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傅辰這時候也不管邵華池的瘋狂攻擊,將人整個圈進懷裡,雖說邵華池年長幾歲,但人並不強壯,傅辰牢牢將人鎖住。


幾番掙扎也無法甩開傅辰,邵華池激烈得顫抖著,似乎很恐懼。那如鬼的半邊面容是結了痂的血,看上去比第一次見面更為惡心,傅辰卻像是沒看到似的,等到邵華池安靜下來,一隻手在他背後輕輕安撫著,“不怕,是我,還記得我嗎?”


第16章


微弱的光照下,傅辰那雙眼宛若蒙上了一層柔光,邵華池愣愣地看著地面,背上是不輕不重的拍著,對方的聲音帶著一種魔力,能讓暴躁的情緒得到安撫。心理咨詢師在入行前,都會在咬字、語速、聲音、聲調等方面進行專業培訓,職業關系之後能遇到各種各樣的患者,首先就要做到能讓對方心靜,才能進行正常對話,再慢慢引導患者深入了解。


喊叫狂暴漸漸停止,在這個完全稱不上好的環境中,兩人的相擁似透著一股溫暖的氣息。


傅辰將人帶出柴房時,溫和地說道:“轉過身去,不準看。”


邵華池歪著腦袋,痴纏著傅辰,傅辰格外有耐心地重復說了一次。


確定邵華池不會看到這暴力的一面,傅辰溫和的表情卸了下去,走向柴房裡面。


宮裡基本不燒柴,因怕走水。除了膳食房與一些主殿小廚房外,幾乎連煙囪都找不到幾個,是以擁有小廚房的重華宮曾也繁華一時,隻是現在小廚房暫時闲置了,這柴房自然一起廢棄了,多年不修繕,變得破舊不堪。


來到柴房內,傅辰銳利的目光仿若一隻獵豹,在黑夜中散發著冰寒的光芒。


深吸一口氣,一條腿抬起,猛地踹向那破舊的木板門。


啪啦!


木板門發出悲鳴,傅辰出腳的速度快速狠厲,又重重來了幾下,那門才不堪重負倒下,看著就像是邵華池發了瘋自己踹的。


他不可能像上次那樣,當什麼都沒發生,再把邵華池塞回這樣的地方過一天一夜。


那聲巨響,讓原本呆呆的邵華池忽然抱頭蹲下,有些怕傅辰,那麼溫和的人,居然也有如此兇悍的一面。


傅辰也不管邵華池的戰戰兢兢,帶著他直接進了主殿,比起上次邵華池整個人更為畏縮,弓著背坐在原地,連椅子也不敢坐實,隻敢屁股稍稍沾著點,好似隨時能從上邊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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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辰摸了一把那亂糟糟的發頂,將人摟在懷裡梳理著頭發,邵華池才漸漸擺脫對傅辰的陰影,又親近了起來。傅辰打了盆清水,才一天不見邵華池那頭發卻好似全打結了,沾了點水拿帕子清理了一下上邊的灰塵雜物。又點了根蠟燭,仔細觀察他的臉,還沒等傅辰湊近,邵華池就好像覺得格外難堪,居然側頭胡亂推搡著,不住往後仰不願給傅辰看,“嗚嗚嗚……嗷”


傅辰輕笑,看著那半邊鬼面,“當自己狼嗎,嗷什麼嗷。”


邵華池還在躲,不敢看傅辰。


“看來還沒完全傻了,別遮了,我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傅辰硬是扒開邵華池遮擋的手,檢查傷口。


面對一個傻子的時候,他才覺得,這宮裡的日子並不是那麼難受,至少他可以當個正常人不是,能用“我”來自稱。


這次過來前,問王富貴摳了點傷藥用油紙包著帶過來,幸好用得上。邵華池臉上的毒瘤破了,裡邊的膿水和血水流幹了,那傷口上坑坑窪窪,有的結痂有的潰爛得更厲害。


“每天晚上是不是很痛?”邊清洗的時候,邊輕問道。


邵華池聽不懂,但他很安靜,大約是記起了這是之前幫過自己的人。


傅辰撒了些藥粉,又塗上膏藥,全程都很輕,生怕弄痛邵華池。


傅辰準備離開前,再一次將所有自己來過的痕跡去掉,又掰著糕點喂他吃,初夏很多吃食容易發餿,他特意問老八胡要了不容易壞的。


邵華池吃得狼吞虎咽,看樣子是餓狠了。這次帶來的糕點數量是之前的好幾倍,傅辰來的時候胸口都是鼓鼓的,也幸好沒人會注意一個小太監的穿著如何不得體。


將剩下的放到一個不顯眼的抽屜裡,帶著邵華池認了地方好幾遍。


“我無法每日過來,以後遇到他們,你能躲就躲,餓了就吃我放在這裡的糕點。”又做了個吃的動作,看到邵華池傻傻點頭,傅辰忍不住捏了捏那如玉的另半張臉,就是不在乎長相的傅辰都覺得好看的不得了,繼承了麗妃那張國色天香的臉。


