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乖乖答應,或許是我表現太好,他把電視的遙控器放到了我夠得到的地方——除了這一枚遙控器,我什麼都夠不到。


當然了,就算夠得到,我也沒有強到隻靠一根鐵絲之類就能開鎖逃跑。我隻是個普通人,我的對手才是個了不起的瘋子。


其實我已經很久不怎麼看電視了,大部分的時間,我都蹺著腿躺在床上,靠著軟軟的抱枕,一邊追劇,看綜藝,一邊往嘴裡塞各種水果或垃圾食品。


但此刻,電視裡傳來的吵鬧聲音竟讓我覺得安全又鎮定。


這部美食紀錄片裡的餐廳,我曾和朋友去吃過,前菜是一道南瓜粥,甜糯可口。


這個藝人,我蠻喜歡他的,前年夏天我還去看過他的演唱會,戴著會發光的頭箍,舉著熒光棒,那天下著雨,我跟網上認識的小伙伴一起又蹦又跳,嗓子都喊啞了。


電影頻道在演一部喜劇片,我記得我和佳穎去看的時候一直在吐槽電影又尬又無聊,影院的爆米花很鹹,可樂的味道像中藥……轉頭一看,佳穎已經睡著了。


還有這部電視劇,首播的時候還挺紅的,不過除了我身邊的人,沒有人知道我其實是它的編劇。


我用它講述了一個單身的年輕女人是如何衝破內心的困惑和環境的桎梏,一路追尋夢想,追求自由的故事——女人是可以依靠自己而幸福的,無關她是否擁有愛情。


可如今,故事外的我卻被男友銬在一張柔軟的床上,陽光照不透厚重的遮光窗簾,整個屋子裡隻有電視的聲音。


夢想夭折,自由挫滅,所謂的愛情,此刻又是多麼的可笑。


我以為我是寫故事的人,卻最終成了故事裡的人。


遙控器的按鍵機械而有規律地在我手中彈跳,最終,畫面停在電視購物頻道上,我把主持人亢奮的宣講當作背景音樂,閉起眼睛。


大概過了一個半小時,我聽見鑰匙插進鎖孔裡,輕輕轉動的聲音。


高大的男人出現在門口,此刻正在玄關處與我對視。


我仔細地看著他——他有四分之一的德國血統,並不是非常明顯,隻是讓他的五官更加深邃了一些。他的皮膚並不是那麼典型的白,但很細膩,色調也偏冷,配上他棕灰色的瞳孔和長而濃密的睫毛,分外紅豔的嘴唇,這張臉,別說是霸道總裁,哪怕是代入乖張美豔的吸血鬼,也分外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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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並不想成為被吸血鬼咬斷脖子的少女。


「冠月,我們中午吃什麼,我有點餓了。」我一邊換著頻道,一邊心不在焉地說。


「我帶了 xx 家的生煎和鴨血粉絲回來,還幫你包了他們家自釀的桂花米酒。」


我的喜好他一直記得很清楚,單論這一點,他其實是個很體貼的伴侶。但其實有時在一段關系裡,比記住對方的喜好更重要的,是記住對方的雷區。


他踏入了我的雷區,任憑他再怎麼在這雷區裡擺滿玫瑰花,也是沒用的。


「我要去一下洗手間。」


他沒有多說什麼,還算痛快地解開我的手銬——反正這間臥室裡就有洗手間,裡面的鏡子已經被他拆掉,所有器物都換成了結實的塑料,就連瓷磚牆面和金屬管道都被泡沫貼重新嚴嚴實實地包過。


其實就算他不這樣做,我也不可能在洗手間裡憑空造出一把兇器,還能躲過他的眼睛和耳朵,更何況我還戴著腳镣。


我拖著腳上的鐵鏈慢悠悠地往洗手間走,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回過頭,張開雙臂抱了他一下。


