽命能力體力,均非凡俗可比。


  翻譯一下,意思就是她配菜洗碗根本不會覺得累,可以用控水訣全自動洗碗,並且絕對比洗潔精手動洗,或者洗碗機洗得更幹淨。


  她已經有了千年壽命,時間想怎麼鹹魚浪費躺平混都可以。


  既然如此,為何要責備她享受生活?


  “目光休要如此短淺。”聽了她不求上進的話,神靈忍不住皺眉,“壽命終有盡時,你不悟道長生,屆時又當如何?”


  清禾最不怕的就是祓神講大道理。


  “我當然想過啊。”清禾笑起來,反問,“但這不是大道就在我面前麼?”


  少女澄澈靈動的目光望向神靈,笑意狡黠:“您什麼時候能叫我參透一下心思呢?也好叫我突破一下,指不定便飛升成仙了。”


  祓神淡淡轉開眼:“你的修行經歷相較他人,已是輕易許多。我以為,侍奉在我左右,更該叫你刻苦修行才是。”


  “但您都指明前路了,必須悟道不是麼?”清禾託著腮幫,“所以把這個作為大前提的話,我覺得我突破是沒戲了。畢竟和您相處這麼久,我尋思您的心思屬實高深莫測,著最後如果真的單靠我,隻怕這輩子都看不透了。”


  神靈不動聲色:“你要何物相助?”


  清禾眼前一亮:“我要白澤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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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還念念不忘小鏡子上次說了一半沒說完的答案。


  祓神最喜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沒有鏡子便看不透?


  隻怕是想與白澤鏡胡鬧的心思更多些。


  她怎麼可能看不透他。


  祓神心裡淡淡想到,若是當真看不透,又為何總能說出令他驚心之語。


  沒錯,神靈大人琢磨了許久,終於為自己方才的心悸找到了一個有些不敬神靈的形容詞。


  驚心。


  所以神靈總是屢屢將目光投向信徒少女。


  她的每句話,吐露出的每一個字眼,都總有著驚動神靈的古怪力量。


  “隨意。”


  就這樣懶散下去,


  待得他日壽元將盡,清禾方才痛哭悔恨當年虛度光陰時,他絕不會憐惜。


  這種人祓神見過許多,但凡他不回應,便開始怨天尤人,憎惡天道不公。


  清禾是……有靈性天賦的人,不該如此蹉跎。


  她對貼近神靈心意,有種近乎野性的本能直覺。


  仿佛命中注定。


  “其實我覺得吧,為自己喜好付出時間的行為,怎麼看都不能算是浪費時間。”清禾認真說道,“我喜歡吃,還總饞,如果不能滿足,我就會很難過。”


  “這樣的行為能令我感到愉快,怎能稱作毫無意義?”


  “反倒是我討厭修行,冥想如坐牢,這樣的折磨就算是有意義麼?”


  她的歪理總是完整一套,甚至能自圓其說。


  祓神平靜道:“恕我難以理解凡人意趣。”


  這話委實很煞風景,並且令人一時間極其難找到安慰或者打圓場的話語。


  但站在祓神面前的不是普通凡人,而是命中注定。


  因此,唯獨清禾就能自然地接口,露出“我就知道”的笑意。


  她一拍手:“對啊,這兜兜轉轉不就回來了麼!”


  “您且等著,待我將我的快樂分您一半,您就明白了。”


  她的笑容明亮又爛漫,恍若春日枝頭叢叢簇簇,猶如白雲般的花朵。


  這便是祓神所說的天賦。


  她永遠能夠自然地接下神靈任何一句刁難冷漠的言語,並回以笑容。


  因此雖然難以參透祓神心意,卻可以通過名為“分享”的方式,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神靈,並在其空蕩的體內生根發芽。


  ——失去一切,化作白骨的神靈,因她而重塑。


  所以普天之下,本就沒有比她更貼近天道之人。


  她倘若說自己不能參透天意,那又有誰可以呢?


  而此刻,渾然不知自己便是天選之女的清禾,坦蕩蕩伸出手,展開在祓神面前。


  祓神:“嗯?”


  她脆聲道:“祓神大人,到您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什麼?”


  “我需要荔枝,無刺魚,黃酒,蔥姜蒜……”清禾將自己想到的原材料都報出來。


  祓神:“……你以為神靈為何物?”


  “你就是你啊,但一碼歸一碼,咱不能混為一談。”


  見她試圖與神靈講理,祓神:……


  他真的過於放縱這小姑娘了吧?


