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年輕男子瞥了他一眼,冷淡地拒絕了。


  韓二沒討人嫌的愛好,簡潔地交代了幾句行荒夜宿的禁忌就走了。


  他轉身後,年輕男子抬手輕輕敲了敲車廂。


  馬車車簾被掀開。


  一隻纖長漂亮的手接過溫度適宜的烤肉。


  “你知道我們現在像什麼嗎?”


  仇薄燈一手捏著光滑的竹籤,一手挽著車簾,促狹地看師巫洛。


  師巫洛悶不吭聲地與他對視一會兒,耳廓忽然染上了點薄紅。


  火光下,仇薄燈上穿藕絲盤扣對襟裳,下衣緋紋羅裙,漆黑的長發梳成雲髻,斜插一支雪銀釵,流蘇搖曳,點點亮光綴在眼角眉梢,宛若新過門的小夫人。


  “像大小姐被窮小子騙去私奔。”


  仇薄燈笑意盈盈。


第88章 奢靡明麗大小姐


  師巫洛抬眼看他:“不是窮小子, 不會騙你。”


  ……真認真。


  有點好欺負的樣子。


  “雕梁畫棟也不要了,馔玉炊珠也不要了, □□乘月跟你東奔西跑,白天顛簸流離,晚上舟車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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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薄燈盈盈偏首,雲髻上的雪銀鹡宇鳥跟著輕輕顫動,掐絲垂墜的銀腳一起碰撞出微小的丁零聲,碎鑽般的光在他眼角嫵媚的朱色上跳躍。


  “你說,怎麼不是被騙了?”


  師巫洛銀灰的眼眸清晰地印出仇薄燈的影子, 羅裙珠釵,奢靡明麗,唯有最豪奢的世家傾盡金玉膏粱,才能供出這樣嬌貴的大小姐。這樣的美色出現在荒野的篝火裡, 不論什麼原因都是落難苛待。


  他忽然局促起來,唇線緊緊抿直, 現出幾分覺得自己做錯了,又不願意松手的不知所措。


  仇薄燈壓下唇角的笑意,不說話, 隻是撐著頭看他。


  片刻。


  師巫洛伸手握住仇薄燈低垂的左手, 環住腕骨上的夔龍镯, 與他對視。


  “以後不會了, ”師巫洛低聲,“不會讓你受苦。”


  仇薄燈再也忍不住, 挽住車簾的右手手肘滑落, 搭在車棂上。他笑得把頭半埋在手臂裡, 發髻上的雪銀鹡宇鳥翅膀搖曳,流蘇跳動碰撞, 叮叮當當。師巫洛不知道他笑什麼,怕他不注意被手上的竹籤刺到,便將烤肉串抽走。


  “你是真的……”


  仇薄燈笑得狹長的眼尾緋色越濃,隱隱約約沁點亮色。


  好欺負過頭了。


  居然連反駁都不知道說一句……再沒有比這更一言堂的法庭了,不論他胡說八道強詞奪理什麼,這人照章全收。


  “笨。”


  仇薄燈笑罵。


  師巫洛把冷掉的烤肉串放到一邊,換了一支新烤好的遞給他。聽到仇薄燈的話,便低低地應了一聲。他的確笨拙,總分不清仇薄燈漫不經心的口吻,是玩笑還是認真。因為分不清,所以全部鄭重對待。


  隻要每一句都鄭重對待,就不會錯過藏在九十九句玩笑後小心翼翼的一句認真。


  “傻。”


  仇薄燈偏頭看他,語調很輕地罵。


  師巫洛看著他被篝火照得通透明紅的指尖,輕輕“嗯”地答了一聲。


  隻要能讓他高興。


  傻也沒什麼不好的。


  仇薄燈止住笑,斜靠著車窗的棂木,看著隨風飄起的火星。他右手橫搭在車窗上,左手懶倦地垂在車廂旁,卻不去接遞過來的竹籤。篝火暖黃橙紅,照著他素淨的臉頰,嫣然如一層輕掃過的胭脂。


  “籤子油膩膩的。”


  他輕快地道。


  竹籤上其實沒有沾到油脂,但他這麼說,師巫洛便翻出一塊手帕。


  “……我自己沒手帕?”仇薄燈又好氣又好笑。


  師巫洛怔愣。


  “愣著做什麼?”仇薄燈輕啐,“舉近點。”


  師巫洛醒悟過來,坐近車廂,斜橫竹籤,把肉片遞到仇薄燈口邊。仇薄燈微微低下頭,細細地咬在金黃的肉上,油脂薄薄地沾到他潔白的牙齒上,含過紅紙的唇抿合,如瑰霞揉碾。鬢邊的鹡宇鳥銀釵微微搖晃,流蘇斜垂,光影透到師巫洛的手背上。


  柴木燃燒,發出細碎的噼啪聲。


  篝火上不斷有暗紅的火星爆開,被風卷起,卷向暗沉沉的天幕。行荒的人們分散在篝火邊,男人們灌著烈酒,婦人們捧著粥腕,孩子們或笑或鬧。


  火星明滅。


  “好了。”


