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爹眼見著北遼戰報頻傳,以王家為首的關隴四姓又認了我的軍功,隻好把我再叫進宮。


王昱說:「聖上此番宣公主入宮,定是已有決斷,想與公主商議封地之事。」


我笑了笑,道:「依先生之見,擇何處更好?」


王昱毫不猶豫道:「定北郡。」


他目光清澈,似夏日晴空:「如今國朝初建,大周雖幅員遼闊,但毗鄰北遼和蜀地,屢有戰亂。公主帶兵就藩,於定北郡最好,如此即可擺脫掣肘,又可安定邊疆,陛下一定會同意的。」


「為何不是蜀地呢?」


他搖頭笑道:「蜀地瓚王在公主手下吃了幾回敗仗,若不是公主有意放水,如今早就歸大周版圖了,聖上可不敢讓您過去。」


我朗聲笑道:「知我者,子暉也。」


正如我所預料,我爹一杆子把我支到了定北郡,恨不得上午封王,下午我就啟程就藩。


哎,為人子女者,如此讓父親擔憂,真是慚愧。


六、


我今年二十有一,盡早就藩,是我和我爹這些年來難得的意見相同之事。


封王聖旨下來的第三天,我進宮去見了我娘。


這些日子,朝上為我娘請封皇後的折子如雪花般紛至沓來。


除了林三娘和我二弟袞王一系的朝臣,大家都樂得見我娘為後。


尤其是我三弟和四弟的母族,出錢出力,花了不少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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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我娘和聖上感情不好,膝下隻有我一個女兒,郭家都是老弱婦孺,她做皇後最沒威脅,還名正言順,總比看著林三娘一家獨大的好。


哎,我爹登基後的頭兩件事,一件沒遂他的意。


從中宸宮出來,沒走兩步,冷不丁前面拐出來一個人。細長眼,尖下颌,生的有幾分像林三娘,又因是個男子,便顯得有些陰柔。正是我爹的心肝寶貝,我二弟袞王葉寧宣。


我這二弟素日與我不和睦,早年還因為延誤軍機,讓我拖至帳前打了五十軍棍。


「長姐安好,聽聞長姐不日就要就藩了。」


「你消息還挺快,父皇已經下旨,四日後我就要帶兵去定北郡了。」


「那就祝長姐此行順利,若是定北郡缺衣少食,長姐隻管與我來信。」葉寧宣陰惻惻的笑道


我嗤笑一聲,打量幾眼葉寧宣:「二弟且放心,若是我都缺衣少食,也就輪不到你幫忙了。畢竟你母族小戶人家,誰走在前頭還不一定呢。」


「你——」葉寧宣大怒。


「葉寧宣,你要是真闲得很,我不介意當著宮人的面給你松松筋骨。」我上前一步,嚇得葉寧宣身邊的侍衛都圍了過來


「哼,我看你得意到幾時!」葉寧宣許是想起來崢嶸歲月,一言不合就被我拎著棍子揍的日子,面色一緊。於是一邊在嘴上放著狠話,一邊打了手勢帶著侍衛溜之大吉,當真有乃父之風。


