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險些笑出聲,正愁抓不住她的把柄呢,沒想到她自己送上門。」
林芷瑤以腹中胎兒做引,引燃了我爹與林三娘之間的龃龉,剩下的日子,就要看他們如何狗咬狗了。
二十二、
據說當日,我爹直衝到林三娘處,當場就給林三娘一個大耳光,尚未解氣,又好生斥責了一番林三娘。
這邊母女聲淚俱下哭成一團,我爹郎心似鐵,回了養和殿又叫人擬旨,給縮在袞王府的葉寧宣一頓噴。說他身體有缺,不堪為儲,平日裡自怨自艾,一定是心存怨懟,讓他好好在家修身養性。
直白點說,就是告訴葉寧宣,老子的皇位是不可能有你的份,你最好給我安分點。
接旨那一日,葉寧宣當場吐了血。
收到消息時,我和王昱在亭中煮茶,滾水咕嘟咕嘟,亭外細雨微風,王郎親為自我煮茶,此景幾可入畫。
我道:「猶記得當初葉寧宣受寵時,我爹還辛苦為他鋪路,如今不過三年就物是人非,當真是帝心難測。」
王昱神色柔和:「陛下早就膩煩了,當日袞王被呼延佐折了雙腿,可是丟盡了陛下的臉面。」
我笑:「那倒是,咱們這位陛下,生平最怕丟人了。」
「你我不妨猜猜,此事過後,葉寧宣會如何選?」
王昱微笑道:「袞王是決計不會認輸的。」
我倆對視一眼,一起出聲道:「瓚王/蜀中。」
當日發現康王孫後,我就著人查過葉寧宣,沒想到我這位好二弟,不僅跟康王孫一路,還與瓚王一黨多有勾連。
如今圖窮匕見,我猜葉寧宣是要用非常之法了。
Advertisement
二十三、
果不其然,徐睿之的密信上說,蜀中有異動。
瓚王想帶兵出蜀中,放平日裡是痴人說夢,但今時不同往日。蜀中與林家封地相隔不遠,林家肯開方便之門,這隻軍隊就能直入大周腹地,劍指帝京。
聽萬寶說,這幾日林三娘溫柔小意,總是去找陛下重溫舊夢,倒是讓我爹回憶起幾分當年的情分,有時也去她宮中坐坐。
我猜,我爹是因為自覺對葉寧宣申饬太過,想著在林三娘這裡找補幾分。
葉寧宣的密信一封一封的飛出去,我爹的行蹤日日都有萬寶告知,這兩父子還真是相似,俱是本事不高,卻還自視甚高。
我爹對萬寶信任非凡,卻不知他從最開始就是我娘的人,這些年,我爹就從未飛出過我娘的手掌心。
他當初以為林三娘跟自己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覺,哪裡知道我娘的桌案上每日一封密信,連林三娘幾時懷孕都清清楚楚。
當年我外祖兩子一女,兩個舅舅好大喜功,志高才疏,為了在亂世保住家業和兒子,我外祖不顧我娘反對,定下了她與我爹的婚事。
我娘說,葉弘為人,不一定會知恩圖報,我外祖偏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隻要郭家在,葉弘就永遠不會對不起我娘。
結果,成婚六年,我外祖駕鶴西去,我爹就帶回了林三娘母子。
我十七那年,兩個舅舅皆死在平渡關,我陣前掛帥,拼著一條命不要才打下平渡關。
我接手郭家軍時,不過三萬大軍,如今郭家軍的威名,都是我一刀一槍打出來的,我爹倒是坐享其成,一路沒吃什麼辛苦就當了皇帝。
也不知道是誰在做嫁衣。
二十四、
九月十八,蜀中大亂,郡守叛國。
我爹驚怒,立刻調兵遣將,前去圍剿。
是夜,月明星稀,夜色如水,我爹連夜把我叫進宮門。
養和殿前的海棠開了又敗,許多載歲月也不過是幾季花期。
我爹老了不少,眼下一團青黑,見我進來,露出個溫情脈脈的笑容:「曦光,你我父女許久沒有單獨說說話了。」
我臉色不變:「父皇,您還是長話短說吧。」
我爹噎了一下,自嘲地笑笑,長嘆一口氣:「我知道你怪我,但我當初也是無奈之舉。」
「你娘那般咄咄逼人,郭家亦是極盡富貴,我也要為大周謀劃啊。」
我聽得膩歪,索性拉了把椅子坐下,支著腮看他。
好在我爹看出來我的不耐煩,終於絮叨到了正事。
「老二如今是不成事了。」
「老三和老四,老三才智平平,老四更是不成器,婉貴妃肚子裡不知是男是女,沒人能堪大用。」
「我欲傳位給老三,曦光,我再加封你攝政王,你可願意輔佐老三?」
夜裡的燭火噼啪作響,我心想,為何我爹總是覺得,我會願意對別人俯首稱臣呢?
