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照顧我的第七日。
我對她說:「多謝你。我已經痊愈,今日便去謝恩。」
浣衣局位置偏僻,去養心殿要走上許久。
我一路走得很慢,思考著等會兒怎麼向狗皇帝開口。
總不能直接跪下磕頭認錯:陛下,雖然我之前劈頭蓋臉罵了你一頓,但我真的很想找晏妃報仇,所以求求您幫幫我吧!
李公公之前說狗皇帝在意我,我一個字都不信。
對於狗皇帝來說,我是先皇後留下的、唯一不屬於他的「遺物」。
我或許也是第一個不知死活忤逆他的人。
狗皇帝是九五之尊。
他救我,當然不是因為在意我,歸根到底是因為佔有欲和徵服欲。
磨蹭了不知道多久,宏偉的養心殿出現在眼前。
既然我想尋求狗皇帝的庇護,首先就要示弱。
我思索片刻,提前脫下了御寒的外袄。
我穿著輕薄的宮女服站在養心殿外。
李公公說:「陛下說,讓姑娘您先行候著。」
我順從地點頭,隻是時不時被凍得輕咳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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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一個隱含怒意的聲音從殿內傳出來:「進來。」
17
養心殿中,溫暖如春。
狗皇帝原本坐在案前看折子。
見我進來,他斜睨著我,冷哼一聲:「你這是鬧哪一出?
「病才好就穿這麼單薄,看來是真不想要命了。」
「朕救你一命,就是為了讓你繼續找死?」
我垂眼看著地面,恭恭敬敬跪下叩首:
「陛下救命之恩,奴婢無以——
「啊嚏!」
狗皇帝沒說話,隻向李公公使了個眼神。
李公公會意,立刻命人將暖爐又搬近了些。
我老實跪在原地。
雪花從我的發稍融化,滴進衣領,洇湿衣料。
而狗皇帝對我熟視無睹。
他不和我說話,卻也不趕我走。
處理完政務,他將一個卷軸在案上攤開——是古畫《林中早春圖》。
狗皇帝賞畫片刻,拿起一枚玉刻印章,卻又在要蓋下去時止住動作。
他突然轉頭,說:「你,過來。」
我爬起來,走到桌案前。
狗皇帝說:「朕記得,你最不喜朕在書畫上印章。」
我如實回答:「印章會破壞書畫的藝術價值。萬一書畫損壞,印章也會讓後續修復更加困難。」
「哦?」狗皇帝挑了挑眉,「但不印章,旁人怎麼知道這是朕的私藏?」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拉向他。
我一時不察,直接坐進他懷裡,然後整個人僵住了。
狗皇帝伸出手,用力地一捏我的鼻尖:
「林復,旁人看不出來,但你別以為朕不知道。
「當年在坤寧宮,你就一直在勾引朕。
「明明那麼喜歡惹是生非,卻又裝得一臉純良……」
他冷哼一聲:「你這種女人,還是要放在身邊,朕才能安心。」
我簡直莫名其妙——當年在坤寧宮,我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貼牆走。
他究竟是哪隻眼睛看出我在勾引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李公公已經帶著宮人們退下了。
偌大的養心殿中,除了紅羅炭燃燃燒的輕微聲響,就隻剩我們兩人交纏的呼吸聲。
見他伸手扯我的衣領,我趕緊捂住領口:「陛,陛下,奴婢知道您很急,但是在這裡臨幸奴婢也不好吧?」
這桌上不僅攤著一副古畫,還有一盞成色漂亮的雞缸杯呢。
「誰說朕要臨幸你?」狗皇帝瞪我一眼,「自作多情。」
他伸手一把將我按倒在桌案上,然後拿起一枚印章。
他將印章沾上大紅色的印泥,笑得志在必得:
「你不喜歡朕的章,朕偏要印。
「朕往自己的東西上印章,天經地義。」
18
第二日。
我被封了貴人,賜居鍾粹宮。
一個浣衣局出身的下等宮女,尚未承寵,便獲封貴人——盛朝前所未有。
鍾粹宮中。
流水的賞賜一批批被抬進來。
狗男人的徵服欲被滿足之後,確實會很大方。
一臉喜氣的李公公說:「恭喜馥貴人!陛下很寵愛您,難得賜了封號呢。」
我如有所感:「是哪個字?」
李公公笑眯眯地回答:「是芳香馥鬱的馥字。」
我閉眼吸氣。
這是在敲打我,讓我謹記自己先皇後「遺物」的身份?還是在暗示我,狗皇帝隻把我當先皇後的替身?
