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永遠幸福。”


  “永遠冷靜從容。”


  “希望您遠離災禍。”


  “遠離惡孽。”


  “遠離世間一切困厄不幸。”


  曾經貴為天道的強大神靈,此刻就這樣被她擁在懷中。


  意外的清瘦伶仃。


  她溫柔地稍稍收緊懷抱。


  白骨亦會有感觸,她不想刺痛神靈。


  在感知到這一點後,清禾的語氣越發認真嚴肅。


  “這是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想對您說的話。”


  “希望我的衷心祝願,可以讓祓神大人身上的惡孽盡數消散。”


  清禾鄭重其事地說出最後一句話。


  水聲翻湧。


  她懷中的骸骨,簡直如同徹底僵硬死掉了一般,沒有半分聲息回應。


  清禾試圖看看是否有惡孽黑氣散去,然而懷中骸骨卻像陡然失去重心般,幾乎全部壓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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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禾:?


  她哪敢松手,生怕一個沒頂住,叫祓神大人把自己砸碎了。


  根據過萬經驗來看,祓神大人可不算結實。


  “我的這一階段淨邪已經完成了。”清禾說道,“您看,至少這生死拷問之關,我算通過了麼?”


  “……尚可。”


  祓神給出了她極為耳熟地回答。


  “好耶!”清禾歡呼起來,“那淨邪呢?淨邪成功了麼?”


  “嗯,成功。”


  “好棒!”清禾全身上下都透著快樂。


  此刻見祓神還沒找回重心,她就先說自己的事情。


  清禾說道:“您總是喜歡以各種各樣的問題來考驗我,試探我。”


  這是祓神老毛病了。


  “我都知道,但您看,我從來都沒和您計較過,”


  她語氣堅定中帶著淡淡笑意:“因為我的回答不會改變,不管在什麼時候,我初心都永遠是初遇時,回答您的那樣。”


  “我就是為了讓您幸福平安,而誕生於此世的。”


  “無論做什麼,我都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四個字說出來,清禾隻覺得神清氣爽。


  或許是心理作用,她甚至覺得自己身形氣場都更加高大了。


  但祓神隻是噤聲。


  就在清禾以為,祓神不會對她這句話做出反應時——


  神靈聲音低啞地開口。


  “但……”


  “若我問心有愧呢?”


第六十二章 心跳


  “若我問心有愧呢?”


  神靈突如其來的疑問與自省,令清禾少許怔愣。


  她暫時想不到神靈在“愧”什麼,因為祓神委實不像是善於自省的人。


  “是在說剛才對我的死亡威脅麼?”清禾笑道,“沒事,說清楚後就好了,這有什麼。”


  某些事情,在兩人關系不夠親近,彼此不夠熟悉的情況下,才會成為芥蒂。


  若是祓神說出的每句惡言,她都要當真然後計較,那隻怕早就已經被祓神氣死了。


  她假公濟私,安慰地拍了拍神靈肩胛骨。


  肩胛骨觸感果真有別於手骨,十分特別,又讓她忍不住想捏捏了。


  神靈卻不說話,隻是保持著一種難言的安靜,沉默注視著她。


  “怎麼了?”


  神靈本應不具備目光。


  尤其他現在為骸骨之形,那更是半分情緒都看不出了。


  然而沒來由的,清禾因為祓神此刻的沉默感到少許不安。


  為何……要如此看著她?


  為什麼不說話?


  “我哪裡說得不對麼?”清禾想將不太對勁的氣氛糊弄過去,“您可別為難我啦,這就是我巔峰話術水平。”


  “並非因你回答。”祓神道。


  “然後呢?”清禾等了半天,不見祓神接著把話說完。


  就連她都聽得出來,祓神言語隻說完了一半。


  接下來半句,關於他沉默真正原因的解釋哪去了?


  又是漫長到令她不安的沉默。


  直至最終,神靈幽遠的輕嘆響起。


  隔著清波水流,她有些難以確定,那微弱的嘆息是否為自己的錯覺。


  “無事。”


  “怎麼可能無事。”清禾道。


  祓神何時有過類似“問心有愧”的言語,以他的孤傲,除非極端情況,絕無心存愧疚。


  她關切道:“我能做些什麼?”


  神靈冷冷道:“不要追問。”


  她皺眉,有些被神靈冷漠態度刺傷。


  本能讓她意識到,祓神態度背後似乎蘊含著某種更加深刻嚴肅的事物,因此倒也識大體地沒再糾纏下去。


  隻是為了給自己個臺階下,她小聲咕哝道:“為什麼……”


  一般來說,這個話題便會揭過。


  然而,祓神淡漠道。


  “我勸誡的緣由,與不建議你為我本體淨邪是一樣的。”


  “哦。”


  清禾其實沒懂,但還是假裝聽懂的點頭。


  總之,不叫情況繼續惡化僵硬下去就好了。


  隻是她心裡還是會時不時想起祓神方才那句堪稱驚鴻之筆的言語。


  “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祓神在愧什麼?


  在她點頭表示聽懂後,祓神態度便徹底冷淡平靜下來,水流再度飛濺湧動——


  祓神破水而出,不再與她在水體下糾纏。


  這回,她全身湿透,反倒是骸骨神靈在初時的水流如珠簾一般滾滾而下後,便清爽了下來,隻在骸骨表面留了些水珠,倒比她方便許多。


  清禾將被水浸透的長發撥至腦後,水珠順著她素白的臉頰匯集到尖尖的下巴滾下,眼睫湿漉漉地望來,越發顯得清麗。


  “早知道就用避水訣了。”


  為了陪祓神,她專門沒用避水訣,任由自己全身湿透,最後到底是有些不方便的。


  “待會兒用靈力烘幹,”清禾別起頭發,不叫它礙事,“現在怎麼說?為您溫養本體麼?”


