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顧關山從毛巾裡抬起頭,茫然道:“嗯?你念完啊,別停在那兒。”


  沈澤:“我英語85分,一百五滿分的那種。所以後面的單詞我不認識。”


  顧關山:“……”


  沈澤又停了一會兒,似乎終於看懂了一點東西,暴躁吼道:“我看懂了!這歪果人想約你喝咖啡——!想得美!”


  顧關山和沈澤的手機就是蘋果公司最完美的誤會,同款不同色,顧關山用的是一個銀色iPhone6,沈澤用的是個亮黑的iPhone7,隨時都有可能拿錯,摸起來沒有任何區別——隻有睜開眼睛才能分辨這倆手機,這也是早上的烏龍發生的原因——沒睜眼的顧關山拿錯了手機,而且倆人鈴聲都是默認的。


  那個名為布蘭特·曼斯菲爾德的評委給顧關山發了條短信,約她在星巴克見面,顧關山好奇地問了他意圖,那評委隻神秘地說:


  “我有一個選項可以提供給你。”


  顧關山好奇地問他是什麼選項,那外國人隻用英語說:“想知道的話,下午見。”


  沈澤:“……”


  “密斯顧,”沈澤無理取鬧地道:“你家沈大爺晚上要請你吃特別好吃的蛋糕,你去找那個什麼曼斯什麼的饅頭和咖啡了的話,沈大爺就自己去了!”


  顧關山咬他:“你是小學生嗎!”


  沈澤:“真是讓你失望了,沈大爺明年上大學。”


  顧關山:“你像小升初。”


  “那你還真是老牛吃嫩草——”沈澤吊兒郎當地調戲她:“你看上我這個小升初的正太不會臉紅嗎?”


  顧關山:“……你還要臉不要了!”


  這天沒法聊了,沈澤越活越回去,十年長八歲——顧關山氣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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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澤卻突然正經了起來:“留個心眼,我在附近,有什麼不對勁的給我發短信,我馬上到。”


  下午仍在下雨,他們約了個五道口旁的星巴克,沈澤去附近校園門口溜達,那外國人評委說最多隻佔用顧關山半個小時的時間,沈澤就沒有走遠。


  顧關山不太理解為什麼所有人談事兒都喜歡去星巴克——她實在是get不到那飲料好喝的點,她撐著自己的粉紅雨傘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看到一顆格外白皙的滷蛋正在看表。


  顧關山謹慎地走了過去,小聲問好。


  “您好。”顧關山禮貌地以生澀的英文問:“請問您是曼斯菲爾德先生嗎?”


  曼斯菲爾德抬頭看了顧關山一眼,他的虹膜顏色非常淺,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藍色,像個生活在大人世界裡的孩子一樣——這樣的眼睛極其容易讓人忽略他臉上的皺紋:他已經不再年輕。


  他溫和道:“請坐,小姐。”


  顧關山的英語口語其實非常流利,她小時候被她父母一把塞進了一堆外國人堆裡,生生地磨練了出來一口幾乎是標準維多利亞英音的口語——但是卻在多年應試英語教育中變得有些磕磕巴巴了。


  那外國人轉而用中文道:“我把你叫到這裡來,是因為我昨晚得知你還在準備大學入學考試……如果方便的話,願意講一下你對未來的規劃嗎?”


  顧關山愣了愣:“我的規劃……?就是好好讀書,好好畫畫,考上清美。”


  “果然……那所學校的確非常好……”那外國中年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卻話鋒一轉道:“可是我認為,清華的那所藝術學院不適合你。”


  然後他正起了身,對顧關山以一口蹩腳的中文說:“那所學校以設計見長,但你卻在下意識地把自己往繪畫的方向發展。隔行如隔山,你的設計應該是你的弱項。”


  顧關山一怔:“……”


  “我非常。非常喜歡顧小姐你的風格。”中年人笑了笑,對顧關山說:“自我介紹一下,我來自伊利諾伊藝術學院,教授,負責插畫方向學生的培養,是獎項評定的評委之一,堅持你應該拿到金獎的,最執著的一個人。”


  “——今天,我來挖牆腳了。”