我隻能安慰自己——至少「馥貴人」這個職稱,聽起來很有錢。
此外,那個叫小桃的圓臉小宮女也被賜給了我。
我跟著李公公走到正殿,就看到——諸多賞賜的最中央,端端正正放著一個十分眼熟的杯子。
東青釉荷葉紋杯。
我注視了那荷葉紋杯良久,最後對小桃說:「把東西都收進庫房吧。」
小桃應了一聲。
她指揮著宮人們搬東西。
路過我時,小桃突然一愣,然後臉頰瞬間漲紅。
我立刻意識到了她看到了什麼,連忙攏緊了衣領。
昨日,我剛一點頭,狗皇帝便伸手將我按倒在桌案上,將那枚私印蓋在了我的後頸。
也不知道那印泥用的是什麼原料,我擦了好幾遍都擦不掉,始終留著一個淺淺的紅印子。
想起這茬,我就順口問李公公:「宮中的印泥材質特殊,可有什麼專門去除此類印泥油墨的洗劑?」
李公公被我問住了,笑著說:「這,這奴才也不知道呀。
「有機會奴才幫小主問問吧。」
李公公千叮嚀萬囑咐,說如無意外,狗皇帝今晚會來鍾粹宮,讓我準備好侍寢。
……
當晚,我等到了深夜,卻也沒等來狗皇帝。
鍾粹宮的床實在很舒服,我沒忍住,抱著被子睡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早上,我獨自在床上醒來。
這時,我才遲鈍地意識到——
我這是被狗皇帝放鴿子了?
19
對於這件事,小桃比我還著急上火。
大清早,她就跑出去打探消息,然後回來向我匯報:「小主,還有轉機!
「聽說昨晚陛下是因為公務繁忙,所以宿在了養心殿。
「您可以帶一盅參湯,去養心殿門口候著,爭取讓陛下今晚來鍾粹宮!」
我慢慢用著早膳,心裡卻有點竊喜。
我明白,狗皇帝將我納入後宮,就像將一副字畫收進庫房——當時有滿足感,但可能轉頭便忘了。
忘了也好。
說實話,我雖然成了嫔妃,但目前暫時沒做好侍寢的準備。
早膳過後,我在鍾粹宮休整片刻,終於準備出門。
小桃很興奮:「小主小主,咱們現在是去養心殿門口爭寵嗎?」
我笑眯眯地看她一眼:「不。我們去拜見太後。」
一路上,小桃都冥思苦想。
走到了壽康宮門口,小桃終於恍然大悟:
「小主,您是經過了昨夜之事,發覺帝王之愛終究太過縹緲。
「您不像將門出身的晏妃,您沒有大家族扶持。
「所以您就決定提前尋求太後的助力,為自己謀一條後路,對嗎?」
她恍然大悟般握拳一捶掌心:「小主,您真是個宮鬥天才啊!」
我:「……」
算了,就讓她這麼誤會著吧。
……
壽康宮中。
太後對我說:「九公主昨夜哭鬧,今早便起得遲了些。」
她察覺了我的失落,笑容慈祥:「哀家記得,你之前是坤寧宮裡的人?
「好孩子,是個念舊主、重情義的。
「你明日再來吧。」
臨走時,我提出想去坤寧宮整理先皇後的舊物。
太後欣然應允了。
走出壽康宮,小桃的眼睛亮晶晶:「小主,我明白了!
