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宮中出來就讓玄燭回去通了信,以玄燭的腳程,不到半刻鍾就能回到明王府,前後加起來近兩個時辰,有什麼備不齊的?
眼下這般,多是玄燭昨夜還是沒有信他。
重雲想不出這種法子。
“沒什麼。”
謝蘅喝了幾口水,柳襄便伸手過來:“世子還要嗎?”
謝蘅頓了頓,才將茶杯遞給她。
“不用。”
柳襄喔了聲,將茶杯放好,盯著謝蘅道:“世子可還有哪裡不適?”
謝蘅淡聲道:“無礙。”
柳襄又喔了聲。
而後氣氛突然就安靜了下來,一時之間二人竟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話口。
好半晌後,謝蘅道:“我聽玄燭說,你們昨夜在看星星。”
話一出口謝蘅就後悔了。
他本隻是想開口打破這份沉寂,她過來照顧他,他自不能一醒就將她趕出去,大抵是腦子還不夠清明,鬼使神差的問出了這句話。
他記得,昨夜玄燭從頭到尾都沒說過‘看星星’。
‘看星星’是他方才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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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柳襄道:“昨夜悶熱得很,我和宋長策還有二表哥去乘涼了。”
她頓了頓,又道:“昨夜的星星很漂亮。”
他突然問起這個,是也想看?
“這雨應該還會下兩天,待天晴了,世子再出去看。”
他問了一句,她答了一串。
才升起的那股不自然無形中便消散了。
“嗯。”
索性說到這裡了,謝蘅便繼續道:“玄燭還說,你們在談未來?那二傻子……”
謝蘅突然頓住,抬眸看了眼柳襄。
柳襄無辜的望著他。
這兩個人倒是很熱衷於給對方起外號。
“我是說……”
謝蘅不經意般收回視線。
以前不覺得,現在好像當著她的面再這麼叫她表哥竟覺得有些不合適。
“世子想問二表哥的抱負是什麼嗎?”
謝蘅點頭:“嗯。”
“二表哥說他以後想做青天大老爺,青史留名。”柳襄道。
青天大老爺?
謝蘅唇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
柳襄瞥見他那抹笑,道:“……世子覺得不可能嗎?”
謝蘅見她誤會,輕輕搖頭:“沒有。”
“隻是……想到他一本正經拍驚堂木的樣子,有些想笑。”
從小到大,喬祐年好像永遠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勁,跟個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雖然和喬相年長著一樣的臉,但他認識的人中,從來沒有人認錯過他們。
他想象不出他嚴肅起來是什麼樣。
“宋長策呢?”
柳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宋長策想做大將軍,打的北廑遞上降書。”
謝蘅輕輕嗯了聲。
而後狀似不經意般問道:“那你呢?”
柳襄笑了笑,道:“我跟宋長策一樣啊,希望天下太平,再無戰事。”
謝蘅眼底閃過一絲暗淡,隨後便消散。
夢裡那雙消失在花海的背影又莫名浮現在了腦海。
“世子呢?”
柳襄看著謝蘅,好奇問道:“世子有什麼想做的嗎?”
謝蘅沉默了。
七歲前,他想和殿前大將軍一樣,精通騎射,武藝超群;七歲後,他和京中那幫紈绔一樣,隻想混吃等死。
再後來……他知道了自己活不過三十。
去歲中秋,他收到了謝澹送來的月餅。
不是往年慣例送的,是謝澹親手做的。
從那件事以後,他們再無私交。
十年了,那是謝澹第一次主動給他送禮。
他在院中枯坐了一日,想了許多。
他的生命隻剩最後一個十年了,再這麼過下去好像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既如此,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
“世子?”
