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兩人各斟了一杯,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這是你喜歡的毛尖,新鮮的,我特意從主公那兒要來,想著你到晉國怕是會水土不服,來,喝一杯。”
傅辰心情微酸,接過茶杯,看也不看,一飲而盡。
“不怕我下毒?”
傅辰微笑,從容的不像是赴死的人,“要下,你也不會等現在。”
我都這樣了,你何必用這麼麻煩的伎倆。
而且,我有選擇的資格嗎,哪怕裡頭是劇毒。
兩人就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沒有絲毫之前的劍拔弩張。
阿四似乎也像是在闲聊,隻有兩人知道,他們在互相打量著對方,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後來想想,你是七殺的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如果不是你,還有誰有資格做七殺。”能把我們瞞那麼久。
阿四似乎在感嘆,他的目光居然有些欣賞。
“我隻是想活著,想要更多的自主權,保護想保護的人,但我覺得這很難。”傅辰也笑了。
“李遇,你必須死。”說著,阿四一反剛才的溫和,一掌劈向傅辰。
變故來的快,又來的理所當然。
在那瞬間,傅辰猶如解脫般的,緩緩閉上了眼。
還是那句話。
如果要死,他寧可死在阿四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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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卻在要取李遇性命的剎那,停了下手,“為何不躲?”
“當是還阿三哥當年的恩情吧,一命……換一命。”他不想再做噩夢了。
阿四愣住了,眼眶泛紅。
傅辰依舊笑著,可笑到一半,他的表情僵住了,眼前慢慢模糊,身體沉重,他愕然地看著對面的阿四,說話斷斷續續,:“你下了……什麼?”
藥效來的很快。
阿四慢慢走到傅辰身邊,像是陳述事實般的平靜,“你是七殺的事情,不止我知道,就是我想隱瞞也是辦不到。包括剩下的第八軍成員,也許是扉卿覺得我與你太過熟悉,會對你心軟,於是這封密函的內容短短時間所有欒京的管事都知道了。哪怕我不來找你,他們也會來,現在你隻有死路一條。”
哐啷。
傅辰重心不穩連著椅子摔倒在地,他顫著手想要拿身上的毒藥,卻在刺破的瞬間被阿四抓住手無法動彈。
“李遇,我說過,想死沒那麼容易。”
阿四的身影越來越難以看清,隻是在閉眼那瞬間,傅辰想到了那個在景陽宮中男人喜極而泣的模樣。
傻子,不要哭。
就當我,一直活著吧。
傅辰曾以為自己對死亡並不害怕。
原來,他是有牽掛的……
他擔心,沒了他,那個傻子又要犯傻。
第251章
傅辰以為自己醒來, 面對的就是無休止刑具了,他不知道自己能熬到什麼時候, 但按照以前意志力最強大的細作熬過刑罰的記錄來看, 他並不覺得自己能比那人還要長。
又或者幹脆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的機會了。
但現在,他又一次醒來,而且身上也沒有任何疼痛的地方。
常年的經驗, 讓傅辰養成了就算身體有了意識,也不會馬上睜開眼的習慣。
自己似乎是躺著的, 身上也沒有束縛,隻是全身都有些沒力氣。
身邊還有人!
如果不是那人似乎在拿什麼東西, 他也聽不到的。
阿四?
傅辰緩緩睜開了眼,就看到一個背對著自己的人,在一枚銅鏡前倒騰著什麼, 在周圍跳躍的火光照耀下,那畫面怎麼看都顯得詭異。
“醒了?”
傅辰沒有回答, 他覺得自己應該沒昏迷多久, 地下室沒有窗, 他連時辰都無法計算。
他沒有開口, 隻是靜靜看著阿四背影,在慢慢分析現在的情況。
看動作, 阿四好像在做非常細致的活, 被身體擋住了,傅辰隻能看到一部分用具,那是用來搗糨糊的木棍, 上面還殘留著白色液體。
是易容的東西!
在傅辰震驚的檔口,阿四就已經把最後的步驟給做好了,放下了手中的刷子,又從容的收拾掉剩下的部分,打開一塊地磚,然後將工具都放了進去,再蓋上瓷磚就大功告成了。
就在阿四轉身的剎那,傅辰看到了那張臉。
他無法更熟悉的臉,是他自己的!
