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合上眼閉目養神,手指一拍一合地打在膝蓋上,哼著他最喜歡的戲曲。


看著似乎精神了許多。


沈眷發動車子:「叔叔怎麼回事?」


我看著前方,語氣平靜:「躁鬱症,三年前查出來的。」


車子行駛了一段路。


沈眷突然冷笑道:「秦思。


「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我瞬間就紅了眼眶:「報應我可以,我爸是無辜的。」


沈眷一踩剎車,車停ƭù₊靠在路邊。


他咬牙切齒,似乎要咬碎我的骨:


「報應你?我覺得還不夠啊。


「畢竟你還活著。


「而小柒已經死了八年了。」


17


小柒是沈眷的親妹妹,他父母離婚後妹妹跟著媽媽姓,隨媽媽生活。


柳柒死的時候,是從我的教室樓上的天臺上跳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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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機裡,有未編輯完的短信:


「秦思,我恨……」


恨誰?她沒打完。


而在她跳樓的前三天,我們在操場上發生過爭執。


我給了她一耳光。


打完那一耳光後,我重感冒請了三天病假。


而這三天裡,壓垮柳柒的,是校園暴力。


那時候我家境好。


順風順水,學校裡所謂的「狐朋狗友」交了一堆。


他們以為我跟柳柒有矛盾,自以為是在幫我。


而就在這短短三天裡,柳柒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校園暴力。


我病好回班級的那一天,同學們還煞有介事地買了花送我。


就在鮮花和掌聲中,我習以為常地走回座位時。


窗外,有一道黑影飛速掠過。


下墜,皮肉觸底的悶響。


18


柳柒死了。


明明不是我幹的。


我卻承受了排山倒海的謾罵和猜忌。


那群圍繞在我身邊的朋友們,此時也沒有一個願意站出來承擔責任。


他們甚至直接把柳柒的死推在了我身上。


說就是因為我那一巴掌。


可是我打柳柒那一巴掌的原因,我沒辦法說。


總不能人死了,我還往她身上潑髒水。


我爸給我換了學校。


離校的那一天,我全身都在顫抖,我甚至連手機和電腦都不敢看。


因為一點開,就是鋪天蓋地的女生被校園暴力跳樓的新聞。


學校的貼吧裡,罵我的帖子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樓了。


爸爸接我那天,天是灰色的,我穿得很厚,但是感覺渾身都是冷的。


風好像變成了爬蟲,飕飕直往骨頭縫裡鑽。


他替我撐傘:


「思思,爸爸再問你一遍。


「那個同學的死,是你造成的嗎?」


19


我淚眼婆娑地抬頭看著爸爸。


搖頭,一次比一次急促。


他摸了摸我的頭:


「好了,爸爸知道了。


「要你去不在乎每個人的看法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沒做過,就不要怕。


「就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你,爸爸信你。


「天塌了,爸頂著。」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捏了捏肱二頭肌:


「看到沒,爸爸最近健身啦。


「就是怕萬一遇到你被欺負的時候說不定我還能親自動手。」


我靠進他懷裡,把額頭抵在他胸膛上。


那裡是溫熱的。


他輕拍著我後背:


「吆吆,有爸爸在,誰也別想欺負我女兒。」


20


換了學校。


爸爸還給我安排了最好的心理醫生。


晚上我做噩夢。


醒來就看到我爸滿是擔憂的臉:「吆兒,做噩夢了?」


我點頭。


心髒跳得幾乎要溢出喉嚨來。


我爸站起來對著空氣就耍了一套軍體拳。


滑稽又搞笑,把我逗笑了。


他才放心:「爸爸把妖魔鬼怪趕跑啦,待會兒就會做甜甜的美夢了。」


我哭笑不得:「爸,我都多大了,你還用騙小孩兒那一套。」


他傲嬌臉:「那可不。


「在爸爸這裡,你永遠都是小孩兒。」


後來出了那件事,爸爸垮了,精神出現問題。


清醒的時候,他會一臉愧疚,趴在地上收拾碗的碎片。


一邊收一邊向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吆兒。


「是不是嚇到你了?


