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華池眼底含著一絲苦澀和扭曲,這讓他怎麼忘呢。
傅辰,你真是殘忍至極。
人不在,你的影響力卻從來沒有降低過,就像漣漪一般,越闊越大。
在壽延宮遠處,一個身影閃過。
邵華池眼睛一眯,隱約看到了什麼,冷笑了起來。
穆君凝,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又想使什麼壞招了?難不成以為派人跟蹤我,就能有主意?
聽到墨竹的報告後,穆君凝站在飛羽閣的廳堂裡,來回踱步。這是梅妃的住處,而自從傅辰“去世”以後,梅珏親自到福熙宮的敬佛堂拜見她,她們兩人就算“勾搭成奸”,聯系上了。
傅辰是莫名其妙失蹤的,甚至還立了排位和墓碑,但這事情太過蹊蹺了,沒前沒後,人就突然沒了。穆君凝始終沒有放棄搜尋,無論宮內還是宮外。
她在進宮的時候已經失去過一次,沒想到,到了這個年紀,卻讓她再一次失去。
再一次失去的感受,那種空落與痛苦,以及將傅辰拱手讓出去的妥協,與悔恨交織在一起,每每夜裡都讓穆君凝難以安睡,她這麼些年壓下去的氣焰,忽然之間爆發出來了。
按理說,皇貴妃和梅妃,都是晉成帝的妃子,哪怕到死都不可能化為利益共同體,也不太可能進行合作,誰叫她們侍奉同一個男人。
而且,她們都算是一宮之主,一個有勢,一個有寵,井水不犯河水。
但偏偏,她們現在卻因為令一個男人的去世,而暫時團結了,甚至這個關系還有趨於穩定的可能性。
這時候梅珏正給穆君凝倒著茶,將茶推了過去,看到皇貴妃臉上的焦慮,緩聲道:“您還是先歇一會,喝口茶。七殿下那兒的事,可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
“這可說不定。”穆君凝坐了下來,問道,“我聽說,你當初能在國宴上獻舞,還是多虧了邵華池?
“的確,不過那是傅辰牽線搭橋的緣故,我本身與七殿下並無交集,不過這份人情如果往後有機會,我一定會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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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君凝凝視了一會茶杯裡旋轉的茶葉,忽然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這可不一定,說不定你馬上能還了。”
“這是何意?”梅珏知道貴妃娘娘在宮中那麼多年,定不會信口開河。
“你現在膝下無子,邵華池也還沒上玉牒,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你何不要一個屬於你的孩子呢?”她有兒有女,自然沒可能再多一個正受寵的皇子。
“你的意思……莫非是讓七皇子過繼到我名下?”梅珏有些震驚,雖然隻要是二品以上都有資格過繼孩子,但她可不認為她有本事治住那頭野狼,“而且……我也沒比他大多少……”
“你的輩分在,就夠了……”穆君凝微微一笑。
讓邵華池成為皇後名下的,那可就是帶著正兒八經的嫡子名號了。
無論是不是親生的,有這個名頭在,邵華池焉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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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太後在邵華池的幫助下果然狀態好了許多後,晉成帝心情總算好了點,現在太後也很少出口惡言,甚至清醒的時候還和以前一樣能說幾句話,更是話裡話外誇了邵華池孝順,這讓晉成帝相信,太後的戒斷已經初步有成果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於是他來了興致去御花園,就算是冬天,這裡的不少植物和花卉一樣被看護的相當好,看著花團錦簇的場面,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久違的笑意。順便還“偶遇”了幾個妃嫔,不過都被晉成帝打發了。自從晉升了梅妃後,皇帝就好像修身養性了,平日要不處理朝政要不就是去飛羽閣。
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掖亭湖,這裡還是一樣清靜,望著平靜的湖面,問向身後垂著頭待命的安忠海,“你說皇後怎麼樣?”