「父皇,我自是會,護著大周的江山的。」
當然,江山之主的位子,得讓我來做。
「好好好!曦光啊,你娘為朕生了個好女兒啊。」
我忍不住冷笑,再次感慨,從古至今,做皇帝的,就是要臉皮夠厚。無論自己做了什麼缺德事,隻要稍微說兩句好話,別人就要對自己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有時候,我真的會懷疑我爹的自信來自何處。
得了我一句承諾,我爹心情好了不少,連帶著看身邊人都順眼了。
林芷瑤聽著我吩咐,說自己要養胎,去了京郊別院,好給林三娘空出場地施展拳腳。
林三娘這幾日好一通上蹿下跳,日日送湯送水,甚至還送了兩個美婢,把我爹哄得紅光滿面,連蜀中ẗů²戰事都不那麼惆悵了。
溫柔鄉英雄冢,我爹真是老了,這點事情都不懂。
我讓萬寶把我和我爹當日的對話,送到了袞王府。
二十五、
十月初一,我爹中毒,宮闱大亂。
林三娘日夜伴君,徹查此事,我娘甚至連中宸宮都沒出。
四日後,禁軍首領帶兵圍住帝京大小城門,一眾禁軍衝進三皇子四皇子府,殺了個人頭滾滾。
瓚王大軍壓境,從林家封地一路直至京郊,葉寧宣率眾,進宮護駕。
當夜,禁宮火光衝天,天家無父子。
放好最後一封密信,我拉著王昱的手,微笑道:「王郎,今日過後,本王就能給你一個名分了。」
王昱斂眉,輕笑:「靜候佳音。」
徐睿之早就帶兵至京郊把守各大要塞,瓚王此番敢來,我便敢讓他有來無回。
待禁軍把該解決的人殺得差不多之時,鎮遠侯和世子帶兵平亂,於西城門下生擒禁軍首領。
剩下的,就是巍峨皇宮內,皇室自己的事情了。
我進宮時,葉寧宣已經被綁起來扔在地上了,林三娘和葉琉微也都綁成一團,蹲在牆角。
我娘大馬金刀的坐在我爹床邊,我爹遭此大難,此刻氣息微微,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見我進來,葉寧宣瘋了一般的嚎叫,我叫人把他嘴上的封條解開,他破口大罵。
我涼涼道:「二弟,你時日無多,還是說點有用的吧。」
我爹蒼老的聲音傳來:「逆子,為何,為何,要,要反?」
他整張臉通紅,說話斷斷續續,胸膛也劇烈起伏著。
葉寧宣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流出來:「父皇,你說過要傳位給我的!」
「我是你最寵愛的兒子啊!葉曦光害了我,你連罰都不敢罰她,哈哈哈哈哈。」
「我娘無名無分跟你,你當初怎麼說的,日後要讓她做皇後,結果呢?皇後沒成,連林芷瑤那個賤婢都能踩在她臉上!」
「你不配為父!」
我爹氣的雙目圓睜,我真怕他一下子過去:「畜,畜生!」
我和我娘好整以暇的坐一邊,看他們狗咬狗。
我娘還頗為好心地補充:「陛下不要動怒,死得快。」
林三娘嗚嗚出聲,我也叫人把她松開了,她的精神狀況和葉寧宣很相似,笑的比較瘆人。
「陛下,這下子咱們一家要在下面團聚了。」
「哈哈哈哈」
「我早就厭倦了這些破事,當初要不是你說會娶我做正妻,我怎麼會跟你呢?」