  布蘭特·曼斯菲爾德隔著兩杯咖啡,在北京落雨的天穹下,對顧關山伸出了手。


  第63章


  五道口的星巴克之外,天氣陰沉,人間霧靄重重,猶如在醞釀著一場早春的風雨。


  顧關山頭頂上燈光暖黃,一臉懵逼地看著對面伸出手的外國人……


  布蘭特·曼斯菲爾德頓了頓,道:“畢竟國境是一個巨大的鴻溝,大多數人對美國高校的了解也隻有哈佛MIT斯坦福和耶魯而已——顧小姐你對我們大學並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可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在北美洲,藝術方面,我們有著最大的影響力和最厲害的校友。我並不是專業的招生工作者,所以我對我們學校細節的方向,知道的也非常有限……”


  顧關山懵懵地說:“何止不怎麼了解,說實話,我連伊利諾伊在哪都不知道。”


  中年人抿了一口咖啡,直起身來認真地問她:“顧小姐,我發現你的風格偏向印象派,自己平時也會刻意去搜集這樣的資料,對嗎?”


  顧關山誠實地點了點頭:“……對,我非常喜歡莫奈的顏色。”


  “那真的非常巧合了。”中年人眯起眼睛,看著顧關山笑道:“因為莫奈的很多畫作,正好收藏在我們的上層——伊利諾伊州立博物館裡,我們學校的歷史至今已經有將近一百五十年的歷史了,是全美甚至世界上都非常有影響力的藝術院校之一,風格比較偏向古典和學院派,但我們同時也有非常新銳的藝術家來指導我們的學生。”


  顧關山愣了愣,眼睛有點發亮。


  布蘭特喝了口咖啡道:“顧小姐,其實北美實力強勁的藝術院校有很多,但和他們不同的是,他們都是偏向設計甚至建築的應用,可我們的繪畫——尤其插畫——是我們的強項。”


  顧關山眼神閃爍:“可——”


  “如果你想問的是費用,”布蘭特打斷了她,溫和道,“這點你可以不用擔心,我非常確定你如果將portfolio交上來,會獲得一筆非常可觀的獎學金,至少可以抵消你的學費,我們對有才華的學生非常慷慨,校園裡也會給你們提供無數的機會,還有美術展——我們的硬件和軟件的條件,都是一流。”


  顧關山聞言自嘲地笑了起來:“先生,我在國內,連清美的門檻都走不進去。”


  布蘭特·曼斯菲爾德也笑了笑:“應試的美術教育恰好是創造力的反面……我來找你的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你的風格和我們的風格太過契合,你在我們的院校,隻要你願意鑽研——”


  “——我們就能把以後的你,送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曼斯菲爾德溫和一笑,認真地說:“——在我看來,您的前途不可限量,小姐。”


  顧關山微微咬了咬嘴唇:“……”


  “而且我們對語言的要求不高,雅思6.5或者託福80分,滿足任意條件就可以。主要還是你的Portfolio……但‘代表作品集’這東西你完全不需要擔心。”布蘭特說,“——我見過你以前畫的東西,質量非常優秀,你就算和我們的大二大三生競爭,都不會落下風。”


  顧關山被誇得,臉有點紅。


  “這是我的名片——”布蘭特遞出一張名片,鄭重道:“事關一個年輕人的未來,請你慎重考慮,如果你有任何意向的話,請一定要聯系我。”


  顧關山看了一下那張名片,是英文的,上面有他在美國的聯系電話和Email,下面印著一行字:‘Illinois Institute of the Arts’——IlliArts,和一個古樸的,加州紅雀校徽。


  曼斯菲爾德認真介紹道:“顧小姐,我們今年的申請季,明年夏季入學的人的材料接收期限是……”


  顧關山小聲道:“……曼斯菲爾德先生。”


  他抬起了頭,迷惑地望向顧關山。


  “您的條件非常誘人,可我有個非常喜歡的男孩子。”顧關山認真地打斷了他,說:“我和他約定了我們都考這裡的學校……我想和他商量一下。”


  中年人聞言饒有趣味地問:“哦?……就是那天晚上,背著你到會場門口的男孩子嗎?”


  顧關山點了點頭:“是,就是他。”


  曼斯菲爾德突然坐正了。


  “那個男孩子他對你來說是怎樣的存在?”他十指交叉,問道:“方便的話,能告訴我嗎?”


