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個晏行的一言一行,就這麼令她在意?


  酒水入肚,心裡那把無名之火燒得更旺了些,幾乎要灼痛肺腑。然而越是吃味,他的臉色便越是冷沉。


  片刻,他起身道:“臣不勝酒力,先行告退。”


  說罷,也不等紀初桃挽留,便徑直起身出了廳堂。


  上元節,公主府燈火燦然,將曲折的長廊映出一條橙光鋪就的路來。


  祁炎並未走遠,尋了個沒人的角落,撐身躍上雕欄,坐在紅漆欄杆上平復陰沉燥鬱的心情。


  他不知自己這種失控的糟糕情緒從何而來,隻是看晏行不順眼。若非晏行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祁炎定會真刀真槍與他對上一場,將所有礙事的人都揍趴下……


  直到紀初桃的眼裡隻看得見他。


  腰間別著的一個硬物硌著,稍稍喚醒了他混沌壓抑的神智。


  伸手一摸,是燈會上紀初桃送的那個黑狐面具。她用這個哄小孩兒的玩意兒,換走了他準備已久的那盞柿子燈。


  ……


  紀初桃揮退侍從,獨自尋了出來。


  她並未找太久,在長廊盡頭的黑暗角落裡找到了獨自坐著的祁炎。


  他坐在雕欄上,手肘隨意搭在腿上,上身微微前傾,鬢角一縷極細的碎發垂下,昏暗的燈火打在他落拓不羈的側顏上,有些痞,又有些寂寥。


  紀初桃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看見他正在端詳手中的黑狐面具,目光幽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麼。


  然而等她走過去時,早就聽到動靜的祁炎卻將面具扣在臉上系好繩結,擋住了自己臉上還未來得及收斂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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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紀初桃便看不出他在介懷什麼了。


  “祁將軍,本宮方才看到個有意思的謎面,你來猜猜?”


  紀初桃知道祁炎今晚有些不開心,便想法子逗他開會,拉長輕軟的語調道:“黑甲大將軍,手舞兩鐵鉗。嘴裡吐白沫,向左不向前……你猜是什麼?”


  祁炎的視線透過狐狸面具的眼洞,輕輕落在紀初桃身上。


  嬌貴貌美的少女,身上落著最溫柔的一層光,他卻如飲鸩止渴,越看越覺得煩悶空虛。


  紀初桃的信任、溫柔,從來都不是屬於他一個人。


  她說他是特別的,她信任他,可她對其他男人,也會露出這樣迷人的微笑。


  “猜不出來麼?”紀初桃並未察覺到祁炎壓抑到極致的糟糕情緒,她覺得這個謎面還挺簡單的,而且,特別適合現在生氣的黑袍少年。


  她毫不介意地輕笑,自個兒揭曉了謎底:“是螃蟹。”


  說罷,她還伸出白皙的食中二指,放在臉旁,做蟹鉗狀屈了屈,


  紀初桃應該是又多喝了幾杯酒才出來,雪腮微紅,過分可愛,過分多情。


  祁炎暗自握緊了十指,冷淡轉首道:“很晚了,殿下快去歇息。”


  溫軟的少女香縈繞身旁,隻會擾亂他原本就混沌不清的思緒,讓他走向失控的邊緣。


  聽到逐客令,紀初桃嘆道:“你怎的還不開懷呢,祁炎?”


  祁炎抿緊了薄唇。


  “是因為除夕宴會出了差錯,你氣本宮沒有兌現承諾,讓你官復原職麼?”紀初桃仔細想了想最近發生的事,也隻有這一件可以拿出來讓祁炎氣一氣。


  見祁炎不吭聲,沒轍了的紀初桃也有些無奈和慍惱。她是帝姬,雖然脾氣好性子溫柔,但也容不得祁炎這般喜怒無常。


  “你放心,本宮還有別的辦法,會盡快送你出府的。反正公主府中,你也應該呆膩了。”


  說罷,她轉身欲走,腕子卻被人急切攥住。


  也不知是那句話惹惱了祁炎,他的手修長有力,掌心滾燙。


  熱度順著紀初桃的腕子攀爬,最終匯集在臉上。


  兩人保持一上一下的姿勢,目光在空中對峙交纏。


  “臣討厭晏行。”他微微前傾俯身,便對上紀初桃水潤的杏眼,嗓音帶著酒後的低啞,克制著瘋狂,“殿下如今聽到答案了,可以離他遠些麼?”


  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了,酒香和少女香交織,醉得人心猿意馬。


  三更天了,遠處正在燃放上元節的最後一批煙火。


  府牆太高,廊檐低矮,看不到煙火的盛況,隻隱約聽到些許模糊的砰砰聲,天空一會兒明一會兒暗。


  紀初桃眼裡也有微光閃爍。


  她訝然睜眼,不太明白祁炎這個無理的要求,輕聲道:“本宮為何要疏遠?他是本宮的府令,你是本宮的客卿,都是一樣……”


  “臣是殿下的驸馬,承天門下,殿下親口所說。”祁炎糾正她,熟悉的壓迫襲來,反問道,“怎麼會,隻是客卿?”


