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仇薄燈眼前浮起“歸水”時的一幕,想起舟子顏說鱬城的人都是一尾遊魚,死亡就是他們回到了魚群裡……彼將不離,鱬城的人每次回頭轉首,目光掠過鱬魚,就知道他們愛的愛他們的人一直在身邊。


  這是鱬城。


  是人和魚的城。


  那一夜守在城門陰影裡的人,心裡一定藏了無窮無盡的憤怒和殺意。


  他們的神明,他們的親人,他們的知交,他們的歸屬,被那麼輕蔑,那麼無所謂地提起,在一些人口中成為“刮鱗燉湯”的玩意。


  “換我我也拼死都要殺了那種牲畜不如的家伙。”陸淨望著赤鱬從面前遊過,忽道。


  “我也是。”左月生說。


  “阿彌陀佛。”不渡和尚雙手合十。


  “嗯。”仇薄燈應了一聲,“走吧。”


  四個人並肩走到街上,雨絲綿綿密密。


  誰也沒打傘,他們像鱬城人一樣,踏雨而行。


  走了一會。


  左月生罵了聲操:“我說!誰願意回去拿傘!他娘的,這雨有夠冷的。”


  “你去你去”陸淨拉起衣襟,“快點快點。”


  “……憑什麼我去?”左月生不高興,“剛剛進店裡的時候,是你擱的傘。”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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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淨語塞,但一行人都走出大半條街了,這時候再扭頭回去,未免有些傻氣——主要是他隱約記得當時酒館掌櫃好像還在後面喊了他們幾聲,隻是當時他們義憤填膺,誰都沒注意到,埋頭就走,“我說!還是拔腿跑吧!”


  怪不得舟子顏之前見有飛舟降落,就要急匆匆地趕過來送傘呢。


  這鱬城的雨,冷得簡直見了鬼。


  “得得得,”左月生無可奈何,一撸袖子,“跑就跑!跑就跑!來來來,誰最後一個到誰罰酒——”話還沒說完,他就“咻”衝了出去。


  “死胖子你耍賴!”陸淨罵罵咧咧地跟了上去。


  “貧僧也來。”


  仇薄燈倒不覺得這雨有多冷,見他們三個一溜煙,在人群裡鑽來鑽去,一時有些無語,過了好半晌,剛想追就被人抓住了袖子。


  一轉頭,是個不認識的小孩子。


  “胡嬤嬤讓我把這個送給你。”


  ……………………


  符合陶長老要求的離城祝司最遠的宅子。


  “這是……赤鱬的鱗砂?賜紅?”


  仇薄燈就著燭光仔細打量手中的青花瓷盅。小小一個瓷盅,打開後,裡面盛著朱砂般的紅膏,色澤秾麗。


  “我拿這東西也沒用吧?”


  “可以用來點命鱗。”


  原本始終安靜待在他袖子中的小木偶不知什麼時候落到了地上,抽長拔高,化為了一道成年男性的身影——師巫洛出現在房間昏暗的光裡。


  師巫洛微微俯身,隔著仇薄燈的手握住青瓷盞。


  他本來就有些蒼白得似鬼非人,借巫法化成的這道化身幹脆直接半點活氣也無,手指冷得像冰一樣。仇薄燈被凍得一哆嗦,有些想揮開他,眼角餘光一側,忽然頓住。


  這人的化身比前日虛幻了許多。


  “你受傷了?”


第33章 眉眼盈盈點緋鱗


  “無大礙。”


  “哦。”仇薄燈點點頭, 驀然又問,“不是巫法化身嗎?騙我?”


  “是巫法化身。”師巫洛與仇薄燈的手一碰即分, 他拿起盛放緋砂的天青瓷盅,轉到桌子的另一側,“沒騙你。”


  “那前幾天怎麼不見你說話?裝傻?”


  “若木靈偶隻有施以秘術,才能把刻偶人的靈識一並附過來。”師巫洛略有幾分局促地解釋,“除此之外,就是個普通的巫法化身。”他把青瓷盞放到桌上,“……點命鱗要靈識親至, 你……”


  他原想說,你如果不高興,以後我就把靈偶上的秘術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口邊, 又不太願意說出來。


  “點命鱗?”仇薄燈以指在淺盅中一按一撇,再轉過來的時候, 指腹染了一抹明亮通透的紅,細砂星星粼粼上升,很快地指腹又恢復了冷白一片, 什麼都沒剩下, “你不是十巫之首嗎?還會鱬城的東西?”


  “嗯。”


  師巫洛低低地應了一聲, 自袖中取出根烏木筆。


  筆頭長約一寸, 管長五寸,霜毫鋒齊腰勁, 管身刻有古篆, 非十二洲文字。師巫洛以盅蓋收了些鱬城的天雨進來, 將筆尖略微打湿後,就淺盅中仇薄燈擦出的指痕傾斜蘸下, 赤紅迅速爬上霜毫,待緋砂化入筆身,色澤濃厚飽滿後,於瓷沿一掭留下幾筆薄朱。


  仇薄燈一言不發看他做這些,臉上沒什麼表情。


  直到師巫洛執筆,手頓在半空中,他才微一抬頭,把臉偏轉到光下。


  筆鋒落到眼角的一剎,有些許燙,初時像一點細碎的火星落進皮肉裡,不至於疼痛,很快就散進骨裡,於是又像一捧溫熱的水,滴落下來便被人抹開。仇薄燈看不到師巫洛怎麼運筆怎麼落鋒,但他本身就善工筆,不用親眼看,根據筆毫的走勢筆力的輕重就能在心裡如出一轍地重摹出來。


