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誰曾想,那位曾經的師母,當真翻臉無情。


「無事,不要再去擾她清淨。」


毫無起伏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陳珂隻覺得心如刀絞,難受至極。


然而,剛一轉身,準備離開,竟對上一張絕不該出現在此的臉。


「你是何人?為何在這!」


陳珂盯著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背後的魏禹儀,驚愕出神。


一介凡人,怎麼可能來得了蓬萊?


魏禹儀隻抬眼看他一瞬,顯然並不準備回答。


「讓他進來。」


屋內,卻傳出陸遠陌的聲音。


陳珂抿了抿唇,躬身退下。


魏禹儀推開木門,望向床榻上,一身玄衣的仙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你修了這麼多年的無上心法,沒想到,到頭來,竟然這麼容易入局。」


話音落下,陸遠陌十指ṭũ̂⁺收緊,眉宇間一瞬間空白。


「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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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禹儀緩步走到榻邊,房內的光線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


平白為他一身俊美添上一絲俊邪。


「其實,除了蓼梓贏見過我,陸遠陌,我們也曾見過。」


陸遠陌心底一寒:


「不可能。」


魏禹儀這樣的人,但凡他此前見過,絕不會忘。


魏禹儀欣賞著陸遠陌臉上的每一寸表情,良久,笑了:


「我們在蓼梓贏的夢裡見過一次,隻可惜,你那次沒看清我的臉。」


他緩緩開口。


話音剛落,陸遠陌神色一僵。


下一秒,那雙向來不動如風的漆黑雙眸,瞬間掠過淡淡一抹金芒。


房間內,氣溫ṱűⁱ頓降——


那是陸遠陌冷凝入骨的殺意!


13


面對如有實質的殺機,魏禹儀卻懶懶一笑,毫不在意。


那張清逸絕塵的臉上,掠過一抹邪肆放蕩。


「終於想起來了?」


「你是魔神?」陸遠陌眼底一片冰霜。


魏禹儀將桌上的丹藥隨手一揮,碾在腳下:


「是我。


「天道不公,魔族隻能生在陰冷潮湿的地域,此生都被鎮壓在荒澤角落。


「然而你們上界和人族卻盡享上天饋贈。


「好在,三百年了,終於誕下蓼梓贏這麼個天生道種,我怎麼可能輕易放了她?」


說到這,他微微一哂,眼底的殺伐屠戮之氣終於再無遮掩,盡數泄了出來。


「隻要將她吞入腹中,天道的饋贈便會再一次傾向魔族。


「為了這次機緣,你不知,我忍了多久。」


魏禹儀指尖滑過桌面,那敲擊的聲音,在房間內回蕩開來。


「隻可惜,凡人之身,太過雞肋。


「若想成事,最好是天生道種拋去凡身,轉入魔道,自願獻祭。」


為此,他特意引陸遠陌發現了在古廟裡跪拜神佛的凡人蓼梓贏。


甚至,在蓼梓贏夢境中,在她身上提前種下一粒魔種。


再定期將自身的魔氣澆灌到魔種身上,催發她的魔息生成。


但凡陸遠陌不想這天生道種落入魔道,便不得不出手。


果然,陸遠陌入了蓼梓贏的夢魘,不斷抽取魔息。


後來更是舍了三千年修為,助她築仙骨、成仙緣。


這些年來,對方帶著蓼梓贏修習仙法,隔絕一切魔族機緣。


可惜.......


魏禹儀望著陸遠陌蒼白的神色,玩味地笑了。


當自己在新秀大會上,看到清月一劍破蒼穹的時候,豁然發現了更好的選擇。


他看著氣血越發翻湧的陸遠陌,惡劣地彎了彎唇:


「和吞了天生道種比起來,上神神祇才是最好的祭品。」


所以,他在龍嶺腳下等著她,在山間築屋守著她,日日清泉佳果陪著她,卸她心房,耐心至極。


如今,陸遠陌修為大退,氣急攻心、幾近走火入魔。


這般鮮甜的碩果,終於到了採摘的時候。


14


「你一直都在騙她!」


陸遠陌太陽穴青筋繃起。


想到他日日夜夜都在龍嶺,陪在阿遙身邊,隻覺得渾身血肉都灼燒起來。


難怪他發覺這段時間蓼梓贏身上的魔息總是時斷時續,原來是魏禹儀借此轉移魔氣,隱藏身份!


