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找個地方躲躲,神枎這麼大一時半會找不到。”


  仇薄燈松開樹葉,一撐樹幹,剛要起身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什麼破運氣。”


  “快走快走。”左月生匆匆掰走大蛇的兩根毒牙,見仇薄燈還坐在樹上不動,急得催促起來,“仇大少爺,您還等什麼啊?”


  “等下,頭發纏住了!”


  仇薄燈氣惱地應了一聲,把頭靠回樹枝上,抬手艱難地摸索起來,想要把自己的頭發解救出來。


  左月生愣了一下。


  緊接著,他想起仇薄燈這位“人才”自己給自己刨的那頭亂發,瞬間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仇大少爺!別!您千萬別自己解!”


  說著,他就火急火燎地要趕過去。


  “我來!我來!”


  “滾!”


  仇薄燈遠遠瞥見他那雙沾滿蛇口粘液的手,臉色瞬間一變。


  “敢過來我宰了你!”


  “小心背後——”


  下邊的葉倉剛幫著陸淨把他的金網拆下來,一抬頭瞳孔瞬間緊縮。


  枝折葉落,銀枎被強勁的氣流攜裹著像一線瀑布般從天而將,一道灰色的影子轉瞬間襲到了仇薄燈頭頂。雙翼展開,巨大的陰影將仇薄燈籠罩其中——是一隻迅如雷霆的大鳥!它像一根箭,穿障破礙而來,利爪驟張,抓向坐在樹幹上解頭發的紅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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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倉嚇得把眼一閉。


  “禁。”


  兀地裡,有人清喝。


  灰鳥、斷枝落葉、自動出鞘的太一劍……


  齊齊在半空定住。


  清喝的時候,來人還在很遠外的地方,聲音落下後他已經提著燈,落到了仇薄燈坐的樹幹上。


  雪青色的祝衣。正是白天去過柳家的少年祝師。


  正在和長發做鬥爭的仇薄燈一抬眼:“是你?”


  少年祝師提著燈,朝他走過去。


  下邊,左月生停住腳步,退到其他兩人身邊,拿胳膊肘捅了捅陸淨,小聲道:“完啦!”


  “你們怎麼處理被當場捉住的違禁者?”陸淨悄聲問葉倉。


  “捆了扔地牢裡,祭祀的時候再……”葉倉劃了下脖子。


  仇薄燈耳尖,聽到下面那三個傻逼的對話,目光刀子一般剜了他們一人一眼。三個人朝他攤了攤手,左月生帶頭一個挨一個在樹幹上一溜地排好——他們倒很有自知之明,見了剛剛少年祝師隻一個字就讓灰鳥現在還定在半空,瞬間連逃跑的心思都沒有。


  某種程度上,姓左的胖子活到現在還沒被打死,不是沒有道理。


  “要殺要剐一會再來。”


  仇薄燈懶得搭理下邊的三個活寶,半低著頭自顧自繼續和頭發做鬥爭。


  “現在忙得很。”


  紙燈籠被斜插在旁邊的枎枝上,衣袂摩擦發出細響,穿著雪青色祝衣的少年祝師屈膝在仇薄燈身邊半跪下來。他一伸手,扣住仇薄燈的腕骨,用了力但不至於過重,按到了腕上冰冷的夔龍镯,指骨微微陷進皮肉裡,顯得強勢卻又極力克制。


  下邊縮頭縮腦蹲著的三個人緩緩地張大了嘴。


  仇薄燈慢慢地挑起眼皮。


  燈籠是用淡雅的宣紙糊的,上面用墨淺淺地描了依水而去的連綿山峰。蠟燭的光從裡面投出來,把山和水的影子投到少年祝師的臉頰上,掠過颧骨,落進眼眸。


  “不要動。”


  少年祝師說,又低聲解釋。


  “一會就好。”


第9章 紅了,你捏的


  “先說好。”


  仇薄燈笑吟吟地應下,眉尖一挑,如淬冰後初現雪色的長刀。


  “弄疼了,我把你踹下去。”


  “不會的。”


  祝師松開仇薄燈的手腕,就單膝半跪的姿勢把身直起一些,借燈籠的光伸手把上邊的銀枎葉撥開。


  仇薄燈隻能聽到他拂開枝葉的聲音,看不到他的動作,但能夠感覺他的動作非常輕柔非常有耐心。比很小的時候,照顧他的保姆還要溫柔小心。


  仇薄燈摸著左手手腕,垂著眼睫想事情。


  柳家不缺侍女,按道理柳老爺怎麼也不可能委屈太乙小師祖連梳個頭發都要自食其力。但仇薄燈討厭和陌生人有直接的肢體接觸。早上眼前這位祝師隻是隔著衣服碰到肩膀,都被他條件反射地拍開了。


  剛剛這人卻握住了他的手腕,按理來說,他絕對會直接把人踹下樹。


  可是沒有。


  對方的手指很涼,被握住手腕的那一瞬間,仿佛一片雪落到皮膚上,和過去那麼多個初雪日,他推開窗,伸手接住的第一片冬意重疊在一起。


  那份輕微的冰冷是如此熟悉。


  下邊一點的樹枝上。


  三個一排串湯圓般蹲開的人齊刷刷倒吸口涼氣。


  哇哦!!!


