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在這尊魔神法相面前,別說個人,就連整座城都隻是一顆小小的彈珠,一個小小的玩具。對方的呼吸從高空灑落,落到地面就變成摧屋毀木的大風。一時間,所有人隻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文人雜記筆談裡的處於瓮中的小人國。


  外邊的巨人隻要一掌拍下,整座城,連帶城裡的所有人,都會變成一片薄薄的泥土!


  “艹你大爺。”


  其他人還處於呆滯之中,梅城城區裡的左月生就猛然停下腳步。


  被他抱在懷裡的小姑娘隻感覺,一瞬間,這個胖乎乎的大哥哥變得特別特別可怕,可怕到仿佛不像是個人!而是頭兇狠的、暴怒的獸!左月生將她放下,推向一群山海閣的應龍司弟子。


  “閣主。”


  應龍司弟子中有幾名曾親身經歷過十二年前的那場浩劫,見過類似的場景,此刻牙關雖然磕碰,但尚且能保持住鎮定。


  “去天池山。”


  左月生言簡意赅地命令。


  緊接著,他一個縱身,登上了梅城中最高的建築,與那張居高臨下,俯瞰梅城的巨臉相對。


  巨魔神相漠然地俯瞰整座城,目光就如同凡人打量忙忙碌碌的蟻巢,


  左月生雙腿分開,提刀而立,大喝:“喂!”


  巨魔神相眼珠轉動,將冰冷殘酷的視線從天池山頂,移向這隻猖狂的蝼蟻。


  左月生穩穩站立,牙齒好似都是鐵打的,碰撞在一起,迸出刻骨的恨意和殺氣:“害死我爹的,就是你們這種玩意?”


  天池山頂。


  老天工在明堂震動的時候,就一個箭步,衝出大堂。剛一出大堂,全身的血甲就全繃了出來,饒是如此,猶自覺得在威壓下如身陷泥沼。此刻,曾經的黃帝將視線移開,才驟然輕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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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壞了!月生!”


  老天工奔出一步,又猛地止步。


  “蠢貨!!”


  左梁詩那蠢貨,死得怎麼這麼坑?!自己跟赤帝單挑,死了就算,還連帶把左月生也帶成個想跟黃帝單挑的夯貨!……蠢蠢蠢!比他爹還蠢!他爹還跟王八一樣,忍了八百年才出刀,他這小王八羔子,連八百年的零頭都沒有。


  逞什麼能?!


  一邊是跟親兒子也差不多的徒弟,一邊是至關重要的星表明堂,老天工卡在中間,驚怒交加,忍不住破口大罵。


  正如油鍋上的螞蟻一般時,卻見籠罩梅城天空的巨臉緩緩移開了。


  老天工太陽穴一跳。


  下一刻,就聽見城門外佛宗清曇佛子的焦急的聲音傳來:“左閣主——盧長老——”


  “祂、祂是要斷地脈!!!”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巨響,整座梅城又如鼓上的彈丸一樣,連城帶人,離地三尺,又是一震。


  這一次,就連天池山,都開始晃動起來了。


  城門外,勉強駕馭金樓白玉船的清曇佛子口鼻之中,已經滿滿都是鮮血,胸腹氣血翻滾,全靠菩提明淨子護住心神,才沒筋脈寸斷。他顧不上站穩,就趕緊再次凝慧眼,去看前方瘴霧裡,黃帝高樞第二次落拳的位置。


  果然!


  清曇佛子心下一沉。


  五方上帝之中,赤帝主火,黃帝掌土。就算黃帝高樞在天外天被斷後,已經轉為魔神了,依舊能洞察出西洲山川走勢的微妙關系。


  祂之所以還不急著摧毀城池,是為了震斷梅城天池山這一處西洲關鍵氣脈!


  整個西洲,在最初神君與空桑的計劃下,被鑄造成了一條伏龍。山川河流,如人之經絡,相連相通,其中關鍵的穴眼處,鑄城守護。因此,當龍神阿絨得到足夠的血祭復生後,能夠牽引西洲伸展。


  如果天池山氣脈被震斷,西洲的伸展,將受到巨大的影響!


  這就好比,修士身體的某個穴眼被敵人點中,輕則受傷或動彈不得,重則當場斃命。


  更為重要的是——


  啟動星表的大陣!建立龍星紀時的關鍵錨點!就在天池山!


  既然是錨點,一旦出現偏移,又如何定軌天地?


  城外,身披黃金甲的巨大魔神相緩緩收回自己的拳頭,緩緩舒展,活動指節,帶起閃電般隆隆的悶鳴。眼睜睜看祂就要第三次落拳,清曇佛子心急如焚。


  ………………………………


  “一柱香時間!”


  北葛子晉已經毫無一絲風度可言。


  他一雙手白骨支出,與其說是手,倒不如說是兩團焦黑的血肉。他在九柱十二間的明堂裡半蹲著,以臂作筆,以血作墨,飛快地塗寫神君留下來的符文。


  “給我一柱香時間!我要一柱香時間!”


  北葛子晉眼裡滿是血絲。


  “一柱香!一柱香我就能啟動星表!”