想要起身,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魏禹儀早已布下了魔域。


偌大的廂房內,所有聲響都傳不到外間。


更不用說,如今他氣血翻騰,修為退化。


在這片隔絕外界的私域中,對方從現身的那一刻,就已立於不敗之地。


「還要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魏禹儀冰冷看他一眼,眼底卻帶著笑意。


陸遠陌隻覺得心頭像是被割了一刀。


若不是他令阿遙徹底冷了心,魏禹儀根本沒有介入的機會。


他倏然抽劍,衣襟前因為經脈亂行,早已血色一片:


「這一切都是你在設計!」


最開始,他將蓼梓贏收入門下,並不準備再多加幹預。


有蓬萊仙氣護體,宗門心法護住心脈,蓼梓贏不會再有獻祭魔族的可能。


然而,她身上被種下的魔種卻霸道至極,日漸侵蝕血脈。


為免意外,他隻得入她夢境,徹底抽取魔息。


那時,他隱約察覺到魔神的蹤跡,卻查不到更深的線索,於是親自教導蓼梓贏,處處看護。


十餘年過去,新秀大會那日,受了阿遙那一擊,蓼梓贏的身體竟然不斷衰敗,大有幹枯耗盡的跡象。


為此,他留在蓬萊,費盡心力。


然而,徹底著了對方的道。


眼看陸遠陌情緒失控,魏禹儀淡淡地笑了:


「我以為你這樣的神仙,早就斷情絕愛。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說到這,他眸光一轉,越發襯得那張臉俊美邪肆:


「放心,如今清月傾心於我。你消殒後,我再吞了她。自此,魔族便可再次問鼎三界......」


陸遠陌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


恨自己的身體無法隨心所欲,恨手中的劍無法破除魔域禁錮。


然而,一切驚變隻在剎那間——


「你說,誰傾心於你?」


我緩緩地貼在魏禹儀的耳畔,低低一笑。


下一秒,一劍縱貫他的胸口。


劍刃死死抵在他魔晶處,奔流的血液伴著心跳聲再一次傳到我的指尖。


我毫不停頓,順時針一轉。


頃刻,仿若銀瓶乍破水漿迸。


鮮血順著那個洞穿的窟窿,汩汩流出。


這一次,他心跳的聲音,比那日在溫泉中更勝一籌。


可惜,急速過後,便是另一個極端。


那是心神潰散的破裂聲。


亦是軀體崩塌的前兆。


魏禹儀呆滯地扭頭望向我。


渾身的血,奔流四溢。


魔晶乃魔族的心脈,一旦碎裂,心神俱滅!


「為什麼?」


他目光久久無法回神,顯然無法理解眼下的情況。


破碎的髒腑在喉間咳了出來,他卻還是執意將疑惑問了出來。


我緩緩抽出劍身,面無表情:


「你大約不知道,那八十八道天雷,道道是情劫。


「既然情絲已斷、情根已滅,我修的隻剩無情道。」


竟然無情,又哪來的傾心以待,為他所惑?


在魏禹儀驚愕痛楚的神色中,陸遠陌滿眼狂喜地望向我:


「阿遙!」


這一聲,仿若立於斷壁懸崖邊,黑暗絕望間,終於找到一絲光!


15


魏禹儀後知後覺地撫上魔晶的缺口。


那裡已然破了一個洞。


在這天地間,無論什麼天玄地寶,亦無法修補絲毫。


他的生機已斷。


大片大片的魔氣四溢,就連掌控的魔域也在崩潰的邊緣。


我側頭對上他的眼。


那裡有迷惘,有驚愕,有狂躁的憤恨,還有,無邊無際的痛......


「你的心,難道焐不熱嗎?」


他張了張口,然而說出這話,他自己都怔住了。


我定定地對上他悲寂的眼。


那曾經在他眼底滿天的星子,如今寸寸隕落消亡。


這世上,若想引人入局,最好的辦法,就是將自己也置身其中。


可惜,他入了局。不知不覺,亦入了戲。


引我動心是真,卻不知何時何地自己亦動了情。


我知道,他想要一個答案,微微垂下眼簾:


