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還有更糟的,”仇薄燈望向蒼穹,“這隻是個開始。”


  燭南城上方,堆疊無數隨時可能坍塌下來的黑雲,銀色的閃電在雲層中滾動,但沒有雷鳴,一如潛伏在暗處還未徹底爆發的兇殺……穢鬼也好,傀術也罷,隻是下象棋最先趟過河界的小兵小卒。


  剛登上門闕的陸淨一聽這話,險些直接掉下去。


  他苦著臉:“仇大少爺,好端端的,我們能別烏鴉嘴……”


  “幾位。”半算子爬了上來,手裡舉著個表面綴有三十六顆星的羅盤,“大事不妙。”


  陸淨痛苦地一把捂住臉:“又來一個真烏鴉嘴。”


  “推星盤上,清洲對應的所有星象,全被黑瘴遮住了。”半算子臉色慘白,“黑瘴遮星,洲池皆晦,這是、這是……”


  “是什麼,你說啊!”婁江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這是大荒擴張,清洲淪陷之相!”


第68章 死生四個時辰


  “你在胡扯吧?”


  陸淨條件反射地問。


  大荒的威脅從天地初開就存在。


  誰都不會懷疑, 隻要一有機會,大荒就會毫不猶豫地吞噬十二洲, 讓人間被黑暗籠罩,讓文明墜入混沌。仙門鎮守洲池,三十六島護衛厚土,雙方在人間的邊界線膠著。然而,一旦大荒擴張,戰爭便勢不可免,劫難隨之而來。


  距離最近的一次大荒擴張, 發生在一千年前,地點在西洲。


  西洲御獸宗緊急向其餘十一洲求援,盡管其他仙門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援兵,西洲已經被大荒吞噬過半。仙門協力, 才阻住大荒的推進。之後御獸宗花了近三百年,逼退晦暗, 使得被吞噬的土地重見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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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家家為鬼,室室化僵……土地上的人間煙火已成往事。最後, 御獸宗又花了近百年, 才清盡死城中的僵屍野鬼, 祛盡枯土中的疫病障氣。


  陸淨委實沒辦法弄明白, 自己不過是離個家出個走,怎麼能有“幸”碰上這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大到足以載入十二洲的史書, 千萬載流傳不息。


  太扯了!


  “咳咳咳, ”半算子一邊努力掰開婁江的手,一邊顫巍巍地舉起推星盤, 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小道也希望是在胡扯啊,可這次壓根就不是我算的卦,這是推星盤顯示的天相……你們自己看!”


  推星盤在鬼谷等同太一劍在太乙宗的地位,同時是名震天下的“闢啟三卦”之一,由雙盤疊合組成。上面的卦盤內三層為星盤,外三層分十二格,標注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外盤為定盤,以橫縱二線進行分界,遍布凹渠,落有二十八顆暗紅色的珠子。


  此刻星盤東南角黑瘴流轉,將清洲對應的星辰遮住。


  “這個是什麼意思?”婁江指著內盤外三層問。


  內盤刻有十二地支的外三層還有一根銀針,指在“子”格。


  “外三層表時辰,”半算子蒼白如紙,“也就是說……大荒擴張,清洲會發生在子時。也就是四個時辰之後。”


  “四個時辰?!不至於吧!”


  陸淨湊近,想要再仔細看看推星盤,萬一是天太黑,看走眼了呢?


  光照亮了整個推星盤,卦盤上每一道凹槽每一道刻度都纖毫畢現!陸淨身體向前一蹿,從門闕上摔出去。緊接著所有人都像受驚的雨燕般四散飛出。


  一道枝狀閃電劈中門闕,刺目的光將整條街道照得亮若白晝,蒼紅木廊庑斷成兩半,兩側的雁翅樓跟著砸落,火燒了起來又被大雨澆滅,黑煙卷向天空。


  “操!差點五雷轟頂!”


