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退後!退後!”


  朱鳥衝天飛起,俊秀傲慢的停雲峰率隊弟子臉色煞白,他厲聲大喊。


  “退到二重峰脈去!”


  御獸主宗所在地,向來有“千峰龍首”之稱,奇絕嶙峋的山峰與縱橫奔騰的海河組成橫握在西洲大地上的巨龍龍首,口吞西海眼,地佔千萬頃。古老的山脈綿延相連,若以大體走勢劃分,可計內外十二重脈。


  眼下,西海海妖來勢洶洶,若在第一重脈待下去,未等所馭妖獸全部蘇醒,御獸宗弟子們就會被近身的西海妖族撕成碎片。


  退後的喝令此起彼伏。


  位於第一重峰脈的御獸宗弟子們一面狼狽不堪地駕飛鳥急速後退,一面厲聲命令所馭妖獸迎上披血而來的西海海族。


  高達百丈的海潮拍打在山峰上。


  人面長魚躍起在半空,折轉時,鋒利如彎刀的魚尾將振翅欲飛的朱鳥攔腰割成兩段。馭鳥而飛的停雲峰率隊弟子掉下來,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一口咬掉了腦袋。咔嚓碎響中,人面長魚的獠牙猩紅花白,而失去頭顱的華服屍體摔進水裡,眨眼就被海水和殘肢淹沒。


  “孽障!”


  從八座卦山方向趕來的停雲峰長老目眦欲裂。


  他怒喝一聲,雙臂衣衫破碎,暴漲數十倍,覆蓋滿青銅般的鱗片,合握掼落。水面被砸出一個巨大的凹陷,凹陷內所有海族連同與他們廝殺的馭獸一起,變成血泥。


  “孽障放肆,膽敢犯我山門!”


  雙臂垂落在身側,長老足踏血泥,聲色俱厲。


  接二連三的長老趕到,終於將第一波海妖妖潮攔截在第二重峰脈之外。但此時此刻,千峰十二重的御獸主宗外圍,已經堆起了一道屍潮,人和妖的屍體,起起伏伏。海浪攜裹屍潮撞在崖壁上,留下血色的泡沫,又很快就被如注暴雨洗刷。


  話音剛落,重峰間的闊海水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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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具巨大的鯨骨騰躍出海。


  渾濁的血水從它的骨架披落,它的肋骨掛滿了腫脹慘白的細線,迎風搖擺,就像死去的牛馬身上密密麻麻的蛆蟲。一直到鯨骨折轉,落會海面,山峰上的長老和弟子們才看清,那些搖擺的蛆蟲,是數不清的屍體。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芸鯨城的城民。


  他們緊緊吸附在鯨骨之上,一如生前。


  乍然目睹此種人間慘狀,御獸宗弟子幾欲作嘔,就連長老也臉色劇變。


  “……爾等孽畜竟然放肆至此!”長老顫聲叱喝。


  “放肆?這算什麼放肆?”


  叮鈴叮鈴。


  空靈的鈴聲響起。


  閃電光中,眼瞳赤金的女孩腳踝系著銀鈴,踏鯨浮海。


  她抬首,森然冷笑:


  “不把你們都撕了,算什麼放肆!”


第160章 青蛇三尺劍


  風驟雨急, 閃電照亮黑山白海,照亮女孩精致青澀的臉。


  她發白如雪, 眼瞳赤金,眼尾卻生著冷青的鱗片,肌膚透出一股冰雪的寒意,一件異紋的雪袍被風吹卷。風中她雙腕與雙踝銀鈴聲音空靈高遠。


  從她指尖流過的風,攜裹一股刻骨的寒氣。


  風過處,冰稜生。


  御獸宗的弟子還來不及驚訝統領西海海妖的,居然是這麼一個容貌未張的女孩, 就先置身在迎面而來的可怖寒風裡。他們常年生活在西洲,本該早已習慣漫長的冬季。但當風掠過女孩的手指刮來時,風中的那股酷寒,還是讓他們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


  ——那種冷意能把血液凝結!甚至, 能把骨頭也一並凍裂!


