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上有個視頻,問「白月光的殺傷力有多大」,我看見男友評論:
現任得了絕症,我想得卻是還好她隻是長得像她,而不是她。
我捏著診斷書,哭著哭著,竟笑了出來。
1
我離開醫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
謝驀然先是看見我收行李的動作,接著才看見我通紅的眼,皺眉道:「你收拾行李做什麼?」
我仰頭衝他咧嘴笑:「我收拾收拾去死啊。」
但謝驀然不笑,他隻是愈發皺緊眉頭。
我知道,他隻喜歡我抿唇微笑,也隻喜歡我溫婉安靜的樣子。
但現在我要死了,我隻想順著自己開心。
恰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因為房間裡太靜,我能聽清他好友的大嗓門:
「老謝!珊珊她回國了!你來不來接機?」
謝驀然攥手機的手驟然收緊,輕而快地「嗯」了聲就掛斷電話。
大約是出於心虛,我能感受到他的不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偽裝成寵溺的愧疚。
「寶寶……」他剛開口,我就笑著打斷他:「你有事就去忙啊!不用管我的。」
謝驀然心急到甚至沒注意到我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匆匆揉了揉我的腦袋就披衣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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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一走,我就拉著行李箱到理發店,將留了五年的長發剪掉。
咔嚓一刀,五年斷送。
2
謝驀然前腳才到機場與他的白月光久別重逢,後腳我就拖著行李箱到了。
我戴著墨鏡,舉著小鏡子,瞅瞅他身邊的女生又瞅瞅鏡子,忽然有種想去做親子鑑定的衝動。
見到我,謝驀然眉頭立刻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顧癸?你怎麼在這?」
你看,當著白月光的面,他都直呼我全名了。
我摘下墨鏡,大大方方走過去打招呼:「好巧啊。」
那女生看見我也是一怔,但還是十分優雅地抿唇微笑,用目光詢問謝驀然。
謝驀然的不快因為她的笑而稍稍舒緩,簡單介紹道:「這位是章闌珊,我的發小,這位是顧癸,我的……朋友。」
謝驀然將「朋友」二字說得快而輕,仿佛前面帶不帶一個「女」字沒區別。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啊。
我笑著伸手:「你好啊,我是顧癸,也是顧鬼,是幽靈,是不該存在的人,當然也是謝驀然的『朋友』。」
「你好。」章闌珊回握,一顰一笑裡都是被偏愛的從容與底氣。
謝驀然莫名有些不自在,他溫柔催促道:「闌珊,你還要倒時差,我先開車送你回去吧,顧癸,你……」
我再次笑著打斷他:「你有事就去忙啊!不用管我的。」
這下謝驀然終於察覺到了異常,他像是才發覺我的短發和行李箱,語氣忽然不安了起來:「你怎麼剪頭發了?你帶著行李箱要去哪?」
我被逗笑了:「謝驀然你真會開玩笑啊,我帶著行李箱來機場,不去旅遊去哪?」
謝驀然瞳孔微縮:「你要離開我?」
「哎呀,我的航班快到了。」我看了眼手表,朝兩人揮手:「章小姐,我這個朋友就交給你啦,有緣再見。」
說罷,我轉身要走,謝驀然卻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吼道:「顧癸你什麼毛病?!」
我被他吼得一顫,扭過頭嘴角還是笑著,眼淚卻狼狽地流了下來:「謝驀然,我是有毛病啊,我生病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餘光裡全是她,她是那般美麗、自信,就連灑進的陽光都偏愛她。
「謝驀然,我猜你現在是不是在想,還好病的是我,而不是她?」
3
我堅持要登機,謝驀然堅持不讓,最後在機場鬧起來,連帶著章闌珊都被請去警局「喝茶」。
從警局做完筆錄出來,我還在心疼我的機票錢,ṭůₔ謝驀然就拽著我的手要回家。
我甩開他,又後退兩步:「那不是我的家。」
「顧癸你鬧夠了沒有?」謝驀然徹底失去耐心,他冷聲道:「後天就是訂婚宴,請帖我都發下去了,你現在作妖給誰看?」
「原來你還知道後天是我們的訂婚宴啊。」我氣笑了,目光轉向章闌珊,甚至不用說話,其中的譏諷就快溢出來。
聽見「訂婚宴」三字,章闌珊也抬眸去看謝驀然,似乎有落寞從中劃過:「阿然,你……恭喜你啊。」