「您借著先皇後舊人的身份,獲得了太後的憐惜與庇護。
「等您去了坤寧宮,拿到先皇後的舊衣舊物。
「今後逮到機會,還不得把陛下迷得栽個大跟頭啊!」
我欲言又止:「小桃啊……」
小桃衝我激動地一握拳:「小主,您這招實在是高啊!」
我:「……」
坤寧宮。庫房裡。
我在堆積的舊物中,找到了一個熟悉的木匣。
打開這個落滿灰塵的木匣,我看到了早已碎成瓷片的白釉玉壺春瓶。
即使早有預料,我還是呼吸一滯。
這破碎的玉壺春瓶都仿佛在無聲地提醒我——
在這偌大的後宮之中,我最想修好的,早已永遠破碎了。
20
我開始了上午去慈寧宮請安,下午回鍾粹宮修文物的規律作息。
小桃很不解:「小主,陛下最近忙於朝政,每每都忙到深夜。
「別家小主都拼命往養心殿送補品湯羹,
「您尚未承寵,更應該去送碗參湯,好在陛下面前露個臉呀。」
我思索片刻。
妃嫔與君王的關系,類似於下屬與領導。
狗皇帝忙於朝政,夙興夜寐——
這就好像領導因為工作每天累死累活,那肯定希望下屬為他分憂,而不是給他送杯咖啡,讓他頂住。
小桃聽得雲裡霧裡:「那小主該如何為陛下分憂呢?」
我如實回答:「不知道。」
總不能把狗皇帝手裡的奏折搶過來自己批吧?
小桃:「……」
……
?
隆冬臘月,天氣嚴寒。
我命人將桌案搬到了鍾粹宮的露天庭院中。
桌上,是一把螺鈿細雕象牙折扇。
先皇後仙逝後,這把扇子被隨意丟棄在庫房中。
一年過去,雖然扇面因為保存不當而有所褪色,但好在扇骨、扇釘和扇墜都沒有損壞。
我對著日光,仔細用天然礦物顏料重新修復著扇面。
小桃在一旁抓耳撓腮:「小主,天這麼冷,您怎麼還呆在殿外?
「要是您嫌殿內不夠亮堂,奴婢多點幾盞燈……」
我耐心向她解釋——燈光之下不做色。
除了現代的博物館專用燈,絕大多數人造光源,都無法真實呈現事物的本色。
在文物修復或仿制時,工作者為了盡可能還原文物的本色,通常會在自然日光下操作。
很多仿制赝品之所以露餡,就是因為仿色時沒注意到燈光的因素。
小桃聽得一知半解。
她不懂光源色相,隻知道人被凍著會生病。
於是,她搬了個暖爐到到我旁邊,還往我懷裡塞了個溫熱的手爐。
21
壽康宮中。
晏妃坐在榻上,正逗弄著懷裡的九公主。
她命宮人呈上一對虎頭鞋,巧笑道:「臣妾親手為靜宜縫制了一對虎頭鞋。」
太後微笑:「晏妃有心了。」
晏妃眸光微動:「其實,臣妾一直想將九公……」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發覺自己懷裡的九公主「咿咿呀呀」地叫了起來。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九公主伸出嫩生生的小手,來抓我手中折扇的扇墜。
太後笑得慈祥:「馥貴人,靜宜很喜歡你呢……」
話音未落,晏妃猛地站起身來。
她蔻丹紅色的長指甲直指我的面門:「大膽!馥貴人,這折扇……」
因為起身太快,她懷裡的九公主都險些摔下去。
看著被嚇哭的九公主,太後連忙吩咐奶娘將九公主從晏妃懷裡抱走。
晏妃自知失態,連忙跪下:「臣妾失儀。
「但馥貴人手中之物,來歷不明……」
我解釋:「當初臣妾與先皇後相識,正是因為這把螺鈿細雕象牙折扇。
「曾經,先皇後將這把扇子贈予了臣妾。
「如今,臣妾想將此物送給靜宜公主。」
要是直說扇子是我從坤寧宮庫房翻出逗公主開心的,實在有些刻意,於是我幹脆換了個說法。
太後接過扇子端詳片刻:「心細手巧,你很好。」
她將扇子遞給乳娘,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晏妃:「晏妃,今日九公主受到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