柳襄見他久久不語,探頭輕輕喚了聲。
謝蘅回神,靜默幾息後,他看向房中即將燃到盡頭的蠟燭,輕聲道:“為一些過往畫上一個句號。”
柳襄沒有聽懂,但見謝蘅沒有解釋的意思,便也沒再多問。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謝蘅:“進來。”
重雲端著一碗藥進來,朝二人行禮:“世子。”
“雲麾將軍。”
柳襄已經站起身將位置讓開。
她看了眼謝蘅,道:“重雲回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謝蘅微微頷首:“嗯。”
待柳襄離開,重雲默默上前給謝蘅喂藥。
一碗藥盡,都沒聽謝蘅說什麼。
重雲靜靜的收拾好藥碗,準備悄悄離開。
“跑什麼。”
重雲停住腳步,轉身恭敬道:“世子。”
“是玄燭的主意,世子知道的,我打不過他。”
謝蘅:“……”
“世子要怎麼罰他?屬下去傳達。”
謝蘅唇角一抽。
好半晌後,他冷笑出聲:“滾。”
“好的。”
重雲飛快轉身:“屬下去給世子端粥。”
第44章
謝澹收到謝蘅生病的消息時,正在查謝蘅留給他的那份名單,瓊林宴上的奸細就在這名單之中。
他總覺得謝蘅此次離京太過突然。
他前段時日還對北廑奸細感興趣,怎會轉頭就去查雪災貪汙案了。
他猜想,這二者會不會有什麼聯系。
看完長庚送回的消息,謝澹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可他什麼也做不了。
十年前如此,如今亦是。
白榆看了眼煙墨,煙墨遂上前輕聲道:“主子也不必太過擔心,世子這回出行拉了兩車藥材,且有重雲在,世子很快就會痊愈的。”
“咳……”
謝澹沒做聲,半晌後突然捂唇輕咳了幾聲,煙墨忙捧著茶盞遞過去,面露擔憂道:“主子風寒未好,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前些日子,世子在早朝上彈劾了阮家的人,其中還有主家的嫡子,逼的阮大公子親手將其捉拿,如今人還在大理寺扣著,阮貴妃為此震怒,借著將主子宣到寧和殿侍疾,劈頭蓋臉罵一通不說,還硬生生跪了三個時辰。
即便主子身體硬朗,也扛不住三天兩頭這麼折騰。
“無妨。”
謝澹抿了口茶,又看向案上那份名單。
名單之上的人,都是朝中要員。
‘刑部尚書,兵部尚書,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大理寺卿,新科榜眼高嵛成’
這份名單是早先寫的,而前段時間御使大夫致仕,名單上的御史中丞已升任,如今是御使大夫。
新任御史中丞已是謝蘅。
“調動之前埋下的暗樁,從刑部尚書開始查,不光他們在京中的脈絡,京城外也查。”謝澹看向白榆,道:“長庚不在,暗衛仍由你調動,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屬下領命。”
白榆鄭重回道。
謝澹便又看向煙墨:“你配合白榆,務必謹慎仔細。”
煙墨:“是,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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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華宮
太子陪皇後用完午膳,攙著皇後在園中散步。
才走了一小半,皇後便停住腳步,屏退了宮人,看著太子溫聲道:“今日可是有什麼心事?我瞧著你總是走神。”
謝邵忙拱手道:“兒臣並無心事。”
皇後看他片刻,輕聲道:“和阿蘅有關?”
謝邵一怔後沉默不語。
見他如此,皇後便明白了。
太子受陛下教養長大,品行端正,善於陽謀,從小到大他從不做虧心之事,唯有一樁,是欠了人的。
也是她欠的債。
“當年之事確是我之過,若當初……”
“母後。”
謝邵溫聲打斷皇後,道:“阿蘅病了,烏焰來信時還在發熱,兒臣隻是有些擔心。”
皇後一驚:“怎會又病了,這山高路遠可如何是好。”
她得知謝蘅要出京遊玩時就很不贊同,便趕緊去見了陛下。
她知道謝蘅剛見完陛下就出京,定不會隻是遊玩,她原以為是陛下給了謝蘅什麼差事,可她沒想到陛下說,這是謝蘅自己求的。
他執意要出京。
陛下也攔了,可他說若是陛下不同意,他就帶著重雲兩個人悄悄走。
謝蘅的性子他們都知道,他說到就一定會做到。
如此,陛下也隻能答應。
起碼有那麼多人跟著他能少吃些苦頭。
“重雲師從院首,母後不用擔心。”謝邵溫聲寬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