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是什麼?”傅辰正在緩緩挪過去,卻不想一隻手快一步把那變黑的耳釘撿了起來。
是劉縱,這位總管太監不太會看上面人的眼色。為人較為剛正不阿,也正是如此才比不過另幾位總管公公討喜,一直在內務府當差。今天這事,換了安忠海很有可能找個借口撤掉所有飯菜,再全部上新的,私底下查完了結果再告訴皇帝,這樣帝王也不至於遷怒,在這宮裡不是付出得多了就能得眼,如何做人才是要緊。
看到劉縱的動作,傅辰眼神一僵,停下了身體所有動作,又低眉順目的跪在地上。
皇帝本來還在安撫著皇後,看到劉縱遞上來的這發黑的耳釘,霍然站了起來。
“怎麼回事!”皇帝的聲音擲地有聲,就是跪在地上都能感到上首之人的震怒,那雙駭人的視線掃過皇後、太監總管,又看向跪在一地的太監宮女,“御膳裡有毒?”
皇後一臉慘白,跪了下來,泫然欲泣:“皇上,臣妾並不知情,求皇上查明真相還臣妾一個清白。”
晉成帝的目光停留在皇後身上許久,才勉強笑了起來,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朕怎會怪你,這御膳是從膳食房來的,與你有何關系,快起來。這群狗奴才,今日接觸過膳食的,通通帶下去審問,給我審出幕後的主子是誰,連朕的御膳都敢動!”
今天敢動御膳,明日是不是就敢來刺殺了!?
皇帝比任何人都怕死,正因為爬到頂峰,才更珍惜得來的一切。
傅辰看了眼磕頭如搗蒜的劉縱,都不知道是該感謝他的忠誠還是該氣惱他的多生事端。
眼看著侍衛就要來拖人,傅辰腦門落下一滴汗,有時候死並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而宮裡的審訊,是知道最多生不如死辦法的地方,他低著頭匍匐在地面,聲音平穩,“皇上息怒,御膳中沒有毒。”無論最後有沒有毒,當下都絕不能認了。
皇帝還在氣頭上,看了眼這個沒問話就擅自說話的小太監,這是宮裡的大不敬。
主子沒問話,下人是沒權力隨便插話的,除非遇到和善的主子,那也不是大事,但這可是皇帝。
皇帝一腳正要上去,忽然覺得說話的人有些眼熟,面上分辨不出喜怒,“抬起頭來。”
傅辰抬頭,露出了那張稍顯稚嫩,年紀絕不大的少年面孔。那張臉因為常年的順和顯得沒什麼稜角,都說心境能影響長相與氣質,年紀小五官還未完全長開,但讓人看著順眼舒服卻是一定的。
第一次隻能算有點印象,第二次對方的服侍讓人舒坦,又是晌午剛見到過的,傅辰這張刷過兩次熟悉度的臉在這關鍵時刻還是起了緩衝作用,皇帝停下了盛怒之下的踹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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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年輕時也帶兵打仗過,是騎射好手,雖到了晚年有些退步,但功力還在那兒,傅辰要是被踹,說不得就要留下病根。
“你是那個小太監,朕記得你。你有什麼說的,朕給你一次機會。”
第18章
傅辰直接忽略有毒的可能性,隻說了無毒的可能,任何能加大生命籌碼的話都一一道來。
條理清晰,說得有理有據,那些現代繁瑣的知識點略過,傅辰將之簡化成古代能聽得懂的,晉成帝本來隻以為小太監為了脫罪想的昏招,後來發現這小太監還真有一口能把死說活的技能,有些淺顯的道理到了傅辰嘴裡能變出花兒來,讓人不知不覺聽下去。
與皇帝每次對話都如同一場博弈,晉成帝是個非常容易不耐煩的人,太監偏尖細的聲音和較快的語速往往會讓他更加煩躁,首先是讓皇帝能將他的話聽下去,而不是不耐煩到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所以傅辰很注意自己的音色和速度,盡可能平穩,讓皇帝的情緒舒緩,而後才是話中的內容,先吸引住皇帝的注意力,才能做下面的解釋。
