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連久病隱居在家的兄長也派人來問我,出了什麼事?


我本想如從前隱瞞搪塞過去,怎奈元容憋了一肚子氣,添油加醋與她舅母大說一通,翌日兄長就強令我過府一敘。


俗話說,不畏慈父畏嚴兄。


爹娘去世得早,兄長劉寂自小管我管得極嚴,唯恐我行差踏錯一步。直到我嫁了人,表面看著把何家治理得有條不紊,兄長才放下心。


年前兄長出徵摔下馬,新傷舊傷一齊復發,病倒在床至今。我不願讓他再操一點心,因此每次見面都偽裝得神採奕奕,瞞了許多事。


「若不是容兒告知,你還想瞞我多久?」兄長見我從來不肯躺在床上,硬撐著坐在椅上,掩袖虛弱咳了兩聲。


屋裡人都被他散去,我上前輕拍他後背,遞過溫熱的茶水,蹙眉擔憂道:「左神醫不是說開了春就會好嗎?哥哥你怎麼瞧著更消瘦了?」


兄長強忍著咳意,拂開我的手:「我是問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何心隱是不是要抬那女子進門?」


「沒有的事。」我揪著袖子,垂眸道:「他也是要臉面的人。」


「臉面?」兄長嗤笑,「二十多年前他為那女子鬧絕食時就沒有臉面了。」


說著,兄長面色一冷:「成親時,他口口聲聲向我承諾他已忘了那女子,何家人也百般保證不會讓任何一個女子進府動搖你的地位。沒想到,這才幾年,眼看我病了,拿不起刀,他們就打量著欺負起你來了!咳!咳咳!」


兄長氣急,俯身拿帕子捂住嘴,重重咳起來。


不等我慌裡慌張細看,他飛快擦拭幹淨唇角,將帕子塞進袖中。


他撐著扶手垂頭推我:「去,你回去,此事我自會讓他給你一個交代。」


觀他這副樣子,我眼含清淚搖頭:「哥哥你別管了,此事我心裡有數,你先休養好身體......」


兄長打斷我的話:「你心裡何時有數?分明就一個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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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我不走,重重拿手杖頓著地面悶響。


「哭兮兮地作什麼,回去,回去告訴他,劉家的人還沒死光呢!」


回去後,容兒默默跟在我身後,半晌,她聲音低落。


「母親,我不是故意告訴舅舅,讓他生氣的......」


我斂眸走路,黯然搖頭:「不怪你。」


容兒的聲音在身後,尚是十六歲女孩兒的清脆天真。


「母親,我隻是想讓您知道,您不止舅舅一個靠山,我和哥哥們都長大了,小時候您護我們,如今我們也能護您了。


「之前我們讓您和離不是胡言亂語,父親幾十年的心從來沒在家裡,不管您操持這個家、撫育我們有多累,他都視為理所當然。


「雖說子不言父過,但父親實在令我寒心。這幾日我和哥哥們專門去查才知道,幾十年來父親一直和張氏有書信往來。」


我一怔,猛然回頭。


「他缺席母親的生辰,險些忘記大哥的及冠禮,好幾次借口公事不送二哥出徵,還常因為我是個女孩兒不該滿江湖行醫亂跑而故意冷漠我。可張氏母女的每一次重要時刻,他都沒有錯過。


「去歲我及笄,祖母去世前留給我的綠梅簪,父親說庫房丟失了。可是那日我分明在張氏女的頭上看見那支簪子。」


元容抬眼,眼裡滿是失望和對我的心疼。


「母親,他對我和哥哥們尚是如此,從前對你是不是更壞呢。」


走過海棠樹下,落花沾雨黏在鞋底,心也隨雨滴落地,重重地,重重沉下去,泥濘不清。


07


兄長自那日後病得更重了。


別說替我撐腰,他連坐起來與我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我日日揪心,往返何府與兄長家,倒是免去了分心糾結何心隱與張氏流言蜚語的苦惱。


這日,我從兄長那裡回來,天色已黑,宅邸高牆內浮動湿潤的霧。


忽聽竹林裡有人聲,我頓住腳步,讓李媽媽熄滅燈籠,悄聲提步上前。


春夜深深。院中石燈昏黃,兩個相對而立的人影乍一看相似無比。


細看原來是孝逸與何心隱。


兩父子生得相像,同樣薄而長的眼型,區別是何心隱的眼尾更內斂下垂些,顯得多情寡斷。


何心隱不知說了什麼,孝逸一直沉默,良久,他開口,問他父親:「此事,母親知道嗎?」


何心隱眉眼在燈火交界處,晃出一道淡漠的光影:「她為你舅舅的病情忙得不見人影,哪有闲工夫管自家事。」


孝逸輕笑。


「所以,父親就私自定了孩兒與張氏女的婚事,為母親分憂?」


婚事?