徐睿之低聲在我耳邊道:「要不走之前再給他點教訓?」


我搖搖頭:「我懶得收拾他,還是趕緊出宮,和王昱辭行。」


此去山高水長,知音難尋,我心裡是惆悵的很啊。


七、


「子暉自請,與殿下同去定北郡,為殿下驅馳。」


我剛入嘴的茶全噴了出來:「你說什麼?」


王昱微笑,又重復了一遍:「明主難求,臣願,唯殿下馬首是瞻。」


我正色起身:「子暉此話當真?」


王昱斂衣回拜:「士為知己者死。」


王昱要與我同去定北郡之事,隔日便傳了出來,畢竟是王家家主,總不能偷偷摸摸走。


隻是我爹聽聞此事後十分為難,他是真不願意把王家送到我這邊。


不知他得了哪門子的主意,勸說王昱無果後,決定給我辦個送別宴,皇室中人並一眾大臣都要參與。


萬寶親自來送的信兒,一張白胖臉笑的像一朵菊花。


「殿下要就藩,聖上心裡不舍的很,特意辦了場送別宴。」


「那這麼說,大家都要來給我送行了?」


「可不是麼,三公主一轉眼也十七了,聖上還想著要在今日給公主擇個驸馬。」萬寶說完,打了一下自己嘴巴:「奴僭越,殿下勿怪。」


「來人,看賞!」


萬寶千恩萬謝的回宮去了,我心下暗笑,我爹這些後陰私的計策也不知是跟誰學的?好好一個聖人天子,手段都往後院使,真是有愧萬民。


八、


時人宴飲,多在酉時。


我同母後進殿時,席間已坐滿,隻有我們母女二人的座位還空著。


「今日是為安寧殿下送行,滿殿君臣都在此等候,殿下您來遲了,可要罰酒三杯。」


剛升任貴妃的林三娘笑嘻嘻開口,她身旁侍立的大宮女茹桑端著酒壺走過來,矮了矮身,就要為我斟酒。


我伸手擋住酒杯,冷聲道:「好不長眼的婢子,沒聽到貴妃說的是安寧殿下麼?你往本宮這裡倒什麼酒?」


茹桑為難的回看一眼林貴妃,後者擰眉,強笑道:「是本宮糊塗了,忘了公主嫌棄這個封號,已經換了。」


我搖搖頭:「若是我嫌棄封號就能換,你也就不會出現在這宴席了?畢竟比起封號,我更見不得你!」


「葉曦光!你放肆!」


「不過玩笑話,貴妃何必當真?我這封號是父皇做主換的,你要是有什麼不滿,自可以和父皇說。」


「好了!一見面就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我爹似是一個剛剛痊愈的聾子,隻有貴妃吃癟時候,才能聽見聲音。


「曦光,今日是為你餞行,你就不要和闲雜人等計較了。」我娘慢悠悠的開口,一出口就氣的林三娘粉面通紅。


我爹幾不可聞的嘆口氣,竟是忍了火屁都沒放一句,連林三娘那一對兒女,都未曾吱聲,倒是稀奇。


頂上幾位不再說話,宴飲便就繼續,歌舞也開始表演,群臣命婦都笑的喜氣洋洋,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我的訂婚宴。


酒過三巡,林三娘又開始起幺蛾子,拎著酒杯敬了我爹一杯,眼圈一紅,低下頭去。


「瞧我,真是失態了。」她淚盈於睫,年過三旬還一副少女姿態,怪不得我爹愛的跟什麼似的。


「妾就是想著,大公主都要封王就藩了,妾和陛下的女兒也十七了,真是歲月如梭,匆匆而過。」


我爹哄了兩句林貴妃,目光落在我三妹葉琉微身上,感慨道:「琉微也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既然你兄姐都有了著落,今日便也給你指個封號。」


「孤看長樂二字就極好,等明日我讓萬寶擬個旨,就這麼定了吧。」


葉琉微連忙行禮,借著袖子掩映,傲氣地對我一挑眉,嘖。


林貴妃這戲做的這麼多,自然不隻是為了給葉琉微要個封號,有萬寶那一句提示,也不算難猜。


估摸著,林貴妃還想趁著今日找個女婿。


女婿的人選嘛,我勾唇笑了笑,我爹這麼其三火四的給我辦踐行宴,總不會是因為舍不得我。


依我之見,我爹是舍不得王郎,想要趁今日,給他寶貝女兒和王昱牽個紅線。


果不其然,我爹和林三娘聊著聊著,就扯到了王昱身上。


「孤聽聞,子暉還未有婚配?」


王昱點頭:「回陛下話,臣未曾婚配,一切聽憑父母做主。」


我目露震驚,我和王昱不是這麼說的啊!?


我爹和顏悅色:「孤倒是有個良緣。」


他轉頭和林三娘相視一笑:「你看王昱和咱們女兒般配不般配。」


九、


就在眾人都在打眉眼官司,葉琉微俏臉通紅之時,我娘慢條斯理地說了今日第二句話:


「臣妾看子暉也是極好的,我和他娘還是手帕交。」


我爹沒想到會得到我娘的肯定,一時間還有點愣,林三娘倒是聰明了一把,一下明白了我娘的用意。


「皇後娘娘,陛下說的是三公主。」


我娘眄了她一眼:「林貴妃,你失心瘋了吧?長姐尚未婚配,陛下怎會為三公主擇婿?」


她目光如電,直直看向我爹:「陛下知禮之人,不會做這樣無禮的事情。貴妃,你說話可要當心啊。」


我爹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被我娘幾句話架在火上,進退兩難,直憋得面色發青。


趁著眾人沒發現,另一位當事人王昱已經挪到了大殿中央,跪的端端正正:


