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是我情竇初開時喜歡過的第一個人,我早就知道他沉默,內斂,孤單,容易交付真心。


懷裡這本書寫得再清楚不過。


隻是因為我這個人的本性就是輕浮又卑劣,才會讓心意變得這麼快,連我自己都模糊了記憶。


我之前寫黃文的時候很喜歡寫爛人真心,我覺得爛人的真心別有一番滋味,甚至比好人的真心還要可貴。


可事到如今我發現爛人的真心也很爛,爛爛爛,爛死了。


我的喜歡就是不斷地騙他,玩弄他的感情,把他寫成一個到處和別人上床的髒男人。


我討厭他用單純的眼睛看著我,因為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虛偽。


突然,我覺得臉上一熱,是小師叔伸手擦掉了我的眼淚。


「別害怕,你的腿沒事,隻是一點皮外傷,沒傷到骨頭。」


我怔怔地看著他,把他的手夾在了我的臉和肩膀之間。


他抬起帶著水汽的拇指,輕輕貼在我的眼皮上。


然後我聽到他說:「蘇九鴛,我想和你結為道侶。」


我:「……」


他不說話,安靜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回答。


一瞬間我又變成了那個爛爛的爛人,我不想被他知道我很爛,於是我說:「不行不行,咱倆不合適。」


他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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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假思索地說:「我靈根都是廢的,連普通人都不一定活得過,你的力量現在慢慢恢復了,以後肯定會活得很久,我不想你以後想起我就難過。」


「隻因為這個嗎?」他看著我的眼睛,「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


我閉了閉眼睛,輕聲說:「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咱們倆第一次見面,我就告訴你我很喜歡你了,我不喜歡你,怎麼會為了你做這麼多事呢?」


……我好想吐啊。


我覺得自己完完全全地把事情搞砸了,我為什麼不能說自己不喜歡他,為什麼,我一定要騙人,一定要這麼虛偽嗎?


他靠近我,異瞳裡的一點碎金發出淡淡的光。


「沒關系,我會幫你修復靈根,你也會活很久。」


我搖頭:「不不不,我不想修行了,我做不到,再說廢靈根又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修復的。」


他突然扭頭,咳嗽兩聲,唇角溢出一點血沫。


然後他從芥子袋裡拿出一小把半透明的,像是春雨一樣的細絲。


他不由分說地劃開我的手,將春雨一樣的細絲放在我掌心裡。


「我去了餓鬼道,把我的肉身找了回來……」他又咳嗽兩聲,「等它和你自己的靈脈融合,你的廢靈根也會被修補好的。」


我驚駭地看著那些發著光的細絲慢慢融入我的血肉,然後我手心的傷口消失,我的四肢百骸都暖意融融。


他竟把自己真正的肉身毀了,抽出靈脈換給我。


所以剛才他說,如果我的腿壞掉了,他可以把自己的骨頭換給我,也不是在開玩笑。


我真的好想抱著頭尖叫,滿地亂爬,但我隻能不斷深呼吸,試圖穩住自己,不讓自己當場暈倒。


「你非要和我在一起嗎?小師叔。」我艱難地說。


他保持著那種執拗的表情,說:「我不想和你分開。」


他又說,「如果最後能和你在一起,那我可以接受自己前半生遇到的一切。」


他還說,「我可以接受自己死無全屍,半生漂泊,要是有你在,我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倒霉。」


我終於受不了了,我覺得自己再和他一起待下去會猝死的,於是我推開他,試圖往外爬。


然後我懷裡的書就掉在他面前了。


封面上我蘇九鴛的名字清清楚楚。


我呆若木雞,看著他微微蹙眉把書撿起來,翻了翻。


很奇怪,按理來說我應該覺得崩潰,畢竟自從見到小師叔真人的第一面,我就在不斷崩潰,次數多得我都數不清了。


但現在東窗事發,我反而覺得無比平靜,隻剩下一點淡淡的死意。


他抬頭看我,想問什麼,卻沒出聲。


我覺得這種時候我是應該出聲的。


如果再裝聾作啞或者試圖欺騙,那就太可笑了,連我這種品格的人都會無法原諒自己。


於是我說:「小師叔,我騙了你,我供奉了你八年,是因為我寫了你八年的黃文,我心裡過意不去才天天去看你的,那些黃書都是我寫的,我用你賺了好多錢,你說你要死了,我覺得過意不去才為你蓋廟續命,我知道錯了,你別喜歡我了,你換個人喜歡吧,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漫長的沉默,漫長到我以為天都塌了。


我睜開眼睛,他正看著我,那眼神看得我這顆爛心都要碎掉了。


好漫長好漫長的沉默,我真的要崩潰了,他為什麼還不說話?


他大概是把我剛才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很多次,又把我們這麼久以來相處的細節翻來覆去想了很多次,試圖去驗證每個情節。


然後發現我說的是真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撒謊的必要。


再然後他終於說話了。


他說:「為什麼要騙我呢?」


那麼平靜的語氣,淡淡的,像風一樣,像月光一樣,像他喜歡的玉蘭花一樣。


「為什麼要騙我呢,蘇九鴛?」他重復,「為什麼?」


我答不出來。


為什麼呢,不知道,可能因為我就是這種人吧。


我木著臉,低著頭,不去看他,直到他把我背起來,一步一步把我送回家,幫我處理了腿上的傷口,又出門給我買了藥。


然後他看了我一眼,我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眼神了。


因為在我的幻想中,他被留在餓鬼道,與一同前去的人分開之前,就是用這種眼神看他們的。


這就是你給我的結局嗎,好,我懂了,那再會吧。


那雙眼睛就是這樣說的。


百川入海不西歸,他給自己起這名字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沒有回頭的機會——簡直像什麼谶言一樣。


果然,他看了我一眼,就離開了。


我很想攔著他,但我的腿很疼,我又很冷,我的心又很爛,我又是一個很喜歡逃避現實的人,所以我低著頭,沒有動。


空氣裡隻留下淡淡的玉蘭花香。


15


我的腿過了一個月才慢慢好起來,這期間我沒有自暴自棄,反而積極用藥,早睡早起。


就這樣吧,我也沒什麼對不起他的!我好歹還救了他一命呢!