伸手的一瞬間,我聽到啪嗒一聲,小刀彈出的聲音。


我輕笑,伸手摸進他褲子口袋裡,與他共同握住那把攥緊的刀,細膩而溫柔地撫摸他僵硬的指節。


「冠月,我很乖的,就是有點想你了,想抱抱你。」我把臉埋在他肩頭,輕輕地說,「跟我在一起,你用不著它。」


他的手在我手中動了動,刀刃緩緩地收了回去。


我用力地抱著他,兩隻手都搭在他背上,溫柔地親吻他的脖子,呵著氣問:「我會順便洗個澡,你要看著我嗎?」


他扶住我的腦後,呼吸急促不穩,還是那一句話:「隨安,你要逼瘋我。」


我笑笑:「不來算了。」


我邁進浴室,沒有鎖門,不多時,身後果然響起了腳步聲。


於是我轉回身體,坐在浴缸的邊沿上,淺笑著看向他。


他摘下眼鏡,解下腕表,擱在洗手臺上。接著是兩顆袖扣,或許是因為常年彈琴,左手解右手的時候也很靈活。再然後是身上的扣子,先是松開領口的一顆,凸出的喉結是若隱若現的,接著本應該按順序一顆一顆解下去,解到第三顆卻停了,他修長的手指將白襯衫的下擺從熨帖的腰線中拽出來,從下往上解上去,露出深刻的人魚線和腹肌的線條,平時他穿著衣服的時候看不出來,此時則毫不吝嗇地展露在我的面前。


隻剩下中間兩顆扣子,我微笑著對他招了招手:「冠月,我來。」


他的眸子越發沉鬱,淺淺的灰棕色瞳孔並不明亮,隻顯得又深又冷。伴隨著他走向我的動作,我看到他的喉結緩緩地滾動。


他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拽住他的襯衫,將他拉向我兩腿之間牢牢地卡住,低下頭專心致志地去對付那兩顆貝殼小扣。


「隨安,」話一出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一直知道我是個瘋子,可我不知道你也是。」


我呵呵笑了兩聲,手伸進浴缸裡,撩起一捧水花揚到他臉上。


他看了我一眼,將被打湿的頭發盡數向後攏,露出好看的額頭。他有一頭棕色的卷發,是天生的,隻是他自己更喜歡黑色,我還幫他染過一次,其實我也覺得黑色更襯他。


他直起身體,脫掉那件被打湿的白襯衫,想把它扔進衣簍的時候,動作卻停住了——在這件襯衫的背後,有兩條明晃晃的血印。


他停頓了片刻,走過來挽起我的袖子,手腕被磨得起了血泡,皮肉有點模糊,挨到襯衫上,就會留下兩道血痕。


我剛剛抱他抱得那樣用力,血早就輕而易舉地滲透了柔軟的棉布。


天知道我為了作出這兩道觸目驚心的傷,今天遭了多大的罪,要不是有電視分散我的注意力,我都怕我會疼暈過去。


他靜靜地盯著我的手腕,問:「寶貝,你是故意的?」


我不回答。


「你很狡猾,也很自信,你知道我會心疼你。」


「對不起嘛,我沒注意。」我又一次抱住了他,語氣平靜又坦然,「洗不掉我就賠給你。」


他發出一聲哼笑,明知故問:「怎麼賠?」


我也揣著明白裝糊塗,輕聲反問:「小狗狗做錯事情的時候,要怎麼懲罰才好呢?」


在我這句話裡,他果然又繃緊了身體。


我不在意,繼續說:「冠月,他們都知道鋼琴家的手很靈活,可他們都沒有我知道得清楚,你說對嗎?」


「隨安,你可真是個……」其實他還是很少說粗話,忍了半天,他紅著眼罵出一個「F」打頭的單詞來。


他扯著我的頭發,將花灑開到最大,冰涼的水柱衝擊著我的臉,每一個我呼吸的間隙,水都會趁火打劫地鑽進我的鼻腔裡。


他就這樣衝刷著我,偶爾低吼一聲,仿佛我才是那個需要清醒的人。水滲透了我的毛衣和長裙,我此刻看起來一定很像一隻水鬼,或許他會覺得更像一條落水狗。


不知過了多久,水聲戛然而止。


我坐在原處咳嗽,他卻幾下脫掉了我的衣服,將我推進了身後的熱水池裡。


他臉色鐵青地離開了浴室,幾分鍾後又抱著一條細絨浴巾回來了。他跨進池子裡,將我的頭擱在他膝頭,洗發水的味道清新淡雅,應該是百合香,他的指腹在我的頭皮上溫柔地按摩,衝洗的時候會細心地替我遮住眼睛,防止泡沫流進去。