「世上哪有那麼多無緣無故的機緣巧合?」


我剛與陸遠陌斷了姻緣,便在龍嶺遇見公主千裡追擊心上人。


時間、地點、機遇,都太過巧合。


巧合到,如同伺機而動。


「那你還留我在山中?」


他自嘲一笑,像是從夢中被突然喚醒。


「與其讓你在外不斷設局,不如就此一招定乾坤。」


這世上,看不見、摸不著的危險才是最麻煩的。


當日留他,亦是留一抹羈絆。


若他半路後悔,偌大的龍嶺,從來不缺他安身之所。


隻是,到最後,他都不願改變心意。


魏禹儀癲狂地盯著我,張了張口。


薄唇一掀一閉,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


魔晶片片碎裂。


眨眼間,他空洞一笑,就此消散於蒼茫天地。


16


主人隕滅,魔域瞬間破裂。


陸遠陌一步步向我走來,眼底深處清透有光。


「阿瑤,原來,你一切都明白。」


他的手心微顫,然而,臉色再不似剛剛那麼蒼白。


「明白什麼?」


我轉身看向他:


「大道向天,道阻且難。


「想要護住蒼生,不是隻有將蓼梓贏護在身邊一條路可走。


「更何況,縱無情愛,你也可以與我實話實說。」


我收劍入鞘,淡淡道:


「陸遠陌,這些年,你一直瞞著我,不肯吐露絲毫。


「是信不過我?還是覺得,我滿心男歡女愛,到底靠不住?」


「不,不是這樣的。」


他眼底情緒翻騰,種種思緒掠過,最後隻剩晦澀的痛楚。


然而,就連蒼白的解釋,他都無法給出。


我倆心知肚明,對於散仙阿遙,他的確從未放心過,未能託付真相。


即便,我與他結成道侶三百年。從心底,他也不覺得我能守護得了這個秘密。


空氣中,隻剩難言的靜謐。


我平靜開口:


「我給過你機會。三百年間,年年日日都是機會。可你,從未珍惜。」


所以,到頭來,不過是成王敗寇,種因得果,怪不得任何人。


我轉身,離開蓬萊。


身後,陸遠陌立在門邊。


冷清如畫的眉眼裡,隻剩冰天雪地的荒蕪。


一雙眸子靜得像無波無瀾的海,光澤掩在其下,透不出一絲漣漪。


那是一種無悲無喜的荒涼,仿佛這世間所有的情緒都已經從他身上徹底剝離......


17


時光如大海裡的沙粒,不知不覺,慢慢沉澱。


歲月荏苒,一轉眼,又是新的一屆新秀大會。


這是這一次,陸遠陌和他座下弟子全都缺席,無一人露面。


不少仙家暗中交匯眼神,搖頭嘆息。


蓼梓贏痴戀尊長的事情,如今在上界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沒有了陸遠陌為她注入仙氣,疏通筋脈,這些年,她又疏於修煉,境界早已跌了下去。


然而,她依舊守著仙門,日日痴望陸遠陌的院落。


誰來勸阻都無用,仿佛徹底入了另一種魔障。


陳珂作為蓬萊首席弟子,代替陸遠陌掌管門中事務,然而,誰也沒有再見過陸遠陌。


有傳說,自魔神在蓬萊現身那次,他已走火入魔。


又有人說,他已重新修回正道,修為更上一層樓。


當然,每次提到陸遠陌,不少人想到我,最終都閉了嘴,自此諱莫如深。


於是,我們之間的過往,  漸漸成了上界不可言說的一部分。


朝陽東升,我Ŧůⁿ望著山頂上咬牙堅持練劍的姑娘,忍不住開口:


「今日你要是連三百劍招都堅持不下來,  幹脆就自掛東南枝吧。我收不起你這樣的徒弟。」


嬌俏倔強的姑娘一回頭,明明是爽脆的嗓子,硬是被她叫得百轉千回:


「不要啊,師~父~」


我喝了一口酒,搖頭一笑:


「撒嬌也沒用,接著練!」


那曾經坐在駿馬上,  領著一眾金吾衛千裡奔襲、追擊心上人的凡塵公主,  癟了癟嘴,  老實應聲。


「哦!」


然而一轉頭,  目光清澈、神色專注,  凌空揮劍、烈烈瓊光!


我笑了笑,孺子可教。


當初,讓她當斷則斷,她果然做到。


這份心性,  世所罕見。


她比我好。


我用了三百年才做到的事,  她一朝便能領會。


這樣的弟子,  收了不虧。


三百劍結束,  她已揮汗如雨,然而,片刻便調整了氣息。


下一瞬,  她遠眺山腳,  轉頭望向我,忍不住好奇:


「師父,那人又到山腳下等您了。他究竟是誰?」


我起身,遞給她一杯清泉。


「一個過客罷了。」


我知道,  陸遠陌後悔了。


天地三界都知道他後悔了。


然,縱他情深意切、萬般悔恨。


可我,  絕不回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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