  顧關山一愣,望向遠處的陰霾天空,天空中雷鳴隱約,風雨來,萬葉蕭索。


  顧關山簡單扼要地道:“他不走的話,我也不會走,這和未來無關,是我和他的約定。”


  她又看了一會兒窗外,輕聲說:


  “要說存在的話。……他是我的騎士,我的英雄。”


  迎春花金燦燦的,在春雨裡垂下頭顱,悶雷穿過青翠校園,雨水漓漓地淋在傘上。


  顧關山跑過去,水窪將她的白匡威浸得透湿,天已經有些黑了,沈澤撐著把黑傘,在一家擠得擠擠挨挨的小網紅店門口站著,在一群穿著格子襯衫的理工男中格格不入,他以肩膀夾著傘柄,付錢,接過了兩杯熱飲和一個烤的噴香的芝士夾心豬排面包。


  沈澤說:“嘖……排隊就排了一個小時,也不知道有什麼好吃的。”


  顧關山犯了嘀咕:“那你也不還是排了嗎……排一個小時也太誇張了,你就這麼想吃嗎?”


  沈澤將那個小紙包遞給顧關山,將傘罩在她頭上,隨口道:“我不吃,給你買的。”


  顧關山:“……”


  “怎麼說都是個網紅店,”沈澤說,“既然來了就來吃吃看,走吧。”


  顧關山忍著笑道:“你啊……以後別排了,多累啊。”


  沈澤鬧脾氣:“我不。我看他們排隊給女朋友買。”


  顧關山:“……你今年三歲吧!!”


  然後她啃了一口,覺得網紅店不愧是網紅店,豬排肉汁甜香,芝士拉絲,小聲對沈澤說:“……還挺好吃的。”


  沈澤自得道:“那當然了。走了走了,瞻仰一下學霸的仙氣。”


  ……


  暮色四合,天穹烏雲虬結,山雨欲來,暢春園的灌木在狂風中顫抖。


  路燈下來來往往的是一群群撐著傘的大學生,有些戴著眼鏡一看就是學霸,有些抱著書匆匆地經過,他們和顧關山和沈澤隔過了一場傳說中的高考,穿著打扮上,一眼望去儼然已經是個成年人。


  顧關山拉著沈澤的手,心裡有點露怯,隻覺得自己好像侵入了另一個世界。


  ——她的爸爸曾經在這裡度過了他青年時期的四年,他人生最燦爛的日子都在這個校園裡度過,顧遠川和李明玉曾經穿過碧綠的未名湖,越過白鴿撲稜飛起的博雅塔,曾經和她的母親在燕南學堂的桃花前擁抱。


  那是四分之一個世紀前——是個連‘大學生’三個字都算金字招牌的年代。


  沈澤為顧關山撐著傘,他們穿過暢春園的落雨的柏油馬路,二十多年來這裡應該是變了很多的,一百年來也應該是變了很多的——曾經一腔熱血地舉著標語,喊著“誓死力爭,還我青島”,“廢除二十一條”——“絕不亡國滅種”的年輕人,早已化為了老人,終成一抔黃土。


  可它的精神卻活著,猶如以座矗立百年的、精神的豐碑,散布在這校園的角角落落。


  沈澤沉默著拉住顧關山的手。


  顧關山問:“怎……怎麼了?”


  沈澤不自然地說:“沒什麼。和我走走。”


  他的半邊臉隱沒在傘底下,那是個路燈的燈光無法企及的地方,眼神裡卻閃爍著讓人心悸的光芒。


  他們走在雨裡,顧關山小聲道:“沈澤,你怎麼這麼安靜……”


  “關山。”沈澤輕聲道:“我們去未名湖看看。”


  夜風習習,雨稍小了些,顧關山拿著有些涼的西柚水喝了一小口,被沈澤摁住,搶過冰涼的西柚水,扔了。


  沈澤這號直男實在是非常奇怪,他沒有什麼審美可言,心大得像天一樣,卻總能惦記著一些‘你好像沒穿秋褲’或者‘你喝了涼東西’,並且在第一時間找出對策付諸實施,顧關山覺得這人很有當娘的潛質。


  顧關山:“……”


  冷風一吹,沈澤又把顧關山往懷裡拉了拉,未名湖在夜色裡漆黑一片,有種悽風苦雨之感。


  顧關山小聲道:“沈澤……你今晚話怎麼這麼少?”


  沈澤說:“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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