「我的宣兒那樣委屈,你卻不肯補償他,你為什麼不傳位給他!」
林三娘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衝到床邊,生生一口咬在我爹臉上,我爹哀哀慘叫,卻甩不脫林三娘,眼看著就要斷氣。
「殺,殺!」
林三娘被拉開時已經紅了眼,她瞪著我爹,笑得宛如一個瘋婆子:「陛下,我給你吃的是斷腸毒,你就好好珍惜最後的時光吧。」
她再次掙脫了宮人,一頭撞死在我爹床邊,臨死前,她臉上都是鮮紅的血。
我娘看我爹也是風燭殘年行將就木,讓人把嚇傻了葉琉微帶下去,沒理會完全失去行動能力的葉寧宣。
「葉弘,夫妻一場,我讓你死的明白些。」
此刻我爹的臉已經憋成了豬肝色,咿咿呀呀的說不出話來。
我娘神色沉靜,眼睛極亮,似是有火在燃燒。
「平渡關一役,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兄長,死在我手裡。」
我爹驚疑不定地側頭,我娘去並未看他,自顧自的說著:「我早知你們合謀,連你與他們的三封密信,我都在案前看過。」
「你們想聯手,你娶我的侄女,他把兵權拱手奉上。」
「好算盤,兵不血刃就能接手郭家軍,還能把我這個礙眼的人踢出去。隻可惜,你太蠢了,你連萬寶和林芷瑤是我的人都不知道。可恨我是個女子,不然這群雄逐鹿,哪有你們的份!」
我倒是第一次聽我娘提起平渡關,不曾想還有這些隱情。
我就說,我娘是個狠人。
「嗬,嗬,毒,毒婦。」
我爹一口血噴出,睚眦目裂地看著我娘,我娘微笑:「那又如何?還是我笑到了最後。」
「你,你無子——」
「我有一女足以!」
「你要!」
我輕笑一聲:「父皇,女兒要當皇帝,你歡喜不歡喜?」
二十六、
十月初八,國喪。
徐睿之大勝,生擒瓚王,蜀中再無禍患。
袞王犯上作亂,毒殺皇上和兩個弟弟,林三娘宮變之日觸柱而亡
一夕巨變,我爹還活著的成年兒女,隻有三個公主,其中二公主遠嫁,三公主宮變那日受驚,已經瘋了。
朝堂上蠢蠢欲動之人眾多,但忌憚我手中的兵權,俱不敢擅動。
我著人接回林芷瑤,如今群臣的目光都集中於她腹中胎兒,隻盼能生一男胎,大周後繼有人。
我娘帶著兵,把宗室請到一起,指著林芷瑤的肚子立了太子,又拿出我爹生前,冊封我為攝政王的遺旨。
十月十九,我正式監國。
有郭家一系和關隴四姓的支持,朝堂之上,無人敢掠我鋒芒。
此刻,我與世間最貴的那把椅子,隻差一步。
我許王昱三年之期,三年,我必能還大周一個海晏河清,朝堂之上無人敢阻我登基。
一日下朝後,我拉著王昱一起登上城牆,遠山如黛,碧空如洗。
「子暉,你看,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
【史記:周太宗,高祖之長女也,善徵戰,通兵事,平生未嘗一敗。嘉定七年,高祖三子反,絞詔,殺兄二人,太宗平之。太宗為人,仁而愛人,與帝夫情篤,引為佳話。】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