我藏身假山後,驚異看向何心隱。


「淑兒沒有兒子,丈夫又都接連去世,身邊唯有這麼一個女兒。」何心隱語氣憐惜,「也隻有我能幫襯她了。」


孝逸靜靜道:「父親真是活菩薩,賠兒子一生去幫襯一個外人。」


何心隱擰眉:「這是什麼話!那孩子雖身世單薄了些,人品卻被淑兒教養得極好,你為官才幾年,難道也學得與那些嫌貧愛富的勢利人一樣?我讓你娶她,也是教你為官做人都需立足清流的道理!」


林間雲雀受驚,撲簌翅膀高飛。


「父親這時想教兒子道理了?可惜晚了。」


孝逸聲音是輕的,柔和且疏離。


「兒子從啟蒙到科舉求學,每一步都是母親為兒子謀劃。寒冬臘月,她為兒子添衣暖手,酷暑炎天,她幫兒子打扇擦汗。天下哪裡有好的老師,她費盡心思上下打點也要為兒子去求來。


「她從來不說我日後能回報她什麼,而是總擔憂為我做得還不夠。」


何心隱看著似乎愣了神。


「那些時候,父親在哪裡呢?」孝逸側過臉,「大家都說何家有福,父親命好,有祖輩積德蔭護,這才幾個子孫個個出落得有出息,連陛下都贊嘆咱們何家門庭遍生芝蘭玉樹。」


孝逸嘆然一笑:「他們不知,沒有母親,我和弟弟妹妹什麼都不是。」


「就連婚事,她也不催促,隻要兒子喜歡就好......」說著,孝逸言辭陡然鋒利,「可父親明知張氏為母親心中芥蒂,還想讓兒子在舅舅病重的關頭娶張氏女,是要兒子專戳母親的心嗎!」


一席話,說得何心隱啞口無言。


為夫,為父,他都做得失責。


還有什麼可說呢。


父子倆相對僵持著。我默默示意李媽媽離開。


快走到主院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倉惶扶住水邊的太湖石。


「夫人!」李媽媽忙上前扶住我。


我垂眸盯著湖裡黑冷冷的水光,久久盯著,直到鼻酸無法壓抑,眼前蒙上一層淚殼。


「景惠,你知道嗎,我以為哪怕他再不在乎我,至少會分出一點真心待他的孩子們......


「可剛剛,你聽到了,他為了那個女人,何家的名聲,孩子們的前程,他都不要了,全賠出去......不要了......」


「夫人......」李媽媽忍著淚來拉我,哽咽道,「您身子自上次淋雨後本就虛,又為將軍的病操心,先顧好自己,這些事,以後慢慢來,啊。」


「不,不能再慢慢來了。」我緩緩用力抓住李媽媽的手。


兄長剛病重,何心隱便把算盤打在孝逸身上,有那倆母女在,日後不知還要翻多大風浪。


有些事,必須做個了斷。


我穩住神,讓李媽媽找出彩禮、嫁妝單子,並近年來田莊鋪子的各項賬冊。


08


沒想到,下定決心和離時,最忙的卻是算盤。


幾十年的田鋪財產分來算去,足足費了三個整夜。


而算清夫妻情分的時辰,竟就隻有那麼一瞬間。


那日祠堂內,在族人與兒女見證下,小廝拿著長長的和離單子一直念到了黃昏。


我和何心隱分坐兩側,從始至終沒有一句話。


這樣的年紀鬧和離實在罕見。


外頭流言傳得厲害,說何心隱為一寡婦逼走正妻。


起初何家親戚都來勸我,請我念在故去的公公婆母的面上,保全何家的聲名。


他們說:「何必鬧到這一步,你如今兒女雙全,诰命加身,縱使外頭那女子再得寵,有家規在前,何家也絕不會同意讓她入府。」


何家不同意,何心隱呢?