也不知邵華池聽進去沒,將他帶去床榻,給他蓋上薄被,像是上輩子對兒子那樣,說著床頭故事。傅辰的視線停留在邵華池那張懵懂單純的臉上,他曾在床頭也這樣看著另一個人入睡,目光越來越悠遠,恍若隔世……


他曾說了六年床頭故事,每日必早睡的他可以搜索全世界各種各樣的童話故事到半夜,隻會西式料理的他可以下班回來潛心研究中式三餐,工作勞模的他可以為了接送兒子上下學天天遲到早退。


傅辰永遠都記得接到兒子出車禍的消息時,天塌下來的感覺。那是妻子離世的第二個冬日,積雪堆在路邊,化雪的日子格外冷,是刺入骨髓的湿冷。太平間冰寒而蒼白的燈光照在兒子血肉模糊的身上,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過去把那四分五裂的肢體一針針再縫合在一起,也不記得怎麼收拾兒子生前的物品,記憶始終停留在那隻放著兒子骨灰的木盒子,青灰色的天空,和冰冷堅硬的墓碑。


幼年時,親戚總說他克父克母是天煞孤星的命,他抗爭過不服過也叛逆過。


直到上輩子最後那幾年,他也總在想,為什麼死的不是他。


“不……不哭。”斷斷續續的聲音,像牙牙學語,不屬於自己的溫度碰到自己的臉上。


傅辰忽然驚醒,摸了下自己的臉,什麼都沒有,再看向說話的邵華池,這大約是傻了以後的七皇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心中一暖,他微微笑了起來,“我沒哭,哭是需要眼淚的。”


邵華池胡亂摸了摸傅辰的臉,果真一點湿意都沒有,再看傅辰那雙眼,再也沒有那令人哀慟的情緒,奇怪地望著傅辰。


傅辰像哄兒子似得,在他眼中這個智商退化到幼兒的皇子,和孩童差不多,一手輕搭在對方的被子上,“睡吧,上次的曲子還想聽嗎?”


外面完全暗了,暖黃的燭光靜靜照在傅辰的臉上,傅辰輕哼著曲子,他的語速溫柔緩慢,溫馨的氣息流淌在這空曠的宮殿中。


直到離開的時候,本以為邵華池已經睡了,卻忽然驚醒,拽住了傅辰的衣角。


傅辰一愣,看著一點睡意都沒有的邵華池,讀懂了他的意思,“你不想我走?”


邵華池挪了過來,沒毀容的半張臉蹭著傅辰的衣服,很是不舍,像是一條小奶狗。


他好像想起了上次傅辰離開後發生的事情,今日就是睡都不敢睡。


也許是察覺到邵華池的心情,傅辰摸了摸他的頭發,“那我……”


忽然,院門外響起一道開鎖聲,糟糕!


邵華池也聽到了,他“啊,啊啊,躲!”叫了起來,似乎在叫傅辰快點躲起來。


傅辰快速閃進房間裡唯一能藏人的床底下,看著兩雙腳前後出現在視線中。


然後就是邵華池掙扎的聲音,還有太監的咒罵,傅辰從聲音聽得出來,就是之前的馬臉太監和瘦太監。他們似乎給邵華池嘴裡塞了什麼,傅辰隻能聽到嗚嗚的聲音,再然後就隻能看到他們硬是把人拖走。


從他們的隻字片語中,能分析出,似乎是去皇後的長寧宮。


從皇後分給邵華池重華宮就能看出來,這位皇後私底下如何折騰,都不可能在明面上苛待七皇子。


傅辰望著空無一人的宮殿,緩緩走了出去。


也許就像邵華池曾經在掖亭湖邊說的,“我以為,你會當做沒看到。”


傅辰看著宮門,自言自語道:“我隻能當做沒看到。”