晉成帝又找人做了實驗,雖然耗時長,但皇帝這次卻出奇得好耐心,這到底關乎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重視。現在天色已晚,快到就寢的時辰,一旁安忠海暗中提醒了一次,卻直接被揮了下去。晉朝對就寢時間也有說法,這些規矩都是好幾個朝代留下來的,根深蒂固留在每一個內庭章程裡。一般是在亥時就寢,換算成現在的時間大約是晚上九點,就是再晚睡覺也不能拖過11點,宮裡的人很講究養生,早睡早起。早晨無論高低貴賤、春夏秋冬也都在5點左右起床。
今日都算是因為這意外的事,破了例。
就是皇後,在離開前將視線放了會在這個得皇帝破天荒特許的小太監身上,晉成帝的脾氣暴躁是出了名的,能讓他靜下來聽完一整句話都屬難得。
因受到了驚嚇,皇後離開用膳的殿堂,被皇帝吩咐回主殿休息。
在傅辰說完後,安忠海早就很自覺地去養心殿的御內膳房吩咐做了些膳食給皇帝,傅辰為皇帝試毒嘗過所有御菜後,皇帝勉強用了些飯菜,才繼續看人將銀變黑這變化全部試了過來,傅辰並不知道因為這次事件後,皇帝每餐的侍膳太監又多了好幾位。
在得到皇帝初步認可後,傅辰才道,如果重金屬中毒後,用生雞蛋或者牛奶,是能一定程度解毒的,他說的並沒有超出這個時代太多,皇帝是能接受的,不會覺得傅辰多智近妖,又得到了一定重視。
一系列實驗後,過去了許久,國師和太醫也在外等候了,晉成帝並沒有召見他們,反而在上首望著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目光慢慢放到了傅辰身上。
皇帝並沒有表現出相信或是不相信,當皇帝久了都能自然而然喜怒不形於色,這是十幾年的沉澱,是無人能模仿的氣勢,隻有在接觸的時候傅辰才體會到,無論帝王是否昏聩,作為普通人都會被天子之氣影響而產生敬畏,這是後世影視劇中完全無法表現出來的,因為沒有演員真正試過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而且一當就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
前朝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隻是沒傅辰解釋得那麼直白清楚,前朝皇帝一看到銀變黑一律當做有毒處置,死了多少人暫不提。到底古代沒有那麼多科學原理,寧可一竿子打死所有可能性,也要保證御膳的安全。
到了晉朝,就直接讓人侍膳了,最為穩妥。
“你這小太監,說得一套套的,朕都要被你繞進去了。”皇帝輕笑,並不提是否相信。
雖然是皇帝今晚第一次笑,傅辰並沒有掉以輕心,依舊恭謹,“奴才嘴拙,皇上贖罪。”
“你這嘴都是拙的,那劉縱豈不是啞巴了。”皇帝玩笑了一句劉縱。
劉縱剛才以為沒命,這會兒被皇帝拿來與一個沒品級的小太監相提並論,卻沒有生氣,他雖死板可也不是不懂變通,能保住命誰能不感激,“皇上說的是,奴才也覺得這個小太監那嘴巴,像是抹了蜜的。”
傅辰臉上一紅,活像被誇獎了後不好意思的模樣,皇帝看著哈哈笑了出來,聽得出來這次笑意更為真一些。
“晌午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年紀雖小,為人卻穩重,就是有些過於老成了,朕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不必如此拘謹,起來回話吧。”皇帝抬了抬手。
“奴才遵命,謝皇上。”傅辰聲音稍微活潑了些,不知是聽了皇帝的話在調節自己,還是因為吃了御膳後,人也有力氣,回話就響亮些。
皇帝看著傅辰這紅撲撲的小臉,心情也好了點,就是皇帝也不喜歡誰見到自己都一臉誠惶誠恐,活像見了鬼似的蒼白,到底皇帝也是人。
第一次在這大殿中恢復了些往日的談笑,“你這小太監知道的東西挺多,都是誰教你的?”
“老家隔壁有一位教書先生,幼年時常受老先生的教導。”傅辰口中的老先生確有其人,但幾年前因飢荒去世了,找了也是查無此人。
“叫什麼名字?”