「臣王昱,謝陛下恩賜。臣早年在華縣遊學,路遇匪寇。」他目光柔軟的看我一眼:「是武安王施以援手,才保下性命,臣亦是仰慕殿下多年。」


「這——」我爹緊抿著唇,晦暗不明地盯著王昱:「你可想好了?」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事情發展完全出乎我意料,我知今日我爹要給王昱指婚,早給他準備了一份婚書。不成想我娘和王昱三言兩語,竟成了我和王昱定親?


十、


我爹無奈定下了我和王昱的婚事,葉琉微自覺丟了個大臉,當即掩面而去,林三娘連叫幾聲都沒叫住她。


眾人紛紛道賀,王昱笑的喜氣洋洋,仿佛下一秒就要進洞房。


想到這個洞房的另一主人公可能是我,我又放棄了這個比喻,偷偷地給王昱使眼色。


我假說更衣,出了宴飲處,在殿外竹林等著王昱。


片刻,王昱不急不緩地走過來,綠竹掩映,其人如玉,我一肚子話突然憋回去了。


想了想,幹巴巴地問他:「不是提前準備了婚書,你怎麼?」


王昱沉吟了一下,微笑道:「假話是,臣不敢欺君。」


「真話呢?」


「真話是,臣仰慕殿下許久。」


他拱手彎腰,鄭重其事的對我行禮:「臣父母恩愛,兄弟和睦,薄有家資,日後都能成為殿下的助力。」


「我五歲開蒙,八歲習武,熟讀經史,略通兵事。自負,滿帝都的年輕兒郎,沒有比我更適合殿下的了。」


王昱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最重要的是,我知殿下宏願,也願助殿下成大事。」


「殿下,您可是對子暉有甚不喜?」


「我絕無此意!」


我深吸一口氣,捋了捋思路,以王郎之風姿,我若說不喜,就是虛偽了。


隻是事發突然,反應不及。


「既然殿下並非對臣無意,子暉也就放心了。」


他挑唇一笑,難得顯出幾分少年意氣:「曦光,與我訂婚,你歡喜麼?」


十一


我就藩那日,徐睿之仍處在恍惚之中,不止一次地問我:「殿下真的訂婚了?」


我:?


徐睿之為難道:「殿下懂那種感覺麼?」


「就好像我兄長突然告訴我,他要嫁人了,有一種虛幻的不真實感。」


我上馬的動作微滯,看著不知所謂的徐睿之,狠狠道:「來人,把徐副將的馬牽走,讓他走到定北郡。」


徐睿之翻身上馬,連連告饒。


王昱打馬到我身邊,眼中帶笑:「在臣心裡,當世女郎,無人能及殿下。」


我老臉一紅,沒敢出聲。


「啟程,出發!」


十二、


定北郡毗鄰北遼,地緣偏僻,每年秋收之際,都會被遼兵侵犯,邊境百姓苦不堪言。


前朝在呼延佐手裡丟了三處城池,定北郡已是最後一道防線,如今北遼鐵騎虎視眈眈,劍指中原刻不容緩。


我與王昱剛到定北郡,就開始商議北遼戰事。


王昱道:「遼人遊牧出身,不事農桑,信奉狼王,隻懂弱肉強食,畏威而不懷德。如前朝一般的懷柔政策,恐不能生效。」


我深以為然,北遼始終是我心頭大患,不管是為了軍中威望,還是為了邊境百姓,都必須剪了北遼的爪子才是。


王昱又道「隻是北遼草原地廣人稀,把呼延佐打回家,待他休養生息,過個三年五載還是要鬧得邊境不安,非長遠之計。」


我抬頭看著王昱,說道:「呼延佐並非大阏氏所生,他得位不正,遼西的小部落至今不曾向他稱臣,倒是大阏氏的小兒子呼延齊在遼西管事。」


「來定北郡之前,我曾收過呼延齊的密信,願向大周稱臣,互通有無。條件是助他收復北遼大小部族,殺了呼延佐,替他母親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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