“阿四哥……你要做什麼!?”傅辰有了糟糕的聯想,為什麼阿四不在看到他的時候就先下手為強,為什麼阿四要把他一路帶到觀星樓,又為什麼給他下藥,還幾次想取他性命卻始終沒下手!?
“不是說,不要喊著這個名字嗎,你不配。”阿四平淡否認。
傅辰隻是無力的搖頭,他想要撐起來,想要阻止阿四,卻渾身綿軟的用不上力氣,阿四對用藥早已駕輕就熟,知道什麼分量才能讓傅辰連起來都困難。
“也就幾個時辰就會自動解開,你就好好待在裡頭吧,別出來。”說著,像是以前教訓李遇一樣,狠狠捏著孩子的耳朵,讓這孩子不要再搗蛋。
傅辰猜到阿四要做什麼,有幾種可能性,但沒有一種是他希望見到的。
牙齒瞬間咬破了舌,讓自己清醒一點,“阿四哥,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也許當年阿三也很想知道。”阿四似乎有些嘆息,他摸著李遇的臉,看了那麼多年的弟弟,怕是要見不到了,“還記得這張易容面具嗎,你曾說我們兩身材相像,足以以假亂真,如果不是還有易容破綻幾乎都分辨不出我們兩的差別。”
傅辰當然記得,他在李派是出了名的鬧騰,發現阿四與自己身材像後,就鬧著要李變天給阿四弄一張自己的面具,這張以他為原型的面具也是花了很長時間去制作的,極為精致,隻要不是近距離細看,根本查不出破綻。
“但著終究不是我,阿四哥,你想騙誰?”以他的身份,阿四能騙的,不是李派的人馬,就是……七王黨的人。
無論是哪一種,傅辰都察覺到事情不妙。
阿四答非所問,他回憶著從前,“你還記得你剛和阿三學武的時候嗎,那些日子我和阿四是一個帳裡的,他總是一個人在帳頭裡比劃著拳腳,煩惱著哪一種適合你學,他學的字太少,很多都是我幫他備注的,你得到的那些書是我和他一起替你編撰。”
這件事傅辰並不知道,阿三阿四都不是話多的人,當初他被強綁到戟國的路上,在笏石沙漠實在無聊就吵著要學武功,於是沒幾天阿三就給了他一本書,他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原來他都不知道塞到哪裡去的初學者啟蒙書是他們特意寫的?
阿四似乎也並不期待傅辰回答,他就像是要把心中想說的都說出來,“我從沒見過阿三那麼欣喜每一天的清晨,連臉上都放著光。他從小沒遇到有個人會對著他鬧脾氣,對著他笑和生氣,提著亂七八糟的要求,弟弟這個詞從你出現開始才終於有了參照物。我們身邊沒有像你這樣的人,主公也不會允許出現這樣的意外,但你是例外,唯一的。”
“阿三每天與你分開後,就開始迫不及待等待第二天到來,想著你會提出哪些無理的要求,他又要怎麼去完成,他與我說,想把自己在國都的宅子給你以後娶媳婦用,還偷偷給你相看了國都裡不少人家的女兒,在我這裡挑剔著,這個不好,那個也不好……比他自己的事還上心。”
“他沒遇到過,我也沒遇到過。”
李遇的加入,給他們每天重復的生活,注入了新鮮的活力,他們開始關注這個活力四射又聰慧異常的臭屁小孩,原本如死水的日子,越來越有滋有味,李遇一會要搞燒烤大會,一會兒要出去野營,一會兒又要大家結伴去看花海,又愛折騰又花樣多,讓他們又好氣又好笑,他們越來越期待有李遇的每一天。
字字句句就像是一把榔頭,砸了下來,熱浪衝了上來,刺激著眼眶分泌出更多的水霧,傅辰卻生生壓下了這感覺,現在說這些的阿四,像是在道別,傅辰無法阻止阿四繼續說下去。
“從你們刺殺七殺的那天開始,我就沒有選擇的資格了,我沒有背叛過你們,因為這世上從沒有李遇這個人。”傅辰低聲道,假做真時假亦真,即便是他也分不清這界限。
阿四笑了,又像是自嘲又像是恨意,是啊,因為你從未忠於主公過。
算著時間,現在應該快要日落西山了,“時間差不多了,他們很快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