  停雲峰主事長老吳初認出了來人,臉色驟然陰沉, 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是你,女薎。”


  山門哗然。


  勁風落下,十幾道身影急速從八座卦山趕來, 甫一現身, 立刻分別祭起各自的法器。酷寒驟去, 御獸宗弟子這才醒悟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誰。


  寒荒國!


  女薎!


  ——西海之盡, 終年覆冰,稱之古海。古海有國, 其名寒荒。


  國中有祀神者二, 一名女祭, 一名女薎。


  《古海海志》記載,曾有致情地理堪輿的修士, 一心欲探西洲海界,便冒險穿過西北隅的冰川,沿寂寥的冰海一路探尋,御劍飛行了七七四十九天,視野中忽然出現一條白茫的冰脈,匍匐如巨龍,連綿上百裡。修士以為和先前遇到的一樣,隻是漂浮於古海海面的冰川,便打算在此處稍作休息。


  甫一生篝火,滾雪崩冰。


  山脊裂開,鑽出手足生鱗的白發妖怪。


  修士這才知道知,自己已經抵達西洲外海的盡頭。


  古海唯見黑天不見白日,無數大如洲陸的冰殼漂浮在深黑的海面,有酷寒的暴風從冰殼的裂縫裡吹出,正是秋聲一盡就會席卷整個西洲的厲風。厲風刮起茫茫一片雪潮。雪潮紛紛揚揚,雪大如席。


  西海海妖中的寒荒一脈就生活在這裡。


  他們是遠古冰原時代石夷的一支後裔。


  繼承了石夷喜好冰寒的特性。


  西洲山嶽的冰雪在天柱確立後消融,融雪成河。眷暖的走獸飛禽留在大陸上,喜陰逐寒的族屬遷徙向西北。寒荒一族走得最遠,一直走到了人間西北角的盡頭,才在厲風出源之地停了下來。以厲風為呼吸,以玄冰為嚼食。極淵的寒意滲透進寒荒一族的血肉和骨骼,


  偶爾,寒荒一族也會出現在接近洲陸的近海,隻要他們一出現,那一年的冰季就會比往年更加漫長,更加冰冷。但這種情況,哪怕翻遍《西洲洲志》也不過寥寥幾例,因此對於西洲的人們來說,他們更像一個遙遠而神秘的遠古遺夢。


  但對於每年都要北上引鯨破冰的御獸宗弟子來說,寒荒之國卻不算太過陌生。


  宗門內,幾乎人人都聽說過一二相關的傳說。


  有說寒荒的大妖能夠傾倒海水,將桑田變成汪洋,有說寒荒的大妖在海水中跋涉,將冰山扛在背上,以此磨礪自己與龍龜之屬搏殺的筋骨......眾說不一,卻全都證明了寒荒大妖的強橫。


  “女薎,”吳初長老聲色俱厲,“本宗感念貴國鎮守古海之大義,向來對爾等敬重有佳,誠以為盟......”


  他的話戛然而止。


  雨幕被撞破。


  白發銀袍的身影鬼魅般一閃而過,下一刻直接出現在吳初長老身前。伴隨著銀鈴聲和金屬碰撞的巨響,閃電間隙的驟暗中迸濺起一連串暗紅色的星火,吳初長老向後重重撞在崖壁上,崖壁龜裂凹陷。


  女薎凌空漂浮,寒白如雪的左手按在他交錯架起在身前的青銅雙臂。


  吳初長老臉上先前的跋扈和憤怒此時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隻剩下一股油然而生的駭意。


  御獸宗八門八法,最強力的手段,除了奴百獸而威殺四方外,還有一種“移花接木”的取用之道,是千年來御獸宗走上奴妖一途後,新興起的法門,即將所契妖獸的神通轉嫁到自己身上,以此彌補門內弟子近戰不足的缺陷,稱之為“異彼我處,行必我得”。


  “移花接木”的取用之道因行端頗有些邪肆,便在宗門內部也常有爭議,一直到十二年前,晦明夜分後,三十六島進駐清洲,御獸宗內部才將這術正名,不在壓制其發展。而這吳初長老,正是此道的竭力推行者。他的一雙青銅臂,正是來源於以“披蓋銅甲,力大無匹,舉山踏河”著稱的壑山鏊獸。若論其防御之堅,在門內足可以排進前三。


  雙臂的青銅鱗片下滲出細密血痕。


  吳初長老隻覺得自己是架住了一片海——從女孩不大的手掌上傳來的是猶如倒海的恐怖力道!刺骨的寒意順著雙方接觸的地方迅速攀爬向上,青銅鱗片被凍得出現白色的裂痕。不,不能在這樣下去,


  否則他非死不可!