到最後,傅辰也沒把那隻在湖邊撿到的鞋子給邵華池確定,或許僅僅因為,他希望那隻是個巧合。


傅辰來到儲秀宮西側廊庑下,過幾日競選的秀女來了這兒就要熱鬧了,現在卻還是空的,這裡離宮女所住的隴虞西十二所比較近,西十二所是沒有被分配的宮女集體住的地方,而隴虞是當初建都時,這塊地域的地名。晉朝慣用東西劃分界限,以皇宮為例,養心殿和長寧宮為中心軸,西所分為十二,內務府六監、敬事房、姑姑所、膳食房、監欄院等十二處區域,東所亦分十二,後宮各院、御花園、皇子住處、太子的東宮等十二處區域。


傅辰到的時候,梅姑姑已經在那兒候著了。梅珏看到傅辰,輕巧的步伐走近,宮裡頭的宮女儀態中,就要屬這些姑姑們最為標準,輕、柔、巧,舉手投足都是極為賞心悅目的,笑不露齒,聲音總是輕輕柔柔的。


梅珏左右看了下,輕聲道:“還以為你不來了,這幾日咱那兒有些忙不過來。”


“對不住姑姑,中途轉道去了膳食房,耽擱了。”傅辰自然也知道,梅姑姑說的大選的事兒,這些宮女到時候都要分配到各宮小主那兒,包括他們監欄院也要去一些人伺候新主子,梅姑姑這是在加緊訓練小宮女們。


梅珏也知道膳食房的老八胡,私下裡很愛找傅辰嘮嗑,聞言也不奇怪,“來了就好。聽聞那李爺越發不得勁了,愣是拖了關系出了自個兒的院子,正四處找人撒氣,你可小心些,他現在看誰都不順眼,瘋狗似的。還記得那葉辛嗎,你頂了他的職伺候慕睿達,那葉辛今日被他抽了好幾個皮笊籬,那臉腫得老高,都看不出形了。我怕夜長夢多,連夜讓人取了些,你看可夠?”


耳光是赤手打臉,而皮笊籬就是帶上特制手套打臉,打了後,表面上看不出來,裡頭卻是出了血的,是比較狠辣的一種懲罰人手段。


梅珏打開一紙包,裡面是傅辰曾在監欄院外囑咐她去辦的,剛摘下來的幾株烏頭,她隻打開了一下,就馬上合攏,塞進傅辰手中。


傅辰點頭,兩人這是約好的私下碰面,不宜長待。


傅辰將紙包塞入胸口,正要離開卻被梅姑姑喊住了,原來是西十二所今日下了差後,所有人都幫著小央做糖,雖說菜戶隻是個名分,但下人能慶祝的事兒太少,難得出了件,一大早小宮女們就去了膳食房要了些邊角料和麥芽糖以及芝麻,自己搗鼓著做糖分食給熟人,大家伙兒都喜慶一下。


傅辰進西十二所的時候,裡頭走過小宮女說說笑笑的,看到傅辰就打起了招呼,大家平日都見過,是識得臉的。梅姑姑走進裡邊,沒一會傳來一陣哄笑聲。小央紅著臉捧出了十幾袋用紙包好的芝麻糖交給傅辰,“傅辰,麻煩你分給監欄院的大家,謝謝……謝謝他們平日裡對富貴的照顧。”


小姑娘紅著臉,把一個繡好的荷包遞給傅辰,上面繡著清雅的蘭花,針線很是考究,是用了不少心思的,“這個是給你做的,謝謝你總是幫富貴上差。”


其實古代女子送給異性荷包,並不僅僅用來表達愛慕之情。第一種是用來裝物的,比如鏡子、煙葉等,第二種是節日作為禮品送於親友和孩童,也名香包,第三種用於定情,為定情信物。


小央送他的,自然隻是為了表達謝意,王富貴的差事是監管新太監的淨身,以他商人的出生又是宮裡的老人,完全可以換個差事,但他始終沒換過,他自己是無奈進宮的,用他的話說就是想要給那些新人在閹割後一些安慰,至少心裡頭讓他們舒服點,平日多照顧點,有時差事多沒法去監管的時候就會讓傅辰替上。


傅辰抱著一堆糖來到監欄院的時候,格外熱鬧,到處都是在擦窗,打掃的整理物品的,宮裡也是有大掃除的,每個季度一次,定時定點,一般都在下差後半個時辰。大約要掃除個好幾日等到掌事太監檢查完畢,才算完事兒。一般大型慶典的時候各宮各殿都是需要額外掃除的,大選也算是喜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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