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原諒我了,是不是就會醒來?”
“我好想你……”他空洞的眼,看著外面的鵝毛大雪,是令人心碎的死寂。從醉仙樓找到這具屍體後,隻要有人提下葬,邵華池就會像瘋狗一樣逮著人就踢打,他本身武力值就高,一般人哪裡是他的對手。
這幾天他已經有了意識,輕易不讓人打暈,景逸想要再灌粥也是找不到機會。
從抱人回來後,他沒掉過一滴淚,沒有胃口吃下任何東西,隻要吃了就能反胃出來,吐得黃水都吐不出來為止,身體已到達極致,手卻始終放不開人。
他有些語無倫次,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隻是想說點什麼……
太安靜了,像死了一樣。
不說什麼,他怕懷裡的人再也醒不來了。
“我從出生開始就沒人期待過,在前七年我天天都想死,梁成文還沒進宮,毒素也沒控制的辦法,那毒讓我每天都像被火烤焦了一次又一次,毒素無處排泄,身體時不時發臭長包流膿,那樣活著好痛苦,但我不能叫不能喊,哪怕咬斷牙齒也要吞下去。母親怕失寵,怕我再次被害,不能接近我,下人們嫌我這個皇子惡心,把我扔在了房間裡慢慢腐爛,整個屋子都是我的臭味,我就像一具腐爛了的屍體,日復一日都在等死。但我命硬,熬過來了……”
“老二、老八、老十二總是想著法子折騰,我還記得那日是我的生辰,是母親吩咐人給我做的長壽面,老二把那面扔到自己腳下,面碗碎了,我若想吃就要爬過他胯下,我想吃,我就要忍,一直忍下去,其實有時候盼著他們把我折騰死了也好,我好累……到底為了什麼還苟延殘喘。”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的性子,我自己也不喜歡,但我沒辦法,習慣了,改不了,不這樣我都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你一定不知道,那天你從門牆後出來,對我笑,喂我糕點的時候,我差點演不下去,我在你眼裡看不到任何鄙夷和厭惡,你就像故事裡的仙人,我當時就想著,能對我這麼個廢人都好的人,定然壞不了,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把你留在我身邊,哪怕被你厭惡……”
“我以為,隻要我能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你就是塊石頭也能捂熱了……”
“別生氣了……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啊?”
“傅辰,對我說幾句話吧,我……我快撐不下去了……”
“別睡了,不要留我一個人。”
“求你……”
他柔滑的半邊臉,眷戀地蹭著屍體凹凸不平的黑色溝壑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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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外,聽到邵華池的自言自語絮絮叨叨說著生活瑣碎,從來不知道乖張的七皇子還能這樣啰嗦,李嫂捂住了嘴,不讓哭聲溢出來。
站在李嫂身邊站著一個男人,推開門,走了進去,透著一絲鐵般冰冷。
外面的冷風卷著雪,呼嘯進入室內,邵華池無知無覺地依舊抱著,輕哼著傅辰在他還是傻子的時候哼的搖籃曲,殘破不堪的音調在屋內伴著呼嘯的風斷斷續續響起。
“他已經死了。”男人似乎怕刺激不夠,又重復了一遍,“傅辰,死了,別再自欺欺人了。”
“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心高氣傲的七皇子嗎?”
沒人敢在邵華池面前提傅辰死了。
男人的話,好像突然讓邵華池意識到了什麼,他無神的眼好像忽然被什麼給刺激了,迸射出寒冷的光芒,憎恨地看著眼前的人。
“他沒死!”