  “您這麼看著我做什麼?難道您吃飯都不準備做點貢獻的麼?”清禾露出不可思議地表情,“我出人又出力,隻希望您能稍微提供少許材料,您都忍心拒絕我的麼?”


  她露出苦惱憂愁的表情:“哎,但您若真要拒絕,那我肯定也沒辦法,隻能放棄烤魚,試試別的了……”


  祓神簡直被她念得頭痛。


  區區口腹之欲,有何意義值得她如此執著?


  “罷了。”在清禾反復強調的“不勞動者不得食”的聲音中,祓神面無表情道,“需要什麼,一並說了吧。”


  “荔枝、無骨魚、蔥姜蒜……”最開始還是些正經的腌制調料,後面就根本奔著滿足清禾個人願望去了,“金針菇、青菜、香菇、海帶、豆腐、牛肉……”


  天道掌管世間森羅萬象,知道清禾說得這些是什麼東西。


  更清楚少女越饞,早就偏離了本心。


  隻是神靈不會與清禾計較這些,他隻想盡快滿足她的願望,然後打發了這吵嚷聲音又大的女孩。


  “您準備怎麼找呢?”清禾問。


  與她預想的,祓神需要搜集凡人供奉的果品不同,祓神淡淡舒展右手,手心向下,仿佛向下播撒了什麼東西一般。


  清禾好奇地探頭望去。


  最初還沒什麼,然而下一瞬——


  清禾面前的一小片地面,陡然被鮮綠色的嫩芽頂破白玉磚,驕傲又神氣地向世間宣告自己的誕生。


  清禾:???


  這小苗從哪來的?


  她看錯了麼?這可是白玉磚,由祓神當初靈力構成,又在萬年中為祓神骸骨靈力感染同化,早非俗物。


  若是撬一塊行走世間,也是件神兵利器,保準拍誰誰暴斃。


  這玩意兒的縫隙裡,也能長草?


  區區幼苗是怎麼做到的?


  但這神氣小苗倒是對神靈無比恭敬,意識到自己面前有怎樣的存在後,頓時連那嬌小可愛的綠葉都開始激動到發抖。


  然後,嘿咻——


  小苗蹭得長了一大截,並以更修長翠綠的枝葉,向祓神俯首行禮。


  清禾這才發現,原來小苗不是她以為的雜草,而是更為高大的植物。


  神靈抬指,以一縷靈力扶起了幼苗,叫它直挺挺而生機旺盛地站在原處。


  他還需要這株小苗開花結果,哪能任憑它像現在這樣,用近乎要把自己折斷為兩半的姿態匍匐行禮。


  他不喜與生靈打交道的緣故就在此處。


  總是如此繁瑣恭敬的態度,令神靈本尊也有些苦惱了。


  “此為荔枝樹,待它開花結果後,你便自行採摘吧。”祓神對清禾說道。


  清禾驚呆:?


  祓神話音落下,那巨力驚人的小苗,居然蹭蹭蹭地冒了一大截。而她接下來又僅僅隻是眨了個眼,那小樹苗就再度長高了一寸。


  但也僅此而已。


  荔枝樹通常有十米高,但鎖靈殿為神靈長眠之所,哪能任憑棺椁前長棵十米高的荔枝樹。


  她下意識問:“鎖靈殿也能長東西麼?”


  “所以你一次便採摘夠。”祓神冷著臉道。


  清禾卻不管神靈是不是臭著臉,隻是嘖嘖稱奇,贊美而驚嘆的欣賞著面前的小樹苗。


  “可這裡明明沒有土地……”


  神靈冷冷道:“嗯,井底之蛙亦是如此想的。”


  清禾居然被逗笑了。


  覺得祓神如今越來越會冷幽默了。


  其實,隻要神靈願意,便能輕易更改荔枝的生長習性,便是要專門培養出避開日光生長,專在陰暗冬日開花結果的新品種,並且完全不改果肉口味,也是完全可以的。


  天道便是如此可怖的存在。


  然而他從未用過這種在瞬間扭轉生物本能的權柄。


  萬物順應天道,因而養成如今的習性,他若因心血來潮,便要憑空扭轉更改,無疑會造成大量生靈消亡,平增許多殺孽。


  所以此刻也隻是滿足清禾需求罷了。


  他不會令這種違背自身天理的產物進入塵世,混淆天理。


  “哎,所以您能是神,我不是嘛。”清禾一點都不生氣,甚至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的局限性。