仿佛剛才那個差點嗆死我的人不是他。


他替我洗過頭發就離開了,關門之前他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洗好了用浴巾擦幹,會感冒。穿好衣服去客廳找我,你手腕得上藥。」


我沒說話,靜靜地看著他。


「別怕,今天不碰你了,也不戴手銬。」他說完又關上門,卻又在門外敲一敲,問,「你待會兒要不要打個電話?」


我還是不回答,他得不到回應,於是重新推開門,對我說:「不是在試探你,寶貝,你今天可以打個電話。」


我乖巧地笑了一下,趴在浴缸邊沿兒上:「都聽你的。」


笑容慢慢斂去,我將自己浸入溫暖的水裡。


做出一副千恩萬典的樣子,惡心誰呢?


從臥室到客廳,需要經過長長的旋轉樓梯,樓梯本身是鐵藝鏤空的,非常精美,上頭鋪了米白色的人造皮草,光腳踩上去也非常舒服。


我的腳镣拖行在這張毛毯上,竟然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梁冠月坐在沙發上,微微抬頭看著我。


「我記得我叫你穿好衣服。」他說。


「你準備的衣服都太隆重了。」我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沒必要吧,我們這是在家裡。」


「家裡?」他挑起一側眉毛,玩味地反問,目光順著長長的臺階望上去,越過我赤著的足和腿,再向上便能看見細絨毛巾下的底色。


他並不掩飾自己的目光,用眼神逡巡著我,表情坦然得仿佛我是他的一件所有物。


我當然是故意的,這是我賞給他的小甜頭,是公主給獵人準備的毒蘋果。


他發出一聲低沉的笑,搖了搖頭:「隨安,你可真是個……」


真可笑,他做盡齷齪之事,卻還假惺惺地不肯說出那些粗鄙的詞。


「冠月,我是你的同類。」


他的眼睛一暗,沉聲叫我:「坐過來。」


我又拖著鐵鏈向下邁了一步,右腳卻被鏈子絆住,頓時栽下了臺階。


身體在鐵制臺階上翻滾了幾下,浴巾也狼狽地散落開來——哪怕鋪過了毯子,也依舊痛得像是被毒打過。


我蜷著身體,狼狽地發出疼痛的嗚咽。


餘光裡,我看見梁冠月從沙發上站直身體,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是的,我正在等這一刻。


他俯視著我,我望著那雙眼睛,半天,竟慢慢覺得渾身發冷——不該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眼神對我來說,非常不妙。


梁冠月抬起右腳,將我蜷著的身體翻成平躺的姿勢。


「李隨安,你是不是瘋了?」


他面無表情,看不出一點喜怒陰晴,連聲音也是紋絲不動的,就像是根本沒有人類的感情。


我的心猛烈地跳動著,熱血湧上頭顱,連太陽穴都是一跳一跳的——被他這樣看著,我竟說不出話。


盡管我已經無數次感嘆,但總要忍不住再說一次——他有著完美的面孔和身體,豐厚的財富,盛大的聲譽,過人的天賦,還有強大的心理素質。


看到他你就知道,與生俱來,高高在上,是確有其事的。


仰面看著他的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或許是我的神,是我的死神。


他用腳半虛半實地踩上我光潔的小腿——那是剛剛摔過的部位,很快就見了淤血。


我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張著嘴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音來,半天,發出的卻是混沌的低吼,像是野獸被撕咬了一塊皮肉。


實在是太疼了,疼得像是要死掉一樣。


「你操之過急了,隨安。」他依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並未因我的痛苦有一絲波動。


「你弄傷了手腕,取掉了手銬。你嘗到了甜頭,於是你如法炮制,你故技重施。」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點點笑,詭異又陰森。他收回腳,抱起雙臂問我,「隨安,你把我當什麼?」


我真的太疼了,不論是騙他還是罵他都沒力氣。


「隨安,」他蹲了下來,摸了摸我的額頭,「不是每一次表演,都能換來小零食的,記住了嗎?」


說來說去,他還是把我當成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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