  陸淨驚魂未定。


  閃電劈下來的一剎那,仇薄燈一腳將他踹了出去,否則此時陸淨的下場不會比闕廊好到哪裡去。定魄期的修士不至於被一道雷劈死沒錯,問題是陸淨這個定魄期摻水摻成了汪洋大海,導電性絕佳,那麼粗的一道閃電下來,保證外焦裡嫩。


  誰也沒聽到陸淨說了什麼。


  雷聲淹沒天地,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像被扔到巨鼓上的螞蟻,血肉靈魂被震得一起顫動起來。


  閃電劈頭蓋臉地落下,集中在玄武背上的九座綿延千裡的城池上,把土木瓦石堆砌起來的人類建築當成它的舞臺,萬千銀光如天與地之間的盛會煙火。煙火裡,一棟接一棟的畫閣樓榭在熾白中被劈碎,重檐斜飛,疊栱倒塌,死生一瞬。


  尖叫、哭嚎。


  人們從房屋裡衝了出來,擠擠攘攘地在街上奔跑。


  生活在滄溟,讓燭南人習慣了狂風暴雨,不少人甚至能裹著被子嘮嗑,說來我們這條街巡邏的應龍司弟子聽起來像個好脾氣的,不知道願不願意捎帶幫我們買個酒;又或者埋怨潮氣太重,關節又疼了……他們以為這次鎖海也會像以前那樣,隻要關閉門窗,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裡,等個一兩個月就結束了。哪怕剛剛應龍司弟子求援的響笛此起彼伏,大家也隻是稍作擔憂而已,鮮少有人探出頭來給他們添麻煩。


  直到閃電劈下,劈碎所有幻想。


  五個人重新聚在一起,於屋脊街道上跳躍奔跑,躲避閃電。


  這回所有人都聞到了血腥味。


  密密麻麻劈落的閃電威力恐怖得驚人,有時候一道電光過去,整條街的石面都被掀翻了。這已經不是下雨天打雷的範疇,而是整個燭南被投進了電戟森林中!往往電光一閃,擁擠奔逃的人群就一片一片地化為灰飛。


  木頭燃燒的味道,皮肉油脂燒焦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讓所有人的心頭都蒙上了一層灰塵。


  推星盤的卦相正在一步步得到證實。


  清洲淪陷的序幕正在所有人面前上演。


  仇薄燈五人狂奔著從一道又一道閃電下,將摔倒的老人、嚇傻的孩子、跑不快的婦人拉開。在此之前,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輕功身法能夠快到這個地步,可當你眼睜睜看著活生生的人就要在面前劈成焦炭時,你的身體反應甚至能凌駕在思維之上。


  婁江感覺流轉在經脈裡的已經不是靈氣而是刀是火,他清楚這是心法催動到極限的象徵,需要立刻打坐調氣,否則就有反噬的危險。其他的人情況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可誰也沒有停下腳步。


  “怎麼辦!”


  半算子扯著嗓子大喊。


  沒人回答他。


  閃電無窮無盡,他們不知道整座城池裡,到底有多少人喪生,也不知道到底能救下多少人。


  這是一己之力難以抵擋的劫難。


  一把白玉傘飛上燭南蒼華城的高空,傘影轉瞬擴大,遮住足足三分之一的城池。閃電擊落在傘面,猶如無數朵炫目的煉化。雷鳴風吼中,一道附加過靈力的清脆女聲滾滾傳開:


  “應龍司弟子聽令——”


  “五人一組!三人護送,兩人斷後,立刻護眾退往內城!”


  聽到這個聲音,婁江神色頓時輕松了一些。


  “是主掌應龍司的唐閣老!”他欣喜地說,“那把傘是她的本命法器!”


  就連陸淨這種平素最煩長老們叨叨的二世祖都精神為之一振。畢竟大家都隻是少年,在這種牽扯千萬性命的劫難面前,都會茫然無措,下意識地尋找可以依賴的長輩。


  高空。


  一道勁風掠至唐閣老身邊。


  “翩衣!”應鍾語氣嚴厲,“內城不該讓凡人商客進入!”


  燭南城內部分為三重城。


  下重城是環繞玄武的靜海,是漁民居住的地方。中重城是居住玄武背上九座城池的外城,城民身份復雜,以世代定居的凡人和長期生活在燭南修為低微的商客為主。上重城則是依託山勢而建懸浮空中的內城,即山海閣主閣區,是山海閣弟子,長老以及仙門貴客居住的地方。


  內城是山海閣山門所在地,向來不允許中下重城民進入。


  雲中仙閣自然與凡塵有別。


  “你不是閣主,你無權做出這樣的決定!”見唐翩衣不為所動,應鍾又低喝了一句。


  “混賬!”


  唐翩衣一記耳光凌空抽出。


  她出手兇悍凌厲,應鍾沒想到同為閣老,她竟然會如此不留情面,猝不及防下被扇了個正著,身形在半空踉跄倒退出數丈。


  “你!”