「下次爸爸要再發瘋你就把我關進廁所裡面好不好?」


但他從來不會傷害我。


隻是後來有一次發病他砸酒瓶子,一個小碎片不小心濺到我腳踝上。


看到我出血的瞬間他就清醒了。


心疼地蹲下來給我上藥,貼創口貼。


一個五十歲的大老爺們,竟然就這麼直接紅了眼睛。


啪嗒掉眼淚。


「思思。」他搓著手掌,一臉局促和不知所措,「送我去療養院吧。」


21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反駁他:


「你曾經可是霸總啊。


「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而且你最近吃藥好了不少了,別瞎想。」


我裝作生氣地唬他:「你再說這種話我可要生氣了啊。」


他唯唯諾諾地點頭。


我打了個哈欠:「好了好了,快休息吧我睡覺了。」


我先行回了臥室。


一關上門。


我捂住嘴,無聲地嚎啕大哭。


我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帥氣爸爸。


為什麼現在變得這麼可憐了啊。


22


沈眷將我們送到樓下後,我爸下車的時候還在絮叨:「小沈啊,要不要上去喝點茶。


「前兩天我老朋友送了我點頂級好茶……」


我擋住我爸:「謝謝你今天幫我解圍。


「以後就不用見了,你已經結婚,我現在也已經這個樣子了。


「咱們的事情一筆勾銷吧。」


「一筆勾銷?」他哼了聲,「秦思,我沒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你。」


「你到底要怎麼樣?!」


我差點憋不住情緒喊出來,看到我爸疑惑地看過來立馬壓低了音量:「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放過我!?


「沈眷,我已經夠慘了。


「這麼多年,你音訊全無,一回來就已經跟別人領證。


「好,如果你是為了報復我,我認。


「但柳柒的死,不是我造成的。」


沈眷打斷我:「秦思,不是你造成的,但因你而死。」


我語塞。


說到底,沈眷還是覺得我才是罪魁禍首。


無力感再次湧上來。


23


我安靜下來。


看著他的眼睛:


「那你還要怎麼樣?到底還要我怎麼做?」


他伸手,手壓在我後頸,促使我跟他離得更近了些:


「我要你,隨叫隨到。」


我頭皮發炸;


「你有病吧!?你老婆……」


沈眷攤了下手:


「不用擔心。」


我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還是覺得無法忍受:「你把我當什麼了?!」


他審視著我臉上的表情。


突然笑起來:「秦思,你以為我要對你做什麼?


「我又不會碰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知道我對他的感情。


所以才會在我對他深情交付的時候抽身離去。


而現在,他也僅僅隻用一眼就看穿我。


我對他的愛意,還未減退。


所以,他要讓我隨時跟在他身旁。


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見證他跟旁人的幸福。


讓我嘗受愛而不得的痛苦。


24


可是,沈眷。


我已經很痛了。


他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告訴我:「你爸的病需要專業治療,


「你跟我,我可以安排最好的醫生治好他,剛好我有一個認識的心理醫生最近從美國回來。


「你的表現讓我滿意的話,我甚至可以替他養老送終。」


雖然這個「跟」字曖昧得很,但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隻是為了捉弄懲罰我。


在他眼中,一個霸凌團體的始作俑者。


我根本不配活著。


我爸在樓梯上來回上下跑動著,看著又有點無處發泄精力的樣子了。


一想到受點委屈,他就能夠恢復原樣,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我心動了。


沈眷拿走我手機,在上面輸了一串數字。


「想明白了,打給我。


「不過你要記著,這是我給你的機會。


「我沈眷要想收拾一個人,有的是辦法。」


25


考慮了好幾天。


白天上班的時候突然接到警察局的電話。


匆忙請假趕到警局後。


我爸一臉鼻青臉腫地坐在那裡,警察說他在公園跟人吵起來。


吵著吵著又動手了。


我又急又氣:「我不是反鎖門了嗎!


