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一瞬間,他以為回到了從燭南離開,前往巫族的漫漫旅途,那一場不知道對方各做計劃的無望私奔……那時候,每次從休憩中醒來,不管是在馬車中,還是在輕舟上,總有人為他嚴嚴實實地蓋好被子,不讓寒風侵擾他的夢鄉。


  墜魔後,師巫洛依舊保留了這個習慣。


  ——這個溫暖的,輕柔的,與惡鬼格格不入的習慣。


  “真不知道你是記得,還是不記得……”仇薄燈低低地說。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笑了。


  當初是阿洛拿捏不定他記不記得,現在換他分不清阿洛記不記得。


  兜兜轉轉啊。


  “熬冰糖要有會時間……”仇薄燈起身,順手將落到師巫洛發上的一片梅花拈走,“我帶了兩壇酒,來喝酒……唔,”忽然想起某人的一杯倒,仇薄燈頓了一下,“算了,你還是去串糖葫蘆吧。”


  月升高了。


  黑石巨崖,一枝白須朱砂的紅梅空懸孤仞,在百丈崖冰上怒放。一片片落花隨風飛舞,如點點暗紅火星。


  木柴點燃了,火焰舔舐銅釜。


  咕嚕咕嚕。


  晶瑩的冰糖在盤口雙耳銅釜中慢慢融化,冒出小小的氣泡。


  仇薄燈盤坐在平整光滑的黑石上,一邊斟酒,一邊看收斂盡戾氣的惡鬼削串糖葫蘆用的細竹,安安靜靜的樣子和常人沒有什麼兩樣。短刃在他冷白的手指間如月光跳動,時而映在臉頰上,時而落進眼眸底。


  細竹碎屑,簌簌落下。


  如塵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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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薄燈閉了閉眼,過往時光洶湧而來……曾經博水繞巫山,老樹藤蘿下,有人重復百遍千遍千萬遍,跌跌撞撞地揣摩怎麼刻若木。


  他的阿洛啊……


  指腹按在酒盞邊沿,忽然重得怎麼也舉不起來,他低頭,看見黑陶盞盛了一輪滄溟海上的白月。他抬頭,看見月下阿洛將海棠一顆一顆穿進細竹。


  那一年,他教初生的天道什麼是“百味”。


  天道問:什麼是酸甜?既然是酸,又怎麼會甜?


  他想了想,笑言:酸甜就是……就是要有個下雪天,要有月,有雪有梅花,起一爐小火,融一釜冰糖,裹一串山裡紅。


  糖是甜的,山楂是酸的。


  糖葫蘆就是酸甜。


  所以,阿洛,給我做一串糖葫蘆吧,我來教你這世間的酸甜苦辣,喜怒悲歡。


  百般滋味。


  紅色的果子被浸進銅釜,慢慢轉過,裹上晶瑩的糖漿。


  一層冰霜。


  仇薄燈輕輕地笑。


  他抽出簪發的玉簪。青絲散落,玉簪劃過壇沿,聲清而遠,與黑石崖上的水聲響相合。玉簪劃了兩下,帶出悽幽的曲調,忽的轉劃為擊,曲調驟然拔高。拔至極高的剎那,歌聲響起。


  “灑金一何泣,冬到天池西。


  池上崖高驚羽,梅開寒雪裡。


  歌聲清越,隨風直上,崖石的漫漫梅花與歌聲一起,揚向天空的白月。玉簪擊節,梅子酒在盞中跳躍。


  “我欲折花問酒,笑我自尋憂慮,白發無歸期!


  “不如花深醉,醉去……”


  風越揚越高,梅花轉轉悠悠,如飛鶴在空徘徊。雪越下越大,簌簌飛雪沾滿仇薄燈的鬢發,仿佛過往與未來,都已經逝去,他站在時間縫隙,披散白發,自困無歸期。仇薄燈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醉去歸白衣。”


  玉簪擊節碎。


  寒漿濺地。


  “對不起。”有人說,聲音很輕,很慢。


  仇薄燈慢慢抬頭。


  月華下,


  銀灰的眼眸,靜如蒼山雪。


第137章 我醉歌時君和,醉倒須君扶我


  師巫洛一手按住太陽穴, 指節泛白。佩戴在腰間用來鎮魂的瓊鏡,鏡面水銀波動, 在藥谷隅山供奉數千年積攢的靈氣凝成銀線,飄蕩而起,如雨落石潭,回歸天地本身。他的眼眸在漆黑和銀灰之間變幻。


  最終定格在銀灰色。


  紅彤彤的糖葫蘆滾落在白雪中。


  師巫洛跌跌撞撞站起來。


  他一時覺得自己身處大荒,一時覺得自己身處人間,似真似幻。他看見飛花,看見白骨, 看見落木,看見汙穢。他聽見死魂的哭嚎,萬惡匯聚的竊竊耳語,也聽見雨聲, 聽見……有人擊箸醉歌。


  “……我欲折花問酒,笑我自尋憂慮, 白發無歸期。


  不如花深醉……”


  歌聲一下就把他從恍惚中拽回天池山。


  師巫洛定定地看坐在黑石上的少年,看他一身風霜,黑發沾雪, 好似白首……太古的雲與今朝的雪重疊, 白衣與紅衣交錯, 最後落在梅城的漫漫長街。街道上煙塵飛揚人聲如沸, 他愛的人眉眼憔悴。


  那絲憔悴成了拔不出的刺,密密麻麻, 一動就刻骨地疼。


  他記起來了。


  燭南、湧洲、天外天、夔龍镯……一切的一切的忽然如潮水湧來, 幾乎要將他壓垮。


  怎麼還是這樣呢?