  “都什麼時候,哪來的該不該進入!”唐翩衣根本不屑在他身上浪費一絲餘光,轉身飛到城池中,親自於電閃雷鳴中帶起一批又一批城民,護送他們進入建築都設有陣法保護的內城。


  停留在原地的應鍾神情猙獰了一瞬。


  後面趕來的孟霜清閣老按住他的肩膀,微微搖頭。


  “閣老請出手攔截陰雷熾電,”一道清朗的聲音在燭南九城上空響起,清清楚楚地傳到所有人耳邊,“應龍司、赤友司諸部弟子護眾退往內城。燭龍司、瞑龍司諸部弟子齊力斬殺妖祟。”


  左梁詩的聲音響起後,各式各樣的本命法器依次祭起到高空中。


  如林的閃電被攔住,燭南九城內終於不像剛剛那麼混亂,不論是燭南城人還是居於此地的客商,都在山海閣弟子的引領下,往最高處的內閣方向退去。


  隆隆的悶響從地底傳來,仿佛有什麼深埋於下的巨大齒輪開始轉動,動靜大到站在外城的仇薄燈等人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震顫。


  在轟鳴中,一座座浮於半空中的精致亭臺樓閣緩緩地移動位置,就像正在迅速組裝的零件,不斷有熔金般的光輝從攢尖頂歇山檐上滾落。輝煌如神龛的山海主閣在這一刻露出它威嚴一面。


  “原來傳聞是真的……”


  陸淨眼睛都看直了。


  “你們山海主閣本身真的就是一件靈器!”


  世上也唯獨隻有山海閣有這種雄厚的財力把自己的主閣本體打造成一件靈器,這特麼……特麼富到人神共憤!!!就連不差錢的二世祖們都看傻了!


  “鎮海山。”婁江語氣帶著掩飾不住的驕傲,“花了兩萬年才打造完成的防御靈器。現在剛過被喚醒,它徹底被激活的時候,將會形成一個籠罩燭南九座城池的大陣,屆時所有街道所有胡同,都會形如黃金羽,因此又叫做‘金羽圖’。任何踏進金羽圖的邪祟都會被鎖定,被壓制,無處遁形!”


  “太……太特麼有錢了。”


  不渡和尚轉動佛珠,看他的神色,等金羽圖正式形成,要是街道真的變成黃金,他能否控制住自己挖金子的手……恐怕就很難說了。


  金輝沿著層層盤錯的回廊棧道而下,就像婁江說的那樣,朝城池的那個方向伸展。然而就在它剛要越過內城的界線,朝外城蔓延時,一道笑聲劃破夜空。那笑聲如此詭異,仿佛兩片金屬互相尖銳地摩擦。


  修為聽的弟子聽到這道笑聲,隻覺得頭昏腦脹,血氣翻湧。


  左梁詩原本站在燭南城的一座觀潮塔上,遠眺起伏不定的滄溟海面。聽到笑聲後,他臉色一變,身形一晃,從原地消失,再次現身時,已經到了高空。


  在一片翻湧的黑雲中,竟然坐著一道身影,全身上下都籠罩在黑披風中,手裡持一根布條包裹的長杖。如果不是她主動發笑,山海閣這麼多的閣老甚至沒有人發現,有這麼危險一位敵人隱藏在蒼穹中。


  “是你。”左梁詩說。


  “是我呀,”發笑的人抬手摘掉了披風的兜帽,雲層中的閃電照出一張嫵媚的臉,雙眼長而眼尾上翹,抹著一抹幽藍的色彩,仿佛某種鳥類的尾羽,“好久不見啊,梁詩。”


  她聲音婉轉曖昧,稱呼左梁詩就像在稱呼久別重逢的情人。


  閣老們還沒來得及驚訝與夫人恩愛多年的閣主竟然有“舊情人”找上門,就先從內城貴客落塌的靜軒裡掠出一道人影。


  人影轉瞬到了高空,臉色極其難看地盯著左閣主的“舊情人”,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字來:“是你!空桑叛徒!月母!”


  閣老哗然。


  立刻又有幾道身影趕到高空,落到左梁詩身後,似乎生怕所謂的“月母”翻臉動手。


  經女、月母是空桑百氏中較為特殊的存在。


  其他空桑氏族隻是“古神後裔”,而經女和月母二族,卻是很有可能是“古神與後裔”。她們的族長不老不死,相傳曾是生活在雲中城的神明,不周山斷絕時不知道因為什麼,選擇滯留人間,並率族人加入空桑,成為百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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