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有腳底與地面走動的聲音,有武器與刀鞘摩擦的聲音,有對話的聲音,有粗喘的呼吸,傅辰竭盡所能分辨所有人的方位。
哐啷,在眾人齊心的推動的情況下,棺蓋被完全移開了。
鏈條快速移動,撞到棺材壁發出哐啷的聲音。
他的速度太快了!
兩手被綁著,傅辰幾乎以撕扯的力道將手中的藥粉灑了出去,手腕因此折斷也在所不惜。
與之同時的是被散播在空中的粉粒,接觸到眼球表面後迅速融於其中,刺痛難當。
“啊——”同時開棺的人都感到眼睛一陣刺痛,那劇痛甚至迅速蔓延到面部神經讓他們無法視物,當五感遽然消失就會產生慌亂。
所以,沈彬亂了。
傅辰周身空氣彌漫著粉末,就是其他人也不好接近也不敢接近。
這一刻,他們的劣勢處於同一個水平線。
啪,沈彬的手腕被傅辰一個手刀給掉落下來,傅辰抓住那匕首,兩隻手一同行動,阻礙極大,也幸而這些人被藥粉迷住了雙眼。根據沈彬說話音的高低以及他的腳步聲,判斷出此人身高,再根據身高確定器官的大約位置,傅辰絲毫不猶豫,將匕首狠狠插進去。
在做人事之前,他還在做心理輔導,曾有很長一段時間為國際刑警服務,這是一種當時美帝人民的試驗結果,試驗名叫做聲門下空腔共鳴,根據聲音的高低來判斷性別、身高、體重等,這樣判斷的正確率大約是三分之二,當時為了更好的捉捕犯人所有在職人員進行了一個月的封閉式強制培訓,因保密協議的規定,這其中也包括不在職責範圍內的他。
在這短短幾個呼吸間,甚至能聽到風吹到臉上的聲音,聽到遠處村民們義憤填膺的聲音,聽到沙沙的落葉聲,匕首就這樣噗嗤一聲地插入沈彬的胸口,以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姿態。
沈彬的面部表情還停留在那扭曲的微笑上,他聽到那人清越的聲音,“你與沈驍犯了同樣的錯誤,太小看我了!”
當匕首插入心髒,由於個體、匕首的長度、使用的力道不同呈現不同的死亡時間,一般在3-7秒這個區間內。
此刻,沈彬不再怨恨扭曲,他恢復成了普通少年,目光呆滯,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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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劃過幼時在晉國的一切,與哥哥舞劍書畫,玩耍逗趣,直到那一日洛氏滿門抄斬,他與哥哥在流放途中逃了出來跋山涉水來到戟國,在幾年後遇到了四皇子與主公,改姓為沈。他們畢生的心願就是能夠手刃仇人,他們一邊加入了反抗晉朝的邯朝餘部所組織的教會中,一邊為戟國皇帝李變天服務,以殺了晉成帝為最終目標前行著。
但現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他還不能死,還沒有報仇怎麼能死?
他的一生,怎能在這裡結束……
伴著這吞也吞不下的不甘心,沈彬緩緩闔上了眼睑,結束了他短暫的人生。
藥粉逐漸落下,這時間眼球已經有些適應,傅辰的眼睛也能視物了。
在棺材周遭,是那群想要在開棺時擊殺他的士兵,現在他們正蜷縮在地方痛苦嗷叫,遠遠的還有幾個人沒有靠近棺材,他們見狀就要衝過來,卻不料幾根暗箭直穿胸膛。
有人埋伏在暗處,傅辰一看,詭子等人從樹叢中顯身,對他扯出一個微笑:我們來了。
傅辰也回以微笑,他知道,警報已解除。
剛剛松懈下來,精神一放松全身的酸麻感就湧了出來,身上還壓著沈彬的屍體,剛撐住棺材邊緣就要倒下,身上的屍體嗖地一下被人拉開,被抱入一個緊致的懷抱。
將傅辰從棺材中抱出,邵華池看到了這個人極少展現於人前的脆弱,就像是他一用力就會折斷了似的,那一絲脆弱像是一顆鉛錘吊在他的心頭忽上忽下。
來這裡,在其他人看來是理所應當的,傅辰是他親信,他若是完全置之不理免不了寒了其他人的心,他親自來做的是姿態,但也同樣的,這樣的親信他要不起。
無人發現,邵華池的衣袖中藏著一根銀針,淬著劇毒。
隻要稍稍往前一送,就能刺入傅辰的脖子,將人的性命斷送,這是在國宴後,嶸憲先生就託人送來的。
“殿下,此人留不得。”
他明白嶸憲先生的意思,無論是夙玉的事還是傅辰平日的表現,體現這個人能力的同時也同樣讓人發現他的難以掌控與心思叵測,這般人物若是與之君臣相宜當是一段佳話,若是掌控不了就等於是一顆炸彈。
但他沒打算懷疑傅辰,甚至還因此訓斥了嶸憲先生。那時候他是打算全然信賴傅辰的,哪怕對方看上去並沒有那麼屬意他,但現在,他對皇貴妃的用心程度,似乎在昭示著傅辰真正的目的:三皇子邵安麟。