對上章闌珊視線的那一刻,謝驀然的表情像極了心碎。
都說前任一哭,現任必輸,我這倒好,前任都沒哭,我就輸了個徹底。
那算了,這場遊戲,我不玩了。
我抬手叫了一輛出租車,直接丟下行李,坐上去就叫師傅開車。
我看見謝驀然下意識追了兩步,但臉沉得厲害,最後他轉身開車送章闌珊,而我的行李就這麼被扔在路邊。
誰也不要。
我收回目光,鼻腔火辣辣的酸。
「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
司機瞥了眼後視鏡,八卦道:「男人嘛,難免沾花惹草,隻要他心裡有你就好了,男人啊不能激,會越推越遠的,你多哄一哄就好啦。」
我揉揉鼻子:「師傅你別勸了,我這不打車回家取斧頭去嘛,你現在勸好了,我不砍他就隻能砍你了。」
「……」
司機頓時閉了嘴,車內終於安靜。
行至市中心的商城,我突然讓停車,司機放下我罵了句才揚長而去。
我仰頭深吸一口繁華的空氣,決定來一場放縱的消費。
然而進入商場我卻沒了興致,隻是坐椅子上發呆,冷不丁一個回神正好對上謝驀然的黑眸。
當然不是他來找我了,而是他來陪章闌珊逛街。
章闌珊身邊還有一對夫妻,四個人說說笑笑在一起就像是海報上宣傳的溫馨家庭。
那是我這一生都不曾有過的。
同樣也看見了我,謝驀然臉上明顯出現了「陰魂不散」的責怪。
但不等他說話,章闌珊身邊的婦人就猝然激動起來:「燈火?火火?」
婦人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幾乎是顫抖著撲過來:「是你嗎火火?火火,我的火火啊!」
「真的,真的是燈火……」婦人的丈夫也從驚喜中回神,滿是細紋的眼眶通紅。
而章闌珊先是一呆,她看看父母又看看我,忽然胸膛劇烈起伏起來:「姐、姐姐?」
謝驀然怔住,我也愣在原地。
這是什麼發展?
我後退一步避開章母:「抱歉啊阿姨,你認錯人了,我和章小姐長得是很像,但我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我說著,自己都一頓。
「我可憐的火火啊……」章母哭得站不穩,章父勉強扶住她,斑白的兩鬢都松散了。
「你還記得小時候的廟會嗎?」章闌珊使勁抹眼淚:「媽媽帶我們去的那場廟會,因為我們鬧,媽媽還給我們一人買了一個……」
「紅色竹筐裝的小倉鼠。」
「紅色筐子裝的小倉鼠。」
我下意識接口,與章闌珊幾乎異口同聲。
章母哭喊著「我的火火」,一手揪緊心口,幾乎當場哭昏。
被強行封閉多年的記憶驟然開閘,我整個人意識都模糊了:「我記得……我記得那場廟會,因為小倉鼠跑了,我就松開誰的手去追,然後有人抱走了我,中間我似乎睡了一覺,被帶去好多地方……然後我最後的記憶就是在福利院裡了……」
我雙目放空,像是在做夢:「你們……真的是我的家人?」
章闌珊拉住我的手ţũ̂₅拼命點頭,哭到甚至說不出話來,什麼優雅啊、從容啊這一刻全都消失了。
而我一點點抽回自己的手,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我看向謝驀然,又看向章闌珊,最後看向章父章母,忽地咧嘴笑了:「可你們為什麼到現在才找到我?你們知不知道……」
「我馬上,就要死了啊。」
4
從記事起,我就住在福利院,那是一個裝滿灰暗與苦澀的鳥籠。
幸運的是,我在小學遇到了一個好老師,她將我引上正路,教會我樂觀和開朗。
我喜歡大笑,喜歡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喜歡邊大笑邊開玩笑。
直到,我遇見謝驀然。
那是在大一的迎新晚會上,謝驀然作為學長兼主持人,穿著一身深藍色西服,長身鶴立,目若朗星。
毫不誇張地說,他往那一站就是最皎潔的少年,是最叫人心動的月光。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魂都被他勾走了。
當然,那晚被謝驀然勾魂的不止我一個,學妹們蜂擁而至,可下了臺的謝驀然就像是一塊冰,一塊脾氣不好的冰。
所以你可以想象,當那塊冰隻對你一人融化,你瘋掉都不奇怪。
謝驀然拒絕了所有學妹的微信,在茫茫人海中徑直走向我,低聲問我可不可以加個聯系方式。
我差點當場瘋掉。
那時的我以為那種相遇是因為愛情,因為緣分,再不然因為前世的羈絆也行。
現在答案揭曉,原來是因為血緣。
因為我和他的白月光是親姐妹,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完美的「替身」了。
謝驀然還真是上天的寵兒,得不到妹妹,就送給他一個姐姐。
那天我在商場公開了自己的死訊,章母當即昏厥,章父老淚縱橫,章闌珊也因接受不了而軟軟跪地。
就連謝驀然看向我的眼神,也是我從未見過的……
震驚?不安?惶恐?心痛?