  仇薄燈看不到少年祝師的臉,他們的這個角度反倒清楚地看到。那少年祝師垂眼給仇薄燈解頭發的表情,就跟這個世界上隻剩下這麼一件事一樣!簡直不要太專注!


  大家都是修士和前祝師,視力都很好好嗎!


  “我爹都沒拿這種目光看過我娘。”左月生用氣聲說。


  “我爹也沒有。”陸淨附和。


  “我沒爹。”葉倉表示他沒這個經驗。


  “我說——”左月生拿胳膊肘捅葉倉,聲如蚊吶,“你們城祝司的人,對違禁者都這麼、這麼……體貼?頭發纏住還帶幫忙解的?”


  “做夢吧你!”葉倉一翻白眼,“換我當祝師那會,沒把頭直接砍下來,都能算留情了!”


  “這個我會這個我會!”陸淨激動得直拍他們兩個,“這叫……”


  “叫色令智昏!”


  陸十一郎這方面十分有經驗,瞬間找回了意氣風發的自信。


  “要是有個長得跟姓仇的一樣好看的姑娘,跑到我家來偷東西,別說幫忙解頭發了!她要我爹的丹爐,我都能偷了送她!”


  左月生想了一下藥谷谷主那個據說等於藥谷一半身家的“九龍鼎”,沉默了片刻,有些泛酸地用力拍陸淨肩膀:“你爹對你真是父愛如山!”


  他敢偷老頭子的寶貝,老頭子能把他三條腿都打折了!


  “等一下,”葉倉發現不對,“你不是說這家伙隻有一個親娘對他最好嗎?”


  傍晚的時候,為了忽悠葉倉來領路找陰陽佩,左月生把陸淨描繪成了一個“親爹不疼親兄排擠,打小孤苦伶仃被親娘拉扯大”的地裡黃小白菜。


  這父愛如山是哪來的?


  “啊哈哈哈這個這個……”左月生幹笑,“回頭再說!回頭再說!”


  “死胖子!你騙我!”葉倉怒不可遏,一撸袖子就要揍人。


  砰!砰!砰!


  左月生、陸淨和葉倉有一個算一個,額頭上相繼被“咻”一聲飛下來的太一劍重重敲了一下。


  “哎呦!”


  捂著腦門,三人抬頭,就看到仇薄燈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們。


  他的頭發一開始其實隻有一縷被絞到樹枝上,隻是後來被仇薄燈這位少爺“天才”般地搗鼓了一頓,連扎頭發的窄緋綾都纏住了。祝師抽掉扎得松垮的緋綾後,很有耐心地把糾結在一起的頭發,一縷一縷地解開了,從頭到尾一絲不苟地恪守了自己的承諾,沒有一次弄疼到仇薄燈。


  最後一縷頭發剛好解開,仇薄燈就要跳下樹去,親自給三個蠢貨一人一腳。


  這些個二百五,隻記得修士視力好,忘了修士聽力也好,在底下嘀嘀咕咕的一通,仇薄燈又不是聾子,當然全聽到了。


  他剛要動,肩膀就被按住了。


  “等一下,”祝師說,“會散開。”


  仇薄燈想了想他花了半天功夫最後呈現在銅鏡裡“傑作”,心說,散不散都沒關系吧?估摸著,散著都比他扎的像樣。


  不過對方顯然是個凡事都要盡善盡美的完美主義者,將束發的緋綾遞給他後,就以指為梳,幫他束起了頭發。


  仇薄燈隻好朝下邊的三個二百五無聲地用口型,一字一頓地威脅:


  “你、們、等、死、吧。”


  瞬間,三人一斂神情,正襟危坐了起來。


  左月生對仇薄燈那是積年累月的畏懼,陸淨是白天見了仇薄燈白天說翻臉就翻臉,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陰影。葉倉是見他們一個兩個裝得人模狗樣,下意識地也變得正經了起來。


  就是肩膀一抖一抖,明顯在憋笑。


  仇薄燈後悔連劍帶鞘一起丟出去了,否則現在還能一人再砸一次。


  不過,等他們端端正正地全蹲好後,仇薄燈反而發現他們剛剛瞎鬧騰,不是沒有用處——至少能分散注意。


  沒有三個傻逼嘀嘀咕咕,祝師的動作忽然就變得分明了起來。他的手指溫度很低,劃過頭皮時,指腹冰涼的觸感就格外清晰。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會讓仇薄燈覺得反感,但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想要偏頭躲開。


  他剛一偏頭就被制止了。


  祝師的衣袖掠過他的臉頰,仇薄燈聞到一股淡淡的清凌凌的藥味。


  讓他想起小時候喝的那些不知名的湯湯水水。


  仇薄燈十歲的時候,有一段時間莫名其妙地一直發高燒,世界各地的名醫都被請遍了,他依舊燒得天昏地暗,燒得昏昏沉沉。仇薄燈那時候覺得這是老天爺還不算瞎,準備替人間清掃了他這個禍害。


  就在他準備自個給自己處理一下後事的時候,家裡的老頭子不知道打哪裡找來了份稀奇古怪的中藥單子,全天二十四小時地盯著他按時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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