  如今祓神大體惡孽已被她祛除幹淨,剩下的便是洗淨伐髓,徹底祓除本體中潛藏的惡孽,並以虔誠信念為其溫養本體。


  經過典儀擴散加持,她的願力會在一段時間裡庇佑神靈,避免他被惡孽沾染,乃至於深入骨髓。


  “嗯。”


  神靈之所以出水,便是輪到這一步了。


  “來,請上座。”


  清禾笑眯眯做出恭請姿勢。


  玉露池並非空蕩一片,亦設有溫玉床,珊瑚礁等行臥之座。清禾此時便是想祓神躺上玉床,她好為其進行骨髓間的祛除溫養。


  神靈頓了瞬間,最後還是配合地躺上玉床。


  清禾站在旁邊,這還是她頭次以這樣的角度觀察神靈的睡姿。


  原來初遇時,祓神是這樣睡在棺椁中的。


  雙手端莊地交疊於腹部,雙腿舒展並其,整個人規規整整的,就和他的脾氣一樣。


  “這樣躺著舒服麼?”


  清禾一邊聊著天,一邊伸手以靈力攝來香膏、燻香、雕花鏤空白釉香爐,器具盒等物,摩拳擦掌,準備開始為祓神進行療養。


  “睡眠於修行者乃是額外消遣之物,不必多作講究。”


  “雖然是療養,不過您要是精神上也能放松下來,效果會更好吧。”


  說著,清禾握住祓神手腕,想要幫助他擺出更加舒適自然的體態。然而她還沒開始用上力氣,便被祓神反手緊緊攫住手腕。


  “你要幹什麼?”神靈語氣陡然冷下來。


  “隻是想幫您躺得更舒適些。”她實在沒想到,祓神反應會如此強烈敏感。


  話說之前他是這樣的麼?


  “我說過不用。”祓神語氣冷酷道,“不要碰我。”


  “嗯?”清禾納悶。


  “……未經我允許,不要擅自碰我。”神靈冷淡道,“否則,若是因此受傷,休得怪我。”


  “是是是。”清禾無奈道,“那麼請問祓神大人,我現在可以碰您了麼?”


  “可以。”祓神淡淡道。


  “噗。”


  清禾失笑。


  而她的笑意也讓祓神品出,剛才他打的補丁,多少有些……


  “有那麼好笑麼?”


  “是可愛。”清禾糾正。


  她在白釉香爐中點起安神的香料,隨後凝神調制香膏。


  這是祓神以十八種香草親手煉制的祓邪靈藥,能配合雲中水將骨髓中的邪毒熬出來。


  她潔淨雙手,跪坐於玉床旁說道:“我開始啦。”


  祓神躺的板板正正,若非開口“嗯”了一聲,倒真像是具冰冷死寂的白玉骷髏。


  清禾將香膏均勻的在神靈骸骨上抹勻,淡淡的蘭草香味在金風玉露池彌漫氤氲開,越發令人放松寧神。


  清禾選擇從她最熟悉,也最親近的左手指骨開始。


  細細的摩挲,輕柔地撫摸。


  其實原本應有個十指相扣的動作,以她的手指為祓神塗抹開香膏,隻是考慮到避嫌,清禾最終還是選擇一大拇指腹,在骸骨神靈指掌間摩挲,將香膏暈開。


  她從未如此親密、頻繁、乃至可以隨意地觸碰神靈,這一幕甚至可以稱為,她在擺弄他的本體,而不會被祓神呵斥。


  “我這樣做,您有感覺麼?”


  “本體與化形並無區別,為何我為原形,你便默認我存有觸感,骸骨便存有偏見?”神靈淡淡道。


  “那便是有感覺了。”清禾熟門熟路地應對神靈刺人之語,“我動作再輕柔點,如果哪裡不對,您及時提醒我。”


  神靈的功力就這麼被少女軟綿綿地消解開。


  “便如此下去。”神靈冷冷道。


  說完,又補了句:“動作快些。”


  “知道啦。”清禾嘴上說著,動作卻沒有半分變快的意思。


  而神靈那空蕩的眼眸盯著她,竟不再催促了,隻安靜地任由她牽著自己的手,在其上為所欲為。


  深黑的惡孽之氣隨著她的動作,絲絲縷縷的飄散出來。


  清禾手上在忙,顧不得驅散,便勉強偏開臉,想要躲開他們。


  神靈抬起另一隻手,將自己身體逸散的惡孽盡數絞殺。


  “都說了,勿要碰觸惡孽。對你身體沒好處。”


  “這不是有您在麼。”


  此刻渺渺池水上,僅有他們二人的水聲絮語,卻也不覺得孤寂無聊,反而因為清禾動作的逐漸冒犯深入,而多了幾分曖昧。


  雙手,雙臂,乃至頭部面部,這裡都好說。


  但在清禾的手來到第三根肋骨時,她再度聽見了一道微妙的聲響。


  咚。


  咚咚。


  “什麼聲音?”


  清禾納悶道。


  玉露池中很安靜,因此當他們兩人安靜下來時,其他聲音就會變得尤其明顯。


  “無事。”祓神答得很快,“專注做自己的事情。”


  不想讓她探究。


  清禾迅速感受到了這個意思。


  她其實這次也沒想刨根究底,偏偏祓神比她高大許多,為了更好溫養,她不得不跪坐在玉床上,乃至懸空單手撐在祓神身上時。


  她又聽到了仿佛鼓擂的聲音。


  “我聽著怎麼像是心跳?”


  這個聲音實在大到她無法忽視的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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