我還是何家主母的時候,他就敢瞞著我私自把張氏女許給大郎,若我有個三長兩短,日後孩子們的前程豈不都由他擺布。


一想到我在前頭夙興夜寐操持這個家,何心隱在後面悄悄拿好處去貼補張氏,我就直犯惡心。


親戚們看我立場堅定,又去找三個孩子說道。誰知碰的釘子比在我這更硬。


孝逸面上如沐春風打太極,背地裡找了不少官場上的朋友替我出謀劃策分家產。若不是我苦口婆心說日後何家最終還是他們三兄妹的,他都快把何家搬空了。


峻遠從小就不耐煩聽那些叔婆饒舌,加之他生得人高馬大,屍山血海拼殺出來的氣勢,單單拎把劍站在我面前,兩眼睥睨一斜,那些討嫌多嘴的人便隻敢訕訕離去了。


至於元容,她好像覺得哥哥們使的力氣還不夠,寫信把她雲遊在外的師父請來,一門心思要把她那說一不二的暴脾氣舅舅治好病,好為我再添一座有力的靠山。


那晚,我在門外,看著他們打開各自院裡的庫房,把經年的賞賜積蓄都擺出來。


元容挑著:「這個給母親。」


再從哥哥們箱子裡挑:「這個也給母親。」


峻遠都懶得挑,直接叫人到時候全部抬到我那裡,還有些不放心問他大哥:「夠不夠?哥你確定把家裡大部分值錢的東西都算給母親了?」


孝逸挑眉:「這是自然,我都把先生請來幫忙了。當年戶部缺錢缺成那副窮鬼樣子,他都能從老尚書口袋裡敲竹槓,支援你在邊郡打胡人。別提這次還是為了母親和離分家產,先生兩晚上沒睡都精神奕奕呢。」


燭輝與月光交織,匯聚成一幕暖融融的畫面。


我原本尚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就定下來了。


還有什麼可踟蹰呢。


昔年幼小纖弱的孩子們,都已平安長大。就算往後沒有我,他們彼此扶持,也不會輕易被人欺負去。


有得必有失。上天給錯了我一段姻緣,又賜予我三個珍寶。平生已知足了。


09


和離比想象得順利。


何心隱竟然對和離單子上從他府裡流出的真金白銀毫無異議。


他看上去很平靜,甚至還有點恍惚。


大抵是高興的吧。


畢竟這次沒有父母阻攔、正妻礙眼,憑他身居的高位,如今若他非要娶張氏,族裡人又能拿他如何呢。無非又給外人添幾段闲言碎語罷了。


我不再多想,最後一次望了眼這個困了我二十餘年的宅邸。


李媽媽陪著我,忽然道:「姑娘,您還記得您初嫁進來,蓋著蓋頭下馬車時,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我疑惑望著李媽媽。


那麼久的事,早已淡忘了。


李媽媽記得清楚:「也是春天,黃昏落了細雨。姑娘才十五呢,剛及笄,膽子小。您伸手出來扶著我,冰冷,連牙齒都打著戰,您說——


「『景ŧù₆惠,路好黑啊,我怕......』」


李媽媽倏然眼紅落淚,笑道:「如今可算走出來了,姑娘再也不用怕黑了。」


我怔愣住。


感覺一道風吹來,草木簌簌有聲,似天地遲來的嘆息。


「......」


太和二年的季春。兄長說,他有一同窗好友,是今科探花,姓何。


兄長摸了摸我迷茫的臉,手裡是陛下急詔出徵的聖旨。


「他家世好,人也重情,雖有過一段與她人的過往,到底都過去了。早早為你找個託付,哥哥出徵才放心。」


我明明是遲疑的,眼前閃過是曲江宴上接過我投擲的芍藥,戴在鬢間的那位少年郎。


但看著兄長年輕卻疲憊的眼睛,我下意識乖順點頭。


兄長笑了。


「好姑娘,你放心,他若負你,哥哥遠在天邊也趕回來揍他。」


「......」


然後便過了二十六年。


平康十年的暮春,我搬離了何府。


這一年,我四十有一。


10


孝逸為我尋了個頗寬敞的府邸,依山傍水,夾岸遍植桃、杏,一遇風,落英繽紛。


「母親喜歡花,後院還有一大片芍藥呢。」


我邊走邊嘆,笑道:「難為你找來這麼個靈巧地。」


孝逸眉眼柔和:「這不算什麼,日後待兒子在官場安定了,便尋個外放,最好是江南,屆時帶母親去那邊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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