  落筆如霞雲初崩,潑濺出一星厚血,隨即抹開,便如蟬翼般淡去,漸遠漸消,最後回鋒枯痕成紋,一線一道。


  “好了。”


  師巫洛手腕平穩,畫好最後一道鱗紋。他終於安心了些,微不可覺地松了口氣,剛起筆要把手收回來,原本就有些虛幻的身形猛地又一淡。蒼白虛幻的手一顫,原本穩穩執在手中的筆一抖。


  醞於筆毫中的餘砂飛出,滴濺到仇薄燈眼角稍向下的地方。


  無意間,就像點了一滴朱淚。


  師巫洛一愣,本能地伸手要去擦掉,卻被仇薄燈隔開了。


  “還行,”仇薄燈拔出太一劍,就著雪亮的劍身審視,“還挺好看的。”


  命鱗如彤,古豔姝麗。


  一點餘砂不偏不倚落在眼下,像血像淚,似喜似悲,陡然有了幾分逼人的邪意。


  師巫洛慢慢地把手收回袖下,一點一點地蜷起,握緊。


  仇薄燈看著太一劍的劍身。


  “你知道嗎?”他忽然笑,眉眼盈盈,鱗與淚一起活過來,“以前我疼,我就笑。”


  白蠟燃過細結,燭芯爆出一星暗火,燭焰先一暗隨即向上一跳,又一亮。師巫洛心裡忽地就一窒,疼得幾乎維持不住法身……他又想起那一日,他穿過枎城東三街的熊熊天火,就見到紅衣少年在煙與焰中踉跄起身,揮劍。


  沒有猶豫,沒有遲疑。


  就像心底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世界了,一點也不留戀了。


  “我以為笑就不疼了。”


  師巫洛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隻感覺胸口喉中仿佛堵了無數東西。他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就疼得這麼厲害。


  “後來我發現,笑就笑疼就是疼。”


  說什麼無大礙,說什麼笑就不疼。


  騙得了別人,騙得了自己嗎?


  仇薄燈把太一劍朝桌上一丟,往椅背上一靠,臉龐半明半暗,沉進陰影裡。他的聲音靜如深湖,隔著層冷冷的冰,喜怒都沒辦法分清。


  “回你的南疆去,少來礙眼。”


  ……………………


  南疆多山,多惡木。


  林密不見天日,蔭濃而冷,古褐的樹幹板根如劍如牆,純黑的玄武巖祭壇就隱沒在一圈高木的包圍之中。盤繞在樹上的藤開出暗銅色的鈴鐺花,風一吹就一片一片,叮叮當當渺渺茫茫地響起來。


  師巫洛在銅鈴聲中醒來。


  他睜開眼,瞳孔印出交錯縱橫的樹幹,印出濃得近乎墨色的闊葉。


  “怎麼提前醒了?”


  旁邊有的人把煙鬥敲在石棺上,磕出些沒燒盡的灰來。


  不論中土和其餘諸洲對南疆有多忌憚反感,覺得它有多蠻荒,南疆的一樣東西他們怎麼也離不開,那就是煙草。煙葉隻出南疆,便是有商人費盡心力地把它移種到別的地方去,長出來的也不是南疆巫煙的味道。


  以前有個笑話,百氏族中,常餘氏族長曾洋洋灑灑寫了數千字,痛斥巫煙為“蠻野之民,巫蠱之術”,稱其“流毒萬裡,不可不防”,號召天下人一起戒巫煙,防南蠱。常餘氏向來以文見長,族長更是學富五車,用詞懇切,字語激昂,辭煙賦一出,空桑三月內明面上幾乎沒再無南煙蹤跡。


  就有客人去拜見常餘氏,稱頌此“乃公之大德”。常餘氏剛一拱手回禮,袖裡就飄出縷煙雲來。


  客奇而笑,問:“公何藏巫煙哉?”


  常餘答曰:非巫煙也,此乃天外之雲。


  袖煙一出,空桑煙鬼頓時重現街頭巷尾,吞雲吐霧比以往更盛,不僅如此,還互相誇笑說,我們抽的哪裡是南疆的煙啊,這是常餘族長袖裡的天外之雲。


  師巫洛從棺中坐起,沒回答。


  守在石棺邊輔助他施行秘法的是位枯瘦的老人,幹巴巴隻剩一把骨頭,穿件蠟染的寬袖短衣,腰間掛著一串雪銀打的蝙蝠。見師巫洛不回答,就啪嗒啪嗒地繼續抽自己的煙。師巫洛走出棺材,經過祭壇正中的飛鳥骨架時,把一張面具摘下,掛了上去。與枎城祝女刻的那些面具不同。


  師巫洛的這張面具以黑木刻成,以金粉描線,眼部深而長,掛到飛鳥骨架上時,仿佛是一張盤旋高天的蒼鷹面具。


  “被趕回來了?”


  背後的老人冷不丁地問。


  師巫洛的腳步頓住。


  老人試探了個準,便繼續老神在在地抽起煙。


  “他讓我回南疆。”


  師巫洛提著緋刀,背對他。


  老人把煙鬥磕了磕,掰指算了算,發現這是他們的首巫大人今年來第四次和他們說話,真不容易啊……難怪族裡的那群小兔崽,一個比一個怕他。


  “就這樣?”


  老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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