  仇薄燈就著師巫洛的手,含了口清泉,漱了漱,放下車簾。


  “我要睡了。”


  師巫洛把酒盞裡剩下的清泉澆在木柴堆上,把熊熊燃燒的篝火弄暗一些。他收起酒盞,低頭看著手背靠近虎口處的一抹紅色。


  剛剛仇薄燈咬走最後一片烤肉時,唇上的紙紅擦到了他手背上。


  遠處。


  說書人講完最後一個故事,放下七弦琴。


  行了一天路的走荒人多也填飽了肚子,女人們拉住孩子的手,鑽進馬車裡休息,男人們靠著馬車守夜。就算窮到連馬車也買不起的流民,也會有木頭、麻繩和輪子做個簡陋的板車供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睡覺。


  一輛車便是一個小小的家。


  師巫洛指腹輕輕壓在手背的那一抹水紅上。


  他靠著車廂,守著他的世界。


  車廂裡的人不輕不重敲了敲木板。


  師巫洛起身,撥開車簾。


  馬車從外面看樸素簡單,裡面卻別有洞天,不僅有矮案,明燭,暖塌鋪設錦衾。如果左月生見了鐵定會心痛得窒息,明燭燃的是迷毂燭芯,暖塌取的是西洲的煙雨木,錦衾用的是北玄成的寒蠶絲,每一樣都是修士們萬金難求的天材地寶。


  ——如果這也叫“舟車安身”,那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奢侈的舟車了。


  便是最豪奢的世家,也做不出這麼暴殄天物的事。


  燭光不刺眼,把馬車內部照得奢靡迷蒙。


  透過充當隔簾的博石珠串,隱約可見緋紋羅裙的“大小姐”坐在暖塌上,對襟盤絲扣的雪裳松散,露出一節伶仃的肩骨。銀釵被拔出,隨意地扔在厚毯上,雲鬢半散,漆黑的長發蜿蜒過素白的肩。


  “解不開。”


  仇薄燈放下手,不再徒勞無功地試圖拆繁復的發髻。


  師巫洛無聲地笑了一下,掀起簾子,也進到馬車裡。


  仇薄燈微微低頭,任由師巫洛解開被他弄亂的發髻。因為女子的發髻復雜,師巫洛在給他解頭發的時候,手指不時會擦過頭皮。師巫洛體溫向來有些低,手指微涼,接觸到頭皮時感覺便格外明顯。


  “好了。”


  師巫洛散開最後一縷,習慣性地替他將有些散亂的頭發梳了梳,一起撥到背後去。


  他的手忽然頓了一下。


  因為剛剛仇薄燈的一通折騰,有幾縷頭發散到肩膀上,纏到了衣裳盤扣上。被他一撥,原本就松松垮垮的上裳就滑了下去,露出大半明淨的肌膚。


  “十巫之首呢,真得在火邊才能守夜?”


  仇薄燈隻拆了發髻,雪裳未解羅裙迤逦,耳邊兩顆孔雀石在燭火光裡輕輕搖晃。他抬起眼,眉梢帶笑。


  師巫洛俯身環住他。


第89章 相愛


  仇薄燈微微仰起頭。


  鴉青長發順著蝶骨墜下, 任由年輕男子的呼吸羽毛般落到自己秀美的脖頸上。耳畔細銀鏈折射燭火的微光,下端深碧的孔雀石, 左右搖曳,與他素白如雪的肌膚相映襯。


  “怎麼這麼傻?”


  他輕輕抱怨。


  師巫洛半跪在鋪設暖塌上,對襟藕絲盤扣的雪裳徹底松散,寒絹裡衣一同斜墜,落在他的手臂上。仇薄燈環住他勁瘦的腰,與他一起跌進煙霞般的錦衾裡。


  錦衾被面頓時多出一道道褶皺,褶皺裡承載迷蒙火光。


  一隻漂亮修長的手陷進煙羅裡。


  仇薄燈半起身。


  漆黑的長發順著他的肩膀潑墨般落下, 他左肘撐在暖塌上,右手生疏地去解師巫洛的衣服。師巫洛握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動作。


  仇薄燈微微一挑眉,掙開他, 將他玄黑的衣裳撥開。


  車廂角落銅盞因燭芯餘燼爆出小小的燈花。


  倏忽明暗。


  年輕男人消瘦但並不單薄,肌肉線條流暢, 好比孤崖上的青松,石壁上的獨竹,蘊藏著堅韌的力道。傷痕烙印在蒼白的皮肉上, 一道又一道, 有的屬於尖銳的利器, 有的屬於沉重的鈍器, 新傷疊舊痕。


  車廂靜得能夠清楚地聽到彼此的呼吸。


  師巫洛伸手蒙住仇薄燈的眼睛,不讓他看那些傷疤。


  仇薄燈拉下他的手, 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齒鋒重重地磕在指骨上, 又忽然卸了力道。隻輕輕地抵住指節,唇上未卸的嫣紅重絳膏染上師巫洛的指背。師巫洛任由他咬著, 用另一隻手遮住他的視線。


  “已經好了。”


  師巫洛低聲解釋。


  抵住指節的牙齒緩緩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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