“皇後娘娘乃是一國之母,自是德才兼備,溫良賢淑的。”安忠海摸不準皇帝的心思,挑著話回。
“呵呵。”晉成帝好像在諷刺什麼似的,“她的賢良淑德可都到了不該用的地方,不過她是朕的皇後,朕也不會動她,倒是小七這傻孩子,還恭恭敬敬地孝順著她。”
安忠海知道自己聽到了不得了的東西,也不敢多說話,他知道這是皇帝在做某些決定,需要的可不是他的意見。
“皇後的地位尊崇,給小七當母後倒也適合。”
這話就有分歧了,皇後娘娘是宮中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七皇子無論在何種時候,都要尊稱母後的。
那麼皇上肯定就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安忠海想到之前皇上有提過給邵華池過繼到皇後那兒。
但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特別是在發現皇後隻是表面上關心邵華池,實際上分毫沒管過,那過繼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現在再提,而且對皇後如此貶低。
也許,在皇上心裡,七子現在的地位恐怕比皇後還重要。
皇後的地位,七子的過繼——
難道皇上是希望進一步提升七子的地位?
從太後那兒得到了名冊,可以說“收攏後宮隱藏勢力”算是告一段落了,邵華池長久以來的壓力終於稍微輕了一些。
回到住處,是重華宮內傅辰住的簡陋房子,其實傅辰很少待在這裡,他是邵華池的貼身太監,很多時候連晚上值夜都要寸步不離。但偌大皇宮隻有這一方天地才讓邵華池覺得是容身之地,早上出去之前他就吩咐了碧青給這個屋子準備上好的蜜蠟。
蜜蠟是乾平五年從海的那一頭羅斯帝國傳入宮中的,皇宮一般用的以普通百姓也買不起的白蠟、蟲蠟為主,像宮女太監甚至不受寵的主子,分配的份例隻有油燈,也就邵華池這樣受寵的皇子才能有這待遇,但每日屋子裡都點滿了蜜蠟,這般奢侈哪怕是皇帝都快供應不起了。點完十三支蜜蠟,黑暗的小屋頓時被覆蓋上了一層溫馨柔軟,明明隻是普通的下人房,簡陋樸素,這樣一來反襯得像仙境似的,光線是黑暗最神奇的魔法。
要是傅辰回來了,太黑了不認路,這樣就好了。
傅辰沒有入過他的夢,大約是連夢裡也不惜得見到他吧,但他還是奢望到了晚上,那人能夠回來看看,哪怕隻有一會會也好。他曾聽李祥英說過在宮裡遇到過鬼火,是以前害死的人前來討債,宮裡陰氣重,那麼傅辰你但凡有怨,也該回來吧。
“是我害死了你,你不來找我索命,甘心嗎?”邵華池輕輕地說道,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溫柔和期盼,就像泡沫一樣虛幻,一碰就破。
他把傅辰帶入奪嫡的漩渦,又讓他被挫骨揚灰,傅辰怎麼能不恨呢?
但,傅辰恨他,那麼他自己呢?
他恨不恨傅辰?
邵華池命令詭子等人帶來了一壇壇酒放於屋內,詭子等人忍不住勸道:“主子,您還需要養病,不宜用酒。”
“滾。”
詭子等人沒動。
“滾啊!都要和他一樣違抗我嗎?統統滾出去!”
他是誰,似乎大家都明白,那是個不能提的人。
這才盡數離開,他們知道,這時候邵華池像是一顆被壓到極致的泡沫,不能再承受任何重量了。
打開罐子塞頭,也不用碗,無知無覺地灌入口中。
隻有醉了,他才能完全放縱自己,才有理由去說平日根本不會說的話。
一瓶接一瓶,一罐接一罐。
然後邵華池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眼淚鼻涕的一股腦兒出來了。
“嗚……啊”他抱緊酒罐子,眼神迷離,雙目無神,醉得是沒什麼意識了。
“傅辰,來找我吧,我好想你。”
“好想你啊……為什麼夢裡,都不來。”
“你不願意見我,便罷了,我不逼你……不逼你了……”一手撐在桌面上,低著頭,瀉下的發絲遮住了他的表情,一字一頓道:“不過你能不能……”
“能不能……從我的世界出去,我不想再想起你了,太痛苦了,那滋味……我不想死,不想跟著你一起走,但腦子控制不住啊……”
“我想活著,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還有好多事沒做……”
“憑什麼,你想走就走!”
“遠遠的滾開,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腦子裡了!”
“太痛了……”他捂著胸口。
“滾啊……再也別來了……”
尾音帶顫,他渾渾噩噩地又灌了一口酒。
昏過去前,迷迷糊糊地笑起來,耳邊嗡嗡作響,呼吸急促,視網膜前布滿了水光,模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