  就在吳初長老果斷地就要斷臂求生的瞬間,女薎抬頭,赤金的瞳孔冰冷殘酷,唇角拉開,露出一個飽含惡意的嘲笑。


  ......不好!


  吳初長老思緒一轉間,五髒六肺內同時刺入一股刺寒。


  女薎慘白的手指指甲暴漲,鋒利如彎鉤的尖爪貫穿吳初長老的胸膛。她唇角的笑容越拉越大,唇瓣分開,仿佛孩童惡作劇般發出一聲清脆的爆音:


  “砰!”


  “吳長老!!!”


  原本稍稍安定些的御獸宗弟子們忽然齊齊出聲,聲音中滿是驚恐。


  “爾敢!”旁側的長老又驚又怒,顧不上維持陣法抵御厲風,一轉法器,當頭朝孤身進入第二重峰的女薎砸落。


  “哈哈哈哈哈哈......”


  昭然若揭的惡意笑聲裡,崖壁上吳初長老自裡向外“砰”地一聲,炸成一片白色的冰渣。紛紛揚揚的冰塵中,長過腳踝的白發飄動,女薎輕如薄紙地向後倒退,閃電照亮她彎曲成爪的手。


  出手的長老身形一頓。


  死亡的直覺迎面罩來,海面上,數萬張的巨弓同時拉開同時瞄準,數萬根勁弦拉開的聲音匯聚成令人頭皮發麻的怪異聲響,刺目的雷電光中,寒荒國的妖魔們披著白發,搭在弓弦上的骨矛矛尖如齒,鋒利森寒。


  嘀嗒。


  女薎輕飄飄地落回到鯨骨顱頂,慘白的手指間抓著一顆血淋淋的心髒。


  心髒還在跳動,仿佛還活著一樣。


  女薎手掌一翻,掌心正面朝上,僵直難動的長老連同其他御獸宗弟子頓時清清楚楚地看見被她握著的那顆心髒。心髒的確還在跳動,被生生扯斷的血管裡噴出汩汩熱血,心髒表面的血肉扭曲成一張人臉。


  那張人臉與炸成雪塵的吳初長老一模一樣。


  ——在剜出心髒的同時,女薎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將吳初長老的魂魄一並生生抽出,困在了他的心髒裡。


  暴風雨中,齒牙撕咬血肉聲,生魂活魄悽厲慘叫聲,格外清晰。


  御獸宗弟子們人人色變。


  妖獸食人由來已久,馭妖使獸的御獸宗弟子更是見慣了活人被妖獸啃食的場面。但像眼前這種,連魂魄都一並剜出的場景,就連大部分長老都是生平所未見,在恐怖詭異的同時,隻覺寒氣透骨而起。


  一時間,竟然在無人言語。


  女薎一口一口,咀嚼還在跳動的心髒。生魂悽厲的尖叫,猩紅的血順著女薎青白的手指向下滴落。她慢條斯理啃食活人心髒,眼睛卻始終落在趕來的長老們身上,瞳孔獰金的光芒冰冷兇毒。


  最後一聲慘叫消失在白森森的牙齒間。


  女薎不緊不慢地舔舐指尖殘留的血,似乎意猶未盡。


  “食人......”雨衝刷著重峰上的御獸宗弟子,有人喃喃出聲,“古之戾妖以人食,噬其血肉,吞其魂魄,齒嚼爪撕,為其所噬者,不得......”


  狂風暴雨,怒海狂濤的咆哮聲裡,正在舔舐手指的女薎猛地偏頭,透過重重雨幕,瞬間鎖定說話的弟子。


  對上那雙獰金的非人眼瞳,惡毒的殺意撲面而來。


  那名弟子嚇得一下子癱坐在原地,失態尖叫:“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剛入宗門,我沒殺過妖——”


  嗒。


  失態的弟子聲音忽然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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