他的布置,京城的據點,所有的情報網都已被傅辰知曉,這個人若是別人的暗樁,他的所有布置將毀於一旦,知道太多的人,要麼為我所用要麼……死。
他的腦袋擱在傅辰的肩上,也許是太過緊張,將人緊緊抱在懷裡。
周圍是那群激憤的村民找著打擾祖先安寧的罪魁,也讓他的動作看上去毫無破綻。
在傅辰看不到的角度天人交戰,夾著毒針的手幾乎握不住那根小小的針,汗水粘湿了手。
“殿下……”傅辰眼底閃著溫情脈脈,他不願去想為何邵華池會比預期的晚來,也不想去計較一些細節上的漏洞,他不願意讓自己成為一個冷血的機器,時時刻刻都如此揣摩人心,將所有人數據化。
黑暗最可怕的是什麼,是在那種環境中,自己的心跳聲,骨骼皮肉的摩擦聲,器官在體內運作的聲音會被無限放大,那是一種窒息的滋味,藥效與在閉塞空間的雙重作用讓傅辰的精神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這也是李變天口中的魂虛,指的不僅是肉體還是精神上。
這時候無論是誰,出現在傅辰面前,都能讓他的銅牆鐵壁出現漏洞,產生一道裂縫,他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再冷情冷心的人,也會被慢慢捂熱吧。
上一次以身擋住毒蛇時,傅辰心中已有定論,上輩子的命運讓他明白自己是個難以與人長久親密的人,也許他不親近人就是對他人最好的回報。唯一與他親近的妻兒也去世了,也許是巧合,但他不想再試探,也不想再讓自己一次次得而復失,這輩子父母兄弟姐妹健在,讓他想要跨出第一步,試著去全心效忠一人。
也許七殿下並非皇位最適合的人,但此刻傅辰下了決定,放下曾經的第二手準備,全力相助邵華池。
以你真心換我之忠心。
這一道感謝將邵華池驚醒,觸電般地抽搐了一下,手中的毒針掉落,刺入草地,無跡可尋。
第83章
邵華池挺直的背脊像一根繃直的弦, 汗珠密密麻麻地掛在額頭,明明是秋天的節氣, 他卻像是跑了許久氣喘籲籲的旅人。
傅辰的幾個字, 如同一團團的火苗點燃了心口,甚至太陽穴的青筋也浮現出了脈絡,汗水滾入眼球的疼痛令他眨了下眼, 猶如氤氲著淚霧。
他險些抱不住懷裡的人,這個自從發現被他欺騙的人, 再也沒對他說過哪怕一句發自真心的軟話。
這句謝謝,太彌足珍貴。
而那根沒於草叢中的銀針, 像是在諷刺他的行為。
傅辰失去說話的力氣,全身都軟綿綿的,藥效已完全發揮出來, 辛夷雖然為了給他存活的機會給棺材開了一道細小的通風口,但卻把他當做虎狼, 用了最猛的藥以期讓他絲毫不能動彈。
邵華池稍稍松開了傅辰, “我馬上送你回東榆巷。”
周圍, 那群村民還在義憤填膺要為逝者討回公道, 邵華池打了個眼色,讓人馬上去清場, 並確定對方有沒有殺回馬槍。
傅辰搖了搖頭, 還沒處理掉辛夷的事,將會引起晉國大亂。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具屍體,如同一個老人般, 花了極大的力氣抬起了手,也許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現在在強撐著自己。
詭子等人默默看著這一幕,傅辰這樣毅力格外強大的人讓他們肅然起敬,這是一種無言的品質。
在村民走動,為那幾個慘死的屍體收屍哭喪的過程中,邵華池見到一具服飾有些熟悉的人,這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那是……是誰殺了他!?
“別指了,我知道,我知道……”壓下震驚,邵華池握住傅辰的手,以支撐他。這樣的傅辰刺中了他內心最隱秘的部分,邵華池邊語無倫次,邊不停擦著傅辰寒湿的腦袋,傅辰的臉色慘白如紙。
辛夷的屍體被帶來了,太過悽慘,五官被削掉,已經不成人樣,這樣慘無人道的虐待,令人毛骨悚然。
“先帶走。”吩咐人將辛夷慘不忍睹的屍體帶上馬車,如今這個人絕對不能這般曝露在荒郊野外,那會引起巨大恐慌。
而後又讓人將村民帶離,一部分領著送去邑鞍府報案。
傅辰昏迷前做了一個口型,邵華池看出是在說:狗。
狗,代表著什麼。
暨桑國……
見邵華池思索的模樣,傅辰知道七殿下定然能想明白關鍵,殿下對政治天生擁有敏銳的觸覺。
忽然,一道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眯起眼,企圖仔細看那事物,是——針?
乏力再一次襲來,傅辰目光一錯不錯望著那根針,晉國的針有許多種,象牙針、木針、竹針、銀針等等,這種銀針並非銀制,隻是呈現銀色,這樣的細長形狀,非家用,傅辰緩緩閉上了眼。
邵華池並未發現傅辰的異狀,辛夷的死亡,必然會導致軒然大波,傅辰是想用狗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