  紀初桃臉騰得一紅,仿佛喝下去的酒到現在才發揮作用似的,腦袋暈暈乎乎,連檐下的燈籠都有了重影。


  唯有祁炎那雙冷冽深邃的眼眸如此清晰,狐狸面具妖冶動人。


  她抿著櫻桃色的唇,掙了掙手腕道:“那隻是情急之言,權宜之策,當不得真……”


  “若臣當真了呢?”祁炎咬牙逼問。


  紀初桃一點也不喜歡這樣氣勢凌人的祁炎,就好像在故意戲弄她似的。大概因為祁炎是將軍,疆場上馳騁慣了,滿身野性,絲毫不懂得退步妥協……


  但這一次,紀初桃也不想退讓。


  盡管呼吸已然凌亂,雙腿在他灼熱又凌寒的復雜目光壓迫下發軟,她強撐著不願逃跑,不願再讓祁炎看不起自己。


  “你先松開本宮。”她仰著臉,強作鎮定。


  祁炎沒有松開,固執地等待一個答案。


  他還要捉弄自己到什麼時候?紀初桃擰眉。


  二姐說過:男人會用惱羞成怒來掩蓋心事。他越是心境動搖,便越會做出疾言厲色的行徑。如要反攻,便退縮不得……


  二姐說破解此招的方法是什麼來著?


  煙火還在繼續,面前帶著狐狸面具的少年近在咫尺,強大孤獨,像是無邊的夜色,像是冰川包裹下的熔漿……


  微風拂過,燈影搖曳。


  酒意上湧,鬼使神差。


  被衝昏了理智的紀初桃踮起腳尖,帶著慍怒,在祁炎冷峻的側顏上飛快一啄。


  柔軟的唇溫熱,像是帶露的花瓣,一觸即分。


  煙火淡去,風停燈暗,四周悄靜。


  雕欄上,祁炎渾身僵硬如鐵,狐狸眼洞下的眸子睜得老大,果然松了手……


  狼狽不堪。


  紀初桃也好不到哪去,紅暈從臉頰蔓延至耳尖,連眼尾都是桃紅色的,眼中一圈兒粼粼的水光。


  她後退一步,顧不得欣賞反攻成功的“戰果”,紅著臉轉身就跑。


第33章 心意 是的,他喜歡紀……


  三更天了, 夜色悄寂,廊下燈火在腳下鋪展成溫柔的光河。


  紀初桃燒著臉,一路奔回了自己的寢房, 鞋襪也顧不得脫,臉朝下撲入柔軟寬大的紅紗床榻中。


  “親他。”


  “撩完就撤, 別給他反應的時機。”


  被祁炎咄咄逼視之時, 滿腹酒水燒得血液沸騰, 她慍怒之下失了神智, 竟依照二姐之前教授的那般不管不顧地湊了上去!


  那時她的腦子全然是混亂的,等回過神來時,自己的嘴唇已經貼在了祁炎的臉頰上。


  少年的側臉冷峻緊實, 不似少女那般柔軟,親上去能感受到他皮膚緊繃炙熱的溫度。狐狸面具輕輕硌在她的鼻尖,微涼的觸感, 空氣中充斥著獨屬於祁炎的、幹淨的雄性氣息……


  啊啊!我是笨蛋嗎!!


  當時是被狐妖奪魄了麼?為什麼腦子一熱, 會對祁炎做出那樣輕浮而又不正經的事來!


  以後要怎麼面對他呀!


  紀初桃越想越懊惱,索性將臉埋入繡枕中, 懸在榻尾的雙腿一頓亂蹬。可即便如此,也依然無法消減心裡排山倒海般的羞恥。


  拂鈴和挽竹推門進來服侍就寢時, 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悶在枕頭中嗚嗚亂蹬的樣子,不由驚駭:殿下這又是怎麼了?


  “殿下,您這樣會悶壞自己的。”拂鈴跪在榻前,試圖將紀初桃的臉從枕頭中刨出來。


  然而觸及到她的臉頰, 拂鈴飛快縮手道:“殿下的臉怎的這般燙?”


  “呀!今夜出門賞燈, 又喝了那麼多酒,莫不是起熱了?”挽竹也有些擔心起來。


  “隻是酒意上湧而已……”紀初桃死死捂著枕頭,聲音瓮瓮的, 難為情道,“本宮沒事,你們先出去罷,兩刻鍾內莫要進來……”


  宮婢們疑惑,但見她態度堅決,猶疑再三,還是福禮退下了。


  輕輕掩上門,紀初桃翻了個身仰躺,秀發鋪了滿床,長長舒了一口氣熱氣,將手背貼在臉頰上降溫,眼尾一片水潤桃紅。


  她不知道,在她憤憤親完離開後,縱橫疆場未嘗敗績的祁小將軍……有著怎樣潰不成軍的反應。


  他保持著前傾的姿勢,因為太過呆滯震驚,從雕欄上栽了下來。


  沒有摔著,落地時身體本能的反應使他敏捷地調整姿勢,挺身站穩。


  上元節的最後一場煙火還在繼續,天邊閃爍的火光將他臉上的半截面具鍍得忽明忽暗,可他卻聽不到煙火綻放的聲音。


  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那一吻中被攫取走,隻聽見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砰砰,砰砰,砰砰……聒噪到仿佛要撞破胸腔,追隨少女的芳澤而去。


  仿佛心中某處緊繃的枷鎖崩裂,蟄伏的野獸蘇醒,他滿腦子狂熱而又陰鸷的念頭。


  有那麼一瞬,他想要將她抓回來,狠狠禁錮在自己懷中,還以千倍百倍的懲罰。他要踏碎主臣之間那條禁忌的界限,將她拉下神壇,就算她臉頰通紅、眼角逼出了淚也絕不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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