  神靈最是反感她這副模樣。


  因此頓時不開口了,面色愈發冷淡。


  荔枝樹長到與清禾等高後,就不再繼續長高,而是開花結果,方便她摘取。


  荔枝不耐保存,所以需要連帶枝葉一同摘下,隻是這棵荔枝為祓神特供,所以完全無需顧慮這一點。


  清禾摘下荔枝,立即運轉清水訣將其清洗幹淨,又用透明琉璃碗承裝十數顆備用。


  她小心捧著荔枝在自己眼前打量,面上滿是不加掩飾的欣喜。


  她的快樂總是來得如此簡單。


  令他好奇世間當真有如此之多的,值得人心情愉快的事物麼?


  “你便這麼喜歡它?”


  “當然,荔枝很貴的。”清禾說道,“而且姨媽……嗯,姨母說吃多容易上火,所以偶爾才會買,這不就讓我念念不忘了。”


  姨媽家條件也隻是尚可,又要供養表哥與她兩個孩子的衣食住行,讀書上學,尤為艱辛。


  在她被親戚當做累贅踢皮球似的傳來傳去時,是姨媽最後長久接受了她,並表示願意供養她一直到讀大學。


  所以清禾從未埋怨過姨媽。


  至於說常吃荔枝香辣烤魚,其實也是假的。


  一次單點烤魚都要兩百多,她哪有那個錢?


  是高二時候同學過生日,請全班同學吃烤魚,她才跟著混上了,而在所有口味裡,她最喜歡甜辣醇厚的荔枝香辣烤魚,這才念叨著大學以後打工賺錢,自己去吃。


  給祓神的回答,與其說撒謊,不如說是對自己本應擁有人生的一種暢想。


  或許她本來也有機會在讀大學後,與自己關系最要好的舍友,周末定時打卡頗有名氣的網紅烤魚點,嘗遍每一種口味,並在最後煞有其事的說“我還是最喜歡荔枝香辣”。


  本應如此。


  因為她沒能上大學,也沒能做兼職。


  她死在了十八歲。


  少女嘴角的笑容,不期然便淡了些許。


  祓神知道,這小姑娘定然是想到過去什麼不甚美好的回憶,又有些睹物生情了。


  此刻神識中,自海洋向天空升起的酸澀泡泡,與秘境鹽湖時如出一轍,一個個直撲雲海冰山,嗆得祓神直想皺眉頭。


  每次都是她主動搗鼓這些,結果又每次都是一開始高高興興,沒過一會兒便睹物生情,開始蔫蔫不樂……什麼怪毛病?


  他皺眉:“不過是荔枝,你也能如此沒志氣。”


  “您不懂,這不是荔枝不荔枝的問題。”清禾委屈巴巴道,“是以前沒人給我買荔枝的問題。您還不許我憶苦思甜了?”


  “憶苦思甜這個詞語本身便不討喜。”


  陪……侍奉在他身邊,何須要以苦來襯託甜味?


  他身為神靈,便那麼廢物,竟能被她直接無視。


  以至於區區荔枝,便能叫她露出這般不討喜的表情。


  神靈面無表情地展開手,白光閃現。


  清禾還沒說什麼,便見自己面前蹭蹭蹭,又冒出幾棵與她等高的小樹,逐漸生長出的果實,均是她念叨可以制作類似美食的水果。


  分別是香橙、椰子、香蕉……蔥???


  清禾驚了。


  “祓神大人,蔥是長在樹上的麼?”


  由於這棵蔥樹外表看起來過於自然,導致一瞬間,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常識。


  據說無所不知的祓神大人:……


  然而事實說出來,豈非不敬神靈?


  於是他冷冷淡淡地平靜言道:“從此刻起,蔥便是生在樹上的。”


  清禾:……


  不愧是祓神大人。


  其實最顯眼的,還是她面前的那棵荔枝樹。


  樹枝方才碩果累累,深紅色的果實飽滿而喜人,不過本身就是那麼株等人高的小樹,營養再好,能掛的也就那麼些,被清禾合理分配完之後,能用給她品嘗的已不剩幾顆。


  但或許這棵樹就是這麼高產。


  總之,蔥樹這一神奇物種冒出的下一秒,荔枝樹也煥發了第二春,顆顆飽滿香甜的紅果實沉甸甸地壓下枝頭,再全然違反物理學定律的,爭先恐後掉入她掌心。


  連摘都不用她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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