「你怎麼跑出去的啊?!」


周圍的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們。


我:「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爸……」


說到後面的時候我已經帶了哭腔:「你一個人別跑出去啊。」


我一邊拍打他身上的泥土,拿紙擦掉他臉上的汙漬:


「你看看,打不贏吃虧了吧……」


我爸爸像犯了錯的小孩兒一樣不知所措,也抬手幫我擦眼淚:「對不起……對不起,別哭別哭。


「爸爸再也不出門了,我每天都乖乖在家裡等你好不好?


「要不……要不你用鐵鏈把我綁起來!這樣爸就不會跑出去了……」


26


交罰款後。


打架那個人突然又反口了,說要追究我爸的責任。


我還沒有給我爸辦理殘疾證。


警察說如果是這種情況,證明不了我爸的精神狀態。


我爸可能會被拘留好幾天。


我爸這個樣子,怎麼能被關在這種地方?


病急亂投醫。


我給沈眷打了電話。


第二遍才有人接。


他那頭很吵,像是在酒吧夜店之類的地方。


聽到我聲音後,他說:「等一下。」


兩分鍾後,他那邊安靜下來。


我聽到打火機點煙的聲音,緊接著把事情長話短說告訴給他了。


他「嗯」了聲:「我讓人過來解決。」


我看了眼還在鬧的那個人:


「那人鬧得很兇,非要我爸坐牢……」


沈眷笑了聲:「鬧?


「錢砸夠了你看他還鬧不鬧?」


我輕聲道:「你……不過來嗎?」


沈眷頓了下,嗤道:「秦思,你又不是我老婆。」


心髒,狠狠疼了起來。


27


他見我沒說話,過了會兒又說道:


「我這兒談著事,走不開。」


我:「嗯。


「明天我去你公司找你。」


他又笑:「去我公司幹嘛?」


我:「你不是要我跟著你嗎?」


沈眷咬著煙,聲音咬字有些含糊不清,顯得有幾分吊兒郎當的:「要跟也是來家裡跟。


「許伊Ŧŭ₆伊沒做過家務,你現在應該能幹這些。」


家務……


到現在我都還不太熟練。


去年剛學會做飯,今年剛學會收納整理。


從小被我爸含在嘴裡怕化了,放在手裡怕掉了的。


當時跟我爸剛搬進這套小房子裡時,我倆吃的第一頓米飯都是夾生的。


菜上泥巴都沒洗幹淨,鹽也放多了。


我爸吃得很香,夾生的米飯都吃了兩大碗。


「沒想到我家吆兒做飯這麼有天分!


「下次讓爸來試試,你那手細皮嫩肉的別被油燙壞了。」


28


我哪兒敢讓他拿刀。


他胳膊上自己劃的那道口子,差點兒見到骨頭了。


縫了二十幾針。


從那以後我把家裡所有的刀具尖銳物品都藏了起來,連鏡子都拆了。


那次把他送到醫院後,我全身都是血。


他失血過多,皮膚都透著青白色。


我嘴皮都在抖:「秦海安,你不是說還要看我結婚嗎?你不是還想抱孫子嗎?


「別睡啊,我明天就去談戀愛,早點生個孫子讓你抱抱。」


他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我湊近聽他說話:


「那可不行……我女兒……不能隨便在街上找個男人就結婚……


「你值得……值得這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


我讓他別說話了。


他幾乎說不出來話了:「思思,對不起……爸爸沒忍住……回過神來的時候刀就劃開手臂了……」


好在是上天垂憐。


它沒有奪走我爸爸。


它把他還給我了。


29


派出所裡。


沈眷的人很快就到了。


是律師。


他先把名片遞給我,安慰我了一下。


然後找鬧事那人聊了會兒,不到十分鍾。


他就告訴我,事情解決了。


坐上他車後,律師開車:「沈先生讓我直接送您去他家裡。」


我原本有疑問,但想想今天跟明天也沒什麼區別。


隻是我爸……


「那我爸……」


律師:「您放心,先送伯父到沈先生家最近的私人療養院,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我突然有點手足無措:「我還沒準備好,他睡覺有些認床。」


律師正色道:「秦小姐,伯父需要專業治理,長痛不如短痛。


「治療效果好的話,說不定很快就能出院了。


「你這樣,反而是害了他。」


30


我沒話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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