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小的我追著小小的慧明,要他為我講經書上的故事。他常常講不到一半,我的腦袋便一點一點,睡在了他的肩上。


這串玉串,是他贈我的生辰禮。


十四歲之後,他再不見我,後來更是不告而別,雲遊四海去了。


我每次尋機去見他,隻有他師傅出來,每次都是一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以此勸我。


於是我便明了,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我能嫁給世子,也有國師的功勞。長公主拿著我的八字去問國師,國師說:「此女八字主貴,可安家。」


我才順利嫁入國公府。


今晚許是秋風乍起,吹得人心頭寒,我竟無端想起舊事。多想無益,我同令芳說:「睡吧。」


7


嫁入國公府半年後,長公主開始問起子嗣之事。平日若賞什麼東西,都不忘加一張助孕的湯藥方子。


畢竟這個世道,有了子嗣,家業才能有人承繼,哪怕是妾室的也好。若是自己和妾室都沒有,便隻能看著丈夫百年之後,家業被族人奪去。所以明白事的,若是長久沒有子嗣,早早便要考慮過繼一個。


尋常官僚富宦家尚且如此,何況是世襲罔替、真有爵位要繼承的國公府。


便是百姓也是一樣的,若是無後,丈夫還未入棺,無數親戚已經在打家產的主意了。


我和李瓊華的肚子,被全府人盯著。有人盼著早日得信,有人嘛,自然是盼著永遠別遇喜。


還好我的孩子實在體貼,寒冬時節,一場大雪席卷整個京師,我也在這日診得喜脈。


消息第一時間送到了長公主府,她同公公歡喜極了,趕忙回國公府看我,不僅送來諸多藥材和布料,還吩咐我以後都不必去長公主府請安了,腹內孩子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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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正室裡,長公主握著我的手向太醫打聽了詳情,知道一切安好後,又問我:「可傳信到宮裡,讓晏兒知道了?」