  歷師們駭然地看著他。


  常人都說“十指連心”,斷指之痛,尚如剜心般不可忍受,但眼下,北葛子晉何止是斷指!他用自己的手去寫,去刻畫那些符文,手指磨光了,就用掌骨,掌骨磨光了,就用小臂。小臂磨光了,就用胳膊!


  骨頭與粗糙石面摩擦,發出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然而北葛子晉就好似無知無覺,清俊的臉龐扭曲,顯出不知是該算兇狠還是算瘋癲的猙獰:“宮一,角二,奎三……建五!”


  這是山海閣與天工府歷師預計,需要所有人一起動手,共整整一個時辰,才能布完的符文。


  而他說,給他一柱香!


  給他一柱香,他一個人,就能啟動星表!


  ………………………………………………


  “動手。”


  一直在梅城北門盤坐的金色佛陀站起身,走向城外。佛陀相高百丈,小腿擦過懸浮空中的金樓白玉船。


  清曇佛子擦了把口鼻之中的血,沒有多說什麼,沉下心神。金樓白玉船的九重高閣射出一道道金光。金光在空中拉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線,將城門外正緩緩起身的巨魔神相困在其中。


  ——當初,左梁詩將佛宗梵淨塵與燭南九城的金羽圖結合,不僅短暫地封鎖靜海,將荒瘴阻隔在外,還連成了一個困神的陣法。


  這一次,山海閣、天工府和佛宗,將它再現。


  百丈高的金身佛陀,大踏步走向萬丈高的巨魔神,一邊走,一邊作佛門獅子吼。祂越走越快,身形越拉越大,最後堪堪也有千丈來高。一拳揮出,帶起一片金色殘影。立刻,一大一小,兩尊巨大的法相拳拳到肉,撕打在一起。


  大地因他們的落腳移步而震動。


  梅城中,左月生閉上眼,臉上的肌肉狠狠抽動。


  鎮守天池山的老天工,遙遙望他。


  有些時候,拔劍揮刀,奮死報仇,不過是匹夫之勇。有些時候,歸鞘放刀,按捺血海深仇,才是義士之勇……月生,你要分得清,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什麼時候該赴死一戰,什麼時候該退後忍讓。


  咔嚓。


  碎瓦滾落。


  左月生棄刀盤坐,雙手結印。


  山海印。


  山海印一出,整座梅城濤聲大作。


  梅城距離西海,不可不謂遠也。然而,此時此刻,城池上空,確確實實出現了一片海,一片深黑的海——滄海。


  滄浪橫分,自波濤中,浮現出一頭巨獸的虛影。


  巨獸四足踏四城樓,仰首咆哮。


  ………………………………………………


  “玄武鎮城。”


  半算子俯瞰地面,萬丈高空的氣流,卷動他的道袍,腰間推星盤灼灼發光。鬼谷眾道人肅然立於他身後,或手持拂塵,或身背木劍。除鬼谷的道人外,還有一路過來,半道加入的其他仙門之人。


  有的修為高,有的修為低。


  還有一些是衣衫簡陋,武器平平的散修。


  鬼谷乘白駒舟全速飛行,無力照拂這些人。他們自駕飛舟,全力跟隨,有的甚至半道就打高空墜落,人毀舟亡。到此處後,大部分已經精疲力竭……假如這是一支軍隊,再沒有比他們更狼狽的軍隊了。


  飛舟之下,千丈高的金身佛陀相,在金樓白玉舟的幫助下,與巨魔神相搏鬥。


  那其實稱不上是一場戰鬥。


  隻能算作金身佛陀單方面去扛巨魔神的攻擊,覆蓋金甲的魔神每砸中佛陀一拳,佛陀法相就被擊潰一丈……當初左梁詩戰古帝,尚且用了足足八百年,才於燭南起出那驚天一刀。仙神之隔,有若仙凡之別。


  “動手!”


  半算子縱身,自萬丈高空一躍而下。


  所有鬼谷道長緊隨其後,所有仙門道友緊隨其後,所有人間散修緊隨其後。


  他們乘坐的飛舟,在半空崩裂瓦解。他們中有一些人在落地的一瞬間,就在反震的巨力下死去。他們就要以這樣的一支狼狽可笑軍隊,去迎戰天底下最古老最恐怖的存在之一。


  巨魔神相震怒,咆哮。


  蝼蟻落到祂的肩膀,落到祂的頭頂,落到祂的前胸後背。蝼蟻的攻擊,對祂而言,不痛不痒。


  但是,它們怎麼敢?!


  怎麼敢挑戰祂的威嚴!怎麼敢如此狂妄,如此可笑!它們何其卑賤!何其弱小!何其可笑!


  山海閣的左梁詩,本該隻有一人!


  冥冥之中,有誰的聲音,穿過太古的冷風……我賭,賭此後千人為我,萬人為我,千萬人為我……賭此後千萬年,仍有不滅星火……


  火燒起來了。


  ……………………………………


  梁柱、紗窗、瓦片。


  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熊熊燃燒,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城區,變得面目全非。城池上空,白色的、紅色的、粉色的、黃色的……大雪一樣的,是帶著淡淡清香的梅花瓣。從天池山山頂的古梅靈,到天池山腳凡人庭院裡的家梅神,全落盡花瓣。


  梅花穿街過巷,匯聚成織錦,匯聚成彩雲,一圈一圈,將天池山重重包圍起來。


  “你們做什麼?你們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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