單個詞語無法形容那種眼神。
「遲來的情深比草賤。」
章闌珊拉著我手,眼睛腫得像桃子。
這兩天她一直是這個狀態:紅著眼,黏著我。
「遲來的情深比草賤,姐。」章闌珊又重復一遍:「不要回頭,他不值得。」
我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很喜歡他呢,當時在機場外面,你聽說他要訂婚不是很落寞嗎?」
「對不起姐,對不起……」
章闌珊的眼淚又下來:「我知道我那時候很婊,明明不喜歡謝驀然,但因為他一直追著我,忽然他要和別人結婚,就有種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的不爽,想著故意勾他一下惡心你……我那時候真的不知道那是你!」
「我看見你,覺得很眼熟,但我那時隻以為是謝驀然故意找的『替身』,所以眉眼和我相似也正常,我還想謝驀然真夠會裝痴情的,能找到這麼像的人,甚至在心底感到輕蔑和優越,我……我錯了,我錯了姐姐!」
章闌珊哭著解釋不清,緊緊攥著我的手,生怕我再次抽開。
我卻能夠理解她的話。
好似那恃寵而驕的小貓咪,時不時要用推翻水杯等幼稚舉動來證明自己在人類心中的地位。
因為不知道我是我,所以章闌珊能理所當然地享受被偏愛,會下意識地炫耀她作為白月光的優越感。
而一旦知道我是我,她就再也感受不到一絲優越,隻覺得無比愧疚。
人類的雙標,一向如此。
「嗡,嗡,嗡……」
桌上的手機還在瘋狂震動,我隨便點開一看,都是謝驀然的消息。
謝驀然說他已經幫我約好了最好的醫生,我的病一定有救,還說他不會因此和我分手,他還是會娶我。
我看著消息一條接一條,章闌珊緊張地看著我,生怕我心軟。
而我隻覺得神奇,原來謝驀然也有這麼熱情主動的一面啊。
以往都是我發幾十條他回一條,而他發的每一條我都小心收藏了,沒事就拿出來傻樂。
其實,我也沒打算這麼早就將自己的病情告訴謝驀然。
我本想悄悄離開,悄悄死掉,等哪天謝驀然發現再也找不到我,他就會找到一塊屬於我的墓碑,上面刻著「surprise!她已經死翹翹啦!」的玩笑話。
到那時,他的表情一定會十分精彩吧。
「嗡嗡,嗡嗡。」
手機再次顯示來電,我將手機推給章闌珊,章闌珊也幹脆點開免提:
「喂。」
聽出章闌珊的聲音,謝驀然明顯一頓:「闌珊,把手機還給顧……還給你姐姐,我有話要和她說。」
章闌珊卻自顧自問:「謝驀然,你喜歡我嗎?想和我在一起嗎?」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
活著的白月光和快死的朱砂痣,選哪個,還真是為難他了吧?
「別鬧,闌珊。」
謝驀然接著的聲音裡隻有無奈,沒有責備,仿佛面對一個嬌縱的小女孩:「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姐在哪兒?她還在和我鬧脾氣,我一會過去找她。」
而我忽然湊近手機,一字不落地重復:「白月光的殺傷力有多大?現任得了絕症,我想得卻是還好她隻是長得像她,而不是她。」
「……」
「嘟。」
電話那頭又是片刻沉默,謝驀然掛斷了電話。
「渣男!」章闌珊直接拉黑了他的號碼,氣得渾身都在抖:「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是這樣一個混蛋!」
因為人類是最自私的動物,在沒觸及自身利益前,人都是好人。
我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將手機直接關機。
活著的白月光和快死的朱砂痣,選哪個,他現在一定很為難吧?
不過他也不用擔心,因為不論哪個。
都不會選他。
5
出乎預料,比謝驀然更快找到我的,是章父章母。
或者說,是我的親生父母。
也許血親間真的存在某種感應,他們甚至沒拉我去做親子鑑定,就一眼認定我是他們丟失的女兒。
可對我來說,血緣隻是血緣,不代表親情,親情隻能建立在時間和陪伴上,是無可替代的感情。
而沒有感情,與陌生人也無異。
但是,當那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給我跪下,求我不要放棄醫治,求我再試試其他治療,我的心還是被刺痛了。
我去拉他們起來,淚腺再也控制不住。
我拉不起他們,隻能也跪下,眼淚模糊視線。
我該怎麼和這兩個才找回丟失的孩子,就要面臨喪子之痛的老人解釋?
當我的生命僅剩三個月,我不想再把這些時間浪費在蒼白的病房,接受無休止的痛苦化療,隻為賭那萬分之一的存活概率?
我ṱṻₒ該怎麼和自己解釋,為什麼當我回首過去,發現自己二十多年全白活了?
中考完了就好了,高考完了就好了,大學畢業就好了,找到工作就好了,結婚生子就好了……
我的時間不是在等,就是在盼,好像非要過了某個節點我的人生才會變成快樂的進行時。
直到死到臨頭,我才恍然發現我這一生什麼都沒為自己做過。
就連唯一爭取來的愛情,都是別人的替代品。
當生命之歌隻剩下三個樂章,我終於鼓起勇氣,想自己拿過指揮棒。
所以,我不是在求死,我是在尋生。
最後三個月,我想真正為自己活著……
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