“傅辰,傅巖既纡鬱的傅,麗景早芳辰的辰。”
“名字不錯,也是念過書的。這機靈的小模樣我瞧著挺順眼,正好連同中午的賞一起加了吧,安忠海,你下去辦掉,把這小太監的職位升一級。”
晉朝規定,宮女不得識字,但太監卻是可以的,常有皇帝需要小憩聽書的時候,一旁太監朗讀。
安忠海深深望了眼傅辰,這小太監真是走了運了,能剛進宮三年就升職的小太監,可沒幾個。
夠不夠,兩千八,這話可不是玩笑,往往數量還超了這數。
這皇帝親自開口的升級,即使隻是一級,意義也是不一樣的。
掛上號的,以後的運道誰又說得準。
“奴才謝皇上,皇上您的胡須一定是全晉朝最美的!”傅辰跪地行大禮,正是後半句的大不敬惹得皇帝大笑起來。
“朕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單單誇胡須的,你這是在間接誇你自己吧!”皇帝並未生氣。
也正是傅辰這穩妥中拿捏好了分寸,又顯得沒心機的模樣,方能顯示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
傅辰走出長寧宮,就看到了等候在外一身仙風道骨的國師與不停抹汗的太醫,與劉縱一起見了禮才離開。走出一段路,遇到下了差的李祥英,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等在那兒。他見到劉縱就一臉討好地上前,隻是那臉瘦得不成形,看著有些嚇人,“劉爺,小的……”
還沒說話,劉縱“啪”一聲響亮的嘴巴子抽了過去,“你給我滾回你的院子裡,一出來就沒好事!”
李祥英被打懵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以說這次李祥英能被放出來,還是憑著一張口舌對劉縱好說歹說,靠的全是劉縱的面兒。
劉縱今日雖沒遭罪,但若不是傅辰急中生智化解了這事,他們所有人都吃不了兜著走,哪裡還能這麼自在地走在宮裡,他現在無法向傅辰發泄積壓的怒火,看到李祥英自然毫不客氣。
再說他對李祥英推薦傅辰是有印象的,這兩人八成結了梁子,當著傅辰的面他這麼做,也是在表明自己互不偏幫的態度。劉縱能在宮裡行走那麼久,基本的御下手段還是不錯的。
“劉爺,我先回屋了。”傅辰覺得這是劉縱和李祥英自家的事,和他這個小太監是沒關系的,能躲多遠自然躲多遠。感覺到李祥英那盯著自己幾乎要噴火的目光,想著李祥英估計以為他做了什麼吧。
教訓完李祥英,劉縱堆起了笑容,面對傅辰口氣柔和了許多,誰知道這個小太監以後有什麼造化,但無論是好是壞,現在得罪都不是明智的舉動,所以他絲毫沒有總管太監的傲慢,“去吧,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剛才萬歲爺已經吩咐了,你明日不用再侍膳。”
“小的得令。劉爺,李爺,小的先下去了。”傅辰像是完全沒看到李祥英的皮笑肉不笑,低眉順目地離開。
第二日傅辰的升職批文已經下來了,屬於從四品的鷺鷥袍褂與春夏秋冬的配件內務府也在同一時間送來,如今穿的是夏季專屬的淡茶色,傅辰穿上真比原來無品級的灰袍亮眼了許多。看得楊三馬目瞪口呆,他自己的升職公文都已經過了半月有餘,到如今手續都還沒辦好。傅辰這才第二天,連同令牌文書全部辦妥,還是在皇帝跟前的紅人安忠海親自送來的,這在監欄院引起了一陣圍觀,這差別待遇也太大了點吧,不愧是皇帝親自開口的,效率就是一等一的。
屋子裡的人七嘴八舌的圍著傅辰嘖嘖稱奇,引得小央等宮女都偷偷過來瞧了一眼,特別是吉可,雙眼放光地摸著傅辰的袍子,那稀罕勁讓傅辰忍俊不禁,摸著小孩的頭,“將來你也會有的。”
“真的嗎,辰子哥?”小孩亮晶晶的眼睛宛若星辰。
“我騙你做什麼。”
傅辰其實也沒比吉可大多少,但他說的話卻格外有說服力,吉可狠狠點頭。
其他人讓傅辰說了昨日的過程,別人屋的人也過來,嘴裡就酸了許多,從古至今,從來都是閻王好說,小鬼難纏。傅辰笑著回復,並沒炫耀皇帝的種種,反而著重說了當時驚險的場面,嚇得一幹人一驚一乍。
要說葉辛也是從四品,還是靠著攀上李祥英這顆樹才水漲船高的。但傅辰卻是實打實靠著命換來的,原本羨慕的眾人,忽然就有些說不來的滋味,這樣升來的一級,太不容易。眾人的態度又有了細微的變化,傅辰便轉開了話題,與他們像往常那樣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