  他怔怔地想, 愴然無聲。


  ……梅城的小胡同,堆滿穢物的排水溝, 遮蔽天光的灰瓦牆……怎麼他的神君還是一身風霜?他想讓他的神君回到雲端,怎麼如今他的神君,還是隻能在淤泥裡,同他這種已經見不得光的魔障一起掙扎?


  你知道,不是麼?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問。


  那是千萬年來漫長的,居高臨下的審判。審判他的私欲,他的偏執,他的妄我。眼中的雪忽然就變得滾燙,燒灼,比大荒的晦風,幽冥的戾嘯更尖銳,更地網天羅……你知道的不是麼?


  知道是誰讓他走下不周山,知道是誰讓他三入大荒,知道是誰讓他一劍毀雲城,自囚樊籠中。


  毀掉天外天,重建雲中城又有什麼用?


  他把神君拖累在人間。


  “……醉去歸白衣。”


  玉簪斷,瓊漿碎。


  師巫洛聽見自己的聲音:


  “對不起。”


  …………………………………


  堆積滿屋檐的雪塌下一塊,砸在底下人的腦門上。陸淨哎呦一聲,跳了起來。旁邊打瞌睡的不渡和尚一歪身醒了,問他怎麼回事。陸淨把落進後脖頸的雪扒拉出來,剛要回答他的話,傳訊的“聆神”玉佩就亮了。


  “誰啊,這個時候來瞎添亂子?”


  陸淨罵罵咧咧,隨手就把傳來的飛信丟給不渡和尚,讓他先看看。


  不渡和尚展開飛信,剛看了一眼,臉色瞬間嚴肅起來。


  “怎、怎麼了?”陸淨頭皮一麻。


  “兩個消息,一個壞消息,一個……”


  “先聽壞的,先聽壞的。”陸淨不耐煩。


  “行。”不渡和尚點頭,“壞消息就是,山海閣運輸星表定錨材料的三十艘飛舟被擊落,飛舟在漠城附近找到,但人員與材料下落不明,”


  “左胖子摳門瘋了嗎?這種東西都能出事!”那些星表可是不久後,定天池山對應天空星表的表柱時,要用的材料!否則堂堂司掌十二洲的神君,何必滯留梅城這麼久?


  “負責護送的是婁江。”


  婁江親自來的?


  陸淨一頓,馬上明白不渡和尚為何神色如此嚴肅。婁江親自護送,某種程度上,等於半個山海閣主親至,以婁江的謹慎,萬萬不可能疏忽大意。


  “有人……或者妖,不想讓天池山的事順利。”陸淨坐了下來,皺著眉頭把最近不安分的人全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可以懷疑的目標太多了,一時間竟然沒辦法確認,隻能暫且按下,“第二個消息呢?”


  “第二個……”不渡和尚轉頭看他,“消息傳出去了,至多三天,天道墜魔的消息十二洲人盡皆知。”


  陸淨手一抖,扯下一縷頭發,他顧不上心疼頭發,開口便罵:“這他娘的,算哪門子的好消息?”


  “誰說這是好消息了?”不渡和尚合上飛信,臉色蒼白,“這是壞中最壞的消息!”


  ………………………………


  仇薄燈坐在黑石上,紅衣垂進寒潭,隨水流動。手中還握著那根斷了的玉簪,梅子酒沿簪身下滑,滴到石面發出一聲輕響,飛濺起四五滴亮點。他似乎一時間意識不到自己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


  伸出手,他想去觸碰那雙重新成銀灰的眼睛。


  師巫洛卻輕輕避開了他的手。


  “阿洛?”


  仇薄燈偏頭,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層清玉的光。


  師巫洛想俯身,想用盡全力擁抱他,想如惡鬼一般,偏執無忌地佔有他,把他圈在懷裡,把他藏進心髒,十二載如萬年的死生相別將愛慕和思念醞釀了心底的妖魔,叫囂,咆哮……可心底的聲音平靜地說:


  你害了他,過去,現在。


  還會有將來。


  世上的芸芸眾生,生老病死,愛恨別離,在怎麼磋磨踏踐,在怎麼艱難苦痛,總能怨一句造化弄人,天道無情。可他就是造化,就是天道,他該怨誰令他的神君一身殘病,兩袖風霜?


  師巫洛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拙口笨舌得仿佛一瞬間回到了懵懵懂懂的時候,不知詞意,不同言語。


  這到底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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