我答說:「自然是請人傳話了,隻是夫君在宮裡,怕一時還回不了。」


霍晏領三品郎衛銜,在宮裡當差,當差十二日,休息十二日。侍衛一職,大多是由貴胄重臣子弟充任。他是皇帝的外甥,不用親自巡邏,隻需指揮巡防。


他這一世,都不會如他父親一樣赴邊關了。


長公主便笑,一雙保養得不見歲月痕跡的美目笑得眯起:「這可是晏兒頭一次當父親,且讓他著急去。」


霍晏回來果真是樂瘋了,抱著我又不敢緊緊抱著,傻笑了一陣,忽然又說:「得開始想名字了。」


我嗔道:「夫君可是樂瘋了,人說十月懷胎,這才頭月呢。便是重視的人家,早早開始看名字,也沒有這麼早的啊。」


雖然我和他沒有強烈的感情,但若能日久作伴出親情,也算歲月靜好。


8


懷孕四個月,長公主派了一個女官、兩個嬤嬤來國公府。女官為我分擔事務,嬤嬤來照料我的身子。


我樂得清闲,每日隻養身散步,放心安胎。


霍晏前兩個月做起了好丈夫,一個月二十天宿在我的院裡。我以孕中不適為由,推諉同他的親近,他也沒有說什麼。


然而,他到底耐不住寂寞,到了三個月的時候,開始宿在其他三個妾室的房中。


是的,因我有孕,婆婆又給他賞了個妾室,喚作菱娘的,生得嬌豔欲滴。


新人入府,霍晏難免多偏愛些。我自然是沒有意見的,青枝性情老實,也不會說什麼。


倒是李瓊華,從前霍晏待她一向憐惜,如今新人佔得春光,她哪能接受這個,哭哭啼啼地來我院中訴苦了幾次,說菱娘如何驕縱欺人,春日裡制新裳,竟搶在自己前頭選料子。


吵得我頭疼,哄了幾句「新人入府不過圖個新鮮」「世子心裡還是你重要」之類的。


等她被哄好了,這才美滋滋地走了。


等霍晏回來,我同他說讓他不能光顧新人,也要看看舊人。我的本意是讓他雨露均沾,別讓小老婆拈酸吃醋來哭,哄小妾在我這裡是另外的價格。


誰知,霍晏以為我討伐他在我孕中的疏忽,愧疚之餘又為妻妾爭風吃醋而有幾分得意。


我隻得一邊演下去,一邊暗示李瓊華別光哭要想想辦法。


李瓊華搗鼓半天,於花下醉酒吟詩,終於令霍晏心底憶起長信宮中李瓊華為他拂去落花的初見,心內一時柔腸百轉,重燃舊愛。


白蓮紅桃競相在後院中綻放,霍晏忙於在新歡舊愛之間平衡,我這孕期才算過得清闲。


9


到我懷胎九個月的時候,丫鬟寒馥和我報了個消息,說京中傳言,世子同一個五品官家的庶女似乎來往密切,引得流言紛紛。


我想起這兩個月霍晏似乎確實不怎麼著家,白蓮紅桃一並都冷落了,察覺有異,便令寒馥去傳世子常隨身的小廝來問。


那小廝支支吾吾,直到我說再不老實回答便把他送去馬棚,他這才老實答了。


傳言都是真的,霍晏最近迷上了禮部郎中的庶女,和她去寺廟祈福,和她去郊外縱馬,為她包下滿攤花燈。


我心想,看這架勢,是遇到真愛了啊。


從前霍晏也極喜歡李瓊華,然而對她的感情,更像是對寵物的憐惜喜歡,因她乖順嬌憐而寵愛。後來迷上菱娘,就是純純地見色起意了。


我讓小廝別告訴霍晏我問的事,不然就把他丟出國公府。


小廝出去後,令芳問我怎麼辦。


我說我都九個月了,眼下是顧不得他的名聲了,一邊私下打聽緣由,一邊且裝不知道吧。


在我這裡,我和腹中孩子的安危,可比霍晏的事情重要多了。


十月懷胎,我生下一個健康的兒子,白白嫩嫩的,讓我愛得不行。


長公主和國公歡喜極了,因國公府如今後繼有人,就連宮裡也賜下了不少東西。


國公親自定了大名,霍靖,望他恭定嫻靜,又可繩其祖武。小名是我起的,叫長安,望他平平念念。


他們為這孩子回到國公府住了一個月,待到了滿月酒。


長公主整日抱著孩兒不肯放,還讓人取來自己幼時用過的玉項圈為他戴上。


我連忙替孩兒推辭,長公主卻說這是她的長孫,愛得不行,應當如此。


臨他們回到長公主府前,長公主又親了親長安,才對我說:「世子在外頭也太胡鬧了,什麼時候得空,且問問他如何辦。若是實在喜歡,讓人進門當個妾室便是,這樣像什麼樣子?」


我抱著長安,點頭應是。


10


有了長安,霍晏同樣高興異常。這是他頭次作父親,對他,對我,都意義非凡。


長公主與定國公回國公府的那個月,他哪也不去,回府見過雙親,便來正院看孩子。


端的是一副慈愛的樣子。


隻是我也能瞧得出,他滿心歡喜的樣子裡,時不時會心不在焉一下。熱鬧過去了,他還會忽然一怔,接著陷入某種思緒裡。


我決定主動出擊。


這日,我和他都在正院裡,長安睡著了,在襁褓裡睡得臉紅撲撲的,可愛極了。我看了又看,才讓乳母將他抱去一旁的搖籃裡,接著屏退眾人。


他看出我有話要說,也看向我,等我開口。


我手上將逗弄長安用的玩具收進籃裡,問他:「夫君,那禮部郎中的庶女,你打算如何?她到底是待嫁閨中的姑娘,這樣下去對她名聲無益。若是夫君實在喜歡,便娶到府裡,作為側室如何?」


他先是一怔:「你都知道了?」


接著,他又嘆道:「靈舒,我知道這話不該同你說,可你是世間最能理解人的女子,除了你,又有誰能理解我的心思呢?我同念念她,確是兩情相悅。可她是個奇女子,絕不願為人側室。」


我在心裡冷笑,若我心裡對他有一絲情分,聽到他和其他人兩情相悅,隻怕都要嘔個半死。


「不願為人妾室」又是何意?難道要我騰出這個位子?


我在心裡嘲諷,面上卻是不顯:「果真是個奇女子,隻是這樣下去,對二人的名聲都不好。眼瞧著,夫君同她是斷不了了。夫君若是不嫌,不如由我來問問那個姑娘?」


他喜得握住我的手:「靈舒,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那就拜託你了,幫我問問她的心思。」


11


三日後,禮部郎中次女秦念念持我的邀請函,來國公府作客,


我在小花廳接見的她。


秦念念穿花拂柳而來,見她眉目如畫,自有一番風流態度。


她向我行禮,目光中沒有一絲害羞或尷尬,口稱見過世子夫人。


我含笑讓她免禮坐下,喚侍兒上茶。


寒暄一番之後,我屏退下人,手輕撫落到耳畔的發絲:「想來姑娘也是明白此番為何受邀。」


她點了點頭。


我繼續道:「近來,姑娘同世子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於世子名聲不利,對於姑娘來說,也是極毀清譽的。世子說他待姑娘有情意,隻是不知如何開口,是以我替世子問一句,姑娘可願入這國公府?」


她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我:「從前便聽聞世子夫人的美名,今日一見,方知從前她們稱贊得都不錯。隻是世子夫人明知世子待我有情,還替丈夫向我問這樣的問題,世子夫人的心中,不會介懷嗎?」


我雲淡風輕:「隻要夫君高興,我自然也高興。」


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話。


她愣了,目光中閃過幾分同情和掩飾不住的輕視,卻道:「世子夫人如此大度,想來也應當聽說我不願為人側室的事了。」


我答:「自然是有聽過。隻是姑娘既不願為人側室,那便該同世子這邊斷了,才好另尋佳偶。」


我見她低頭不語,一副抵抗的姿態,也不動怒,品了口茶,悠悠道:「我知道,對姑娘來說或許有些殘忍。但是此事定要有個決斷,或是姑娘讓步,或是你們二人不再往來。世子不是尋常人,除了是定國公府的世子外,還是榮陽長公主的獨子。這等有損名聲的事,婆婆是不會容忍太久的。今日我邀請姑娘來作客,是因我們夫妻商議過後,由我出面,望能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但若事情仍未得到解決,隻怕屆時,便會出現我們都不想看見的事。」


我起身:「好了,說了許久的話,隻怕長安也鬧著要找我了。我會讓丫鬟送姑娘出府的。隻是希望姑娘仔細考慮我的話,切莫當作玩笑。這既是為了世子,也是為了姑娘家的名聲。」


說罷,我施施然離去。


12


兩個月後,禮部郎中秦友易的庶次女秦念念,入國公府為世子側室。世子特令大操大辦,場面僅稍次於我。


自此,世子院中再無白蓮紅桃之分,四季隻她一人佔春。


春日,世子同她摘花釀酒。夏日,世子同她泛舟湖上。秋日,世子同她登亭觀景。冬日,世子同她飲酒賞雪。


可見,人都有劫數。遇到以後,從前的都成了將就。


長公主不喜歡秦念念,架不住世子喜歡,又有了嫡長孫,便也罷了,眼不見心不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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