不光如此,我陪了他八年,還和他過了這麼久種田文的生活,我哪裡對不起他了?


蘇九鴛你和那些小說裡的渣男不一樣。


你是女的。


對對對,就這麼想,我鼓勵自己。


本來一切都挺好的,我已經慢慢忘記小師叔臨走前的眼神了,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半夜摸黑,去廟裡偷拿一些香火錢。


畢竟我是真沒錢了,偷點錢而已,他應該不會和我一般見識。


我很缺德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然後我就在神像後面看到了小師叔留下的留影寶珠。


這珠子算是我們修真界一種比較流行的小法器,很多師尊會給自己偏心的弟子開小灶,用這珠子錄下一些劍招,給弟子拿回去隨時觀看。


我以為小師叔也錄了一些教學小片段,戳一戳,果真露出他的人影。


「蘇九鴛,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孟浪,我想與你結為道侶。」


人影消失了。


我又拿起一個,小師叔說:「蘇九鴛,你說你喜歡我,是那種喜歡嗎?我思來想去很久,還是想問你……」


人影再次消失。


第三個,小師叔說:「九鴛,我——」


我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應該是他之前錄給自己看的。


他想向我表白,又怕自己表現得不自然,才想提前練習,好調整到最佳狀態。


可最終也沒有練習出什麼成果。


我心裡鬱悶,想把它們放回去,不小心又碰到一個。


「九鴛,昨天下雨的時候你故意把傘亂轉,弄得我身上都是雨水,我不說話,你以為我生氣了,其實我沒有,我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已,從沒有人和我這樣玩鬧過,我很開心,但我確實不知道要說什麼,我隻是覺得和你在一起,幹什麼都很開心。」


哗啦一聲,我不小心打翻了匣子,圓珠落在地上,互相碰撞。


「九鴛,其實我和師尊不常見面,他常常閉關,我又經常外出,算下來,陪我時間最多的人竟然是你,八年,就算每天隻有一炷香的時間,加起來也很久了。」


「九鴛,其實我不喜歡玉蘭花,我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說我喜歡的呢?但你每天都給我帶,我也不知怎麼就喜歡上了。我給你買了簪子,你說你不喜歡,如果我每天都給你買,你會喜歡嗎?我想不會,雖然你嘴上總說什麼都行,但我覺得,你很有自己的主意,你和我好像很不一樣。」


「九鴛,昨天我偷偷把我們的劍調換了,但你沒有發現,下午我換回來,你也沒有發現。其實我們的劍還是不太一樣的,你劍上的靈石好像更大一些,我看了看,還是你的劍更適合你。」


「九鴛……」


「……」


好多好多個小師叔出現在我周圍,說一些可有可無的話,說師尊,說修行,說他的劍,說他孤單的一切。又說我,說我們一起吃蘋果,吃板慄,下雨的時候一起打傘,天晴的時候一起曬太陽。


說有我陪的一切。


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真是奇怪,這麼沉默的人,原來有這麼多話想說。


我覺得自己的內心還是很平靜的,直到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哭了。


我抬頭看著眼前高大的神像,試圖看清這張臉,這雙眼睛,但眼淚總是把一切都弄得影影綽綽,我抬起手擦掉眼淚,它很快又模糊掉了。


反復擦了不知多少次,我的眼睛都痛了,眼淚終於止住。


然後我發現神像的眼睛變成了熟悉的玉色。


我和它對視,片刻後,神像緩緩流下了兩行淚。


突然想起有個師弟酒後愛吟詩,翻來覆去總是這一句「但見淚痕湿,不知心恨誰」。


別人問他什麼意思,他醉醺醺地說:「仙子垂淚,美則美矣,可要不是心裡有怨恨的人,仙子怎麼會哭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哭著說,「真的對不起小師叔,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再試圖擦幹眼淚,因為根本就是徒勞。


我說了無數句對不起,然後把所有的珠子都撿起來,收好,重新放到神像後面,大步離開了神廟。


16


我把剩下的錢全都取出來,贖回了師祖的那塊玉。


我想我一定要把玉還給小師叔,這樣我就可以稍微對得起他一點了。


但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見到他。


一次也沒有過。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就是神仙和凡人之間的距離——如果神仙不願意下凡,那凡人是永遠也不可能見到神仙的。


可我真的很想把玉還給他,這是他師祖留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是他得到過的為數不多的,可以禁得住檢驗的真心。


我想和他說句話,但神廟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裡怎麼就莫名其妙多了這麼多香客。


可能世間的事就是這樣,人倒霉太久就會走大運,小師叔倒霉了這麼久,又遇到了我,倒了一把大的,然後就走了大運。


這麼多香客,每個人都在對他說話,我想他肯定聽不到我的聲音。


於是我回到了宗門,每天都跑去他面目模糊的神像前,小聲問一句:「小師叔你忙嗎?有時間下來拿你的玉嗎?」


神像和我對視,好像在冷冷地說:「不必了。」


我灰溜溜地來,灰溜溜地走,日復一日,重復了小半年。


然後神像在某天早上,莫名其妙地碎成了很多小石頭。


我跑去神廟,卻發現那裡也成了斷壁殘垣。


有人說前段時間不知道怎麼燒了一場大火,雖然無人傷亡,但廟裡的神像都被燒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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