邵華池完全沒意識到,就是眼前這個人,阻止了他進入火場,那時候的他,眼底映不出他人。
他隻覺得這人,又熟悉,又陌生。
景逸過來,搶過邵華池懷裡的人,幾日的飢餓,胃裡空蕩蕩的邵華池根本不是男人的對手。
“還我,還我,把他還給我!”他嘶聲力竭地叫喊,搖搖晃晃站起來,隻是盯著那具焦屍,被景逸一個耳光打了過去,這個耳光是絲毫沒留情的,邵華池整個人撞到了椅子上,頭部磕到椅角,血流如注。
景逸一看,蹙著眉,他並不想傷害邵華池,如果不是邵華池太不爭氣,幾乎要毀了嶸憲先生十多年的布置,他又怎會失控。正要過去扶邵華池,不料剛才撕扯太厲害,邵華池用力過猛,那焦屍脆弱的脖子咔嚓一聲,斷了。
腦袋從半空中掉落。
咕嚕嚕,滾落在地上。
“啊—————”邵華池瞪大了眼,額頭的鮮血滑下,沿著眼角猶如血淚,撲過去,緊緊抱著那顆頭。
第92章
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 痛得無法動彈,從母親離開後, 他以為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撼動他的。
“傅辰, 傅辰……”邵華池摸著懷裡的頭狀物,淚水猛然像是決堤一樣衝了出來,耳邊隻有他自己呼吸的聲音, 他的眼前看不清任何東西,全被糊住了。
啪嗒一聲, 面具從臉上掉落,那半張鬼面露了出來。
他毫無所覺, 嗡嗡的聲音充斥耳邊,像一個被逼到極致無路可走的人,蜷縮在地上, 緊緊抱著懷裡的那顆頭。
記得有一天下了射藝課,傅辰跟著他回了重華宮, 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藥瓶, 拉過他的手把帶著涼意的藥膏抹在紅腫的手掌上, 溫柔的像是一片羽毛, “殿下可以放松一點,您現在正是長骨頭的時候。”
“不拼怎麼行, 如果輸了, 你的命不也沒了?”他笑問傅辰,在夕陽氤氲下的傅辰柔和地像一陣暖風,吹進心裡, 烘得整個人都暖洋洋,那樣的溫度怎會忘掉,“而且……”
見邵華池欲言又止,傅辰蓋上藥瓶,抬起眼梢,“而且什麼?”
而且……
邵華池眼底迸射出刺目的情感,崩潰地全身顫抖,急速的心跳,重重的喘息著。
血管激素快速升高,產生劇烈收縮,血液輸入過快,心理上的痛苦已無法緩解,腦部供氧不足,眼前陣陣發黑,幾近頻死。
外面好像有尖叫,有人抬起了他,有人憤怒有人驚恐有人哭泣。
聲音漸漸遠去,傅辰已經不在了。
還有什麼好在乎。
他走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
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窗外的雪花飄了進來,這個冬天,好冷……
……
邵華池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傅辰的屍體已經交由嶸憲先生埋葬了,就在京城的郊外。
那地方他曾去過幾次,卻沒有一次,那麼痛苦,連走過去的那幾步路都像花了一輩子。
那個低眉順目,卻從來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人,剛認識的時候是個多麼明哲保身的,但他對個傻子那麼溫柔地笑,哼著歌,純粹的,包容的,可以為了給個無親無故的小太監報仇而籌謀許久,也可以因為自己的欺騙陽奉陰違,費勁千辛萬苦才讓他再一次對自己敞開心扉,怎麼能成了那麼一塊冰冷的墓碑,某種望不見底的哀傷沉澱著,邵華池輕輕的摸著墓碑上的字,像是怕叫醒裡面睡著的人,隻是輕輕的:“傅辰……”
傅辰……
站在他身後的景逸,靜靜地看著悲痛欲絕的邵華池。
在一開始答應嶸憲先生的時候,他沒想到見到的是這樣的七殿下,與印象裡的那個人好似不是同一個。
直到邵華池冷靜了下來:“開棺。”
景逸:“……”
詭子等人面面相覷,將那剛埋好沒多久的墓又挖了出來,邵華池一夜白頭,讓他身邊的下人都嚇到了,這時候邵華池有什麼吩咐自然盡全力去完成,哪怕再古怪再不可思議。
晉國很少見有火葬的,也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大約是七殿下抱著屍體的模樣太過駭人,嶸憲先生讓人焚燒了那屍身。
現在也隻有一隻骨灰盒子放在墓碑下面,拿出來的時候,呆滯的七殿下忽然像是啟動了一樣 ,他猛然奪過那盒子,打了開來。
裡面是黑白灰相間的骨灰,還有些燒不掉的脆骨牙齒等等。
邵華池的目光卻極為溫柔,他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下,抓起一把骨灰塞進了嘴裡。
景逸等人:吃、吃了!
“殿下!”
隻要沒邵華池的命令,他們根本無法阻止,隻能眼睜睜看著邵華池抓著一點點地吃入口中。
這時候邵華池的眼神,閃著令人心悸的可怖光芒。
將剩下那一半無法吃的部分,溫柔地包在巾帕中,貼身放在胸口,猶如看著情人,“我永遠帶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