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掌櫃則在樓下急的來回踱步,這位公子和夫人明明有幾個護衛,怎就這時候全都不見了蹤影!
梁少仁好男風在這城裡並不是秘密,掌櫃的瞧見過謝蘅的長相,說句傾城之色也不為過,他那時還特意提點過一位護衛,不好讓公子在外頭露臉,但那位護衛隻道了聲謝,似乎並未放在心上,他也不好去明說。
而那位少夫人的模樣亦是萬裡挑一,那幾個中除了陳公子外都是常年流連於煙花柳巷,若這小夫妻落入他們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玄燭包下了這家客棧,此時裡頭也沒有別的客人,所有伙計便都在一樓等著,負責給謝蘅送飯的小二靠近掌櫃的,擔憂的小聲道:“怕是前兩日這位公子出門撞見過梁公子,小的聽說昨日梁公子滿城找了一日,沒想到還是找到了這裡,這可怎麼辦啊?”
掌櫃的望著二樓輕嘆一口氣。
他也不知該怎麼辦。
天高皇帝遠,一方縣令就是這裡的天。
正擔憂著樓上便傳來了動靜,見謝蘅和柳襄攜手下來,身後跟著梁少仁張公子和一眾官兵,掌櫃從頭涼到了腳。
“公子……”
他才開了個口,官兵便將他推搡到一邊,離他最近的伙計連忙扶住他,敢怒不敢言。
柳襄將眾人焦急的神色收入眼底,朝掌櫃的輕輕頷首以示安撫。
見柳襄沒有怪他們保護不周,還反過來安撫,掌櫃的心底的不安和愧疚便愈發深了。
但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客棧掌櫃,沒有能力跟縣令之子抗衡,即便心急如焚,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帶走。
外頭看熱鬧的人見到謝蘅和柳襄,頓時便也什麼都明白了。
許多人臉上都是麻木的神情,顯然,他們對此已經司空見慣了,但心底裡都還是為那對小夫妻感到惋惜。
瞧著這多半是剛成婚不久出來遊玩的,隻是運氣實在不好,怎就來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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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目送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縣衙而去,重重嘆了口氣,而後似是想起什麼忙吩咐伙計:“快,快找找他們的護衛,我記得樓上還住著一位壯士,與他們是一起的,趕緊去通知他。”
伙計們還不待分散開,就聽一道聲音傳來:“掌櫃的。”
他們回頭望去,便見高嵛成緩緩下樓。
掌櫃的忙迎過去道:“壯士,公子和少夫人被帶走了,你可知道……欸……”
掌櫃的話音一頓,仔細盯著高嵛成,若有所思:“我怎麼瞧壯士有些眼熟呢。”
高嵛成住進來時戴了帏帽,掌櫃的隻知道他與謝蘅是一起的,並沒有見過他的容貌。
這時,一個小二躊躇的上前,試探道:“您是……高秀才?”
掌櫃的被這麼一提醒也想起來了。
心徹底沉了下去。
高嵛成是後來搬到平堰城的,一來就住上了大宅院,因身手好大受縣令一家青睞,曾在梁府當過一段時間門客,更重要的是,高嵛成和縣令是姻親!
平堰城眾所周知,高嵛成和縣令是一丘之貉!
後來高嵛成到溯陽考試,聽說過了鄉試,到京城去了,前些日子官府到高家報喜,說是高中榜眼了!
在平堰那會兒,高嵛成和梁家幾個公子關系都很不錯,如此看來,那小夫妻多半怕是被他們算計了。
掌櫃的突然一陣後怕,忙後退了幾步,恭敬而疏離道:“前些日子聽聞大人高中榜眼,真是可喜可賀。”
高嵛成高中榜眼,前途無量,縣衙更是如虎添翼,這裡的百姓更是要夾起尾巴做人了。
高嵛成將掌櫃的前後態度的變化盡收眼底。
不止掌櫃的,所有的小二看他的眼神也都不一樣了。
恭敬忐忑,恐懼而厭惡。
高嵛成沒打算解釋。
他們看到的都是事實,縣令看中他讀書人的身份有意拉攏,所給的便利他全都受用了的,那間宅院的主人屍骨未寒,他便在裡頭大辦宴席,慶賀新居,甚至辦了喜宴。
縣令試探他的背景時,他與弟妹妹妹還有劉大哥,包括那些孩子,全都稱他父母是病死的,弟弟是上山打獵時不慎摔死了的,與此次雪災沒有半點關系,反正整個村子裡的其他人都死光了,知道真相的隻有他們這十幾人。
為了活下去,他們所有人都對兇手感恩戴德,笑臉相迎,阿諛奉承。
梁宇或許懷疑過,但那又如何呢。
他不過是一顆棋子,棋子隻要夠聽話,能為他們所用即可。
梁宇從不認為他一個鄉野出來的人會拋下榮華富貴去追究當年的真相,更何況,當年有什麼真相可以追溯的?
朝廷的賑災銀最後是到了百姓手上的,隻不過因為大雪封路遲了一些,他們的罪責頂多就是沒有減免賦稅,可這不是一個縣令能做主的,那些銀子都到了上頭,那是他們撼動不了的人。
這些話梁宇雖沒有明說,卻也在他要去趕考時旁敲側擊過。
而最能讓梁宇放心的是,他的親人全都在他手裡!
晨曦緩緩撒進屋內,高嵛成捏緊手中的刀,眼角落下一行淚。
“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掌櫃等人見此都面面相覷。
隻還不等他開口,高嵛成就已經大步離開了。
-
馬車在官兵的押送下緩緩駛向縣衙。
薛姑娘遠遠見馬車駛來,心中很有些不安。
她知道梁少仁一直在找那位公子和夫人,昨日沒找到人,她還松了一口氣,以為他們已經離開了。
可今日一早一大隊官兵就從攤前經過,她隱約聽到說是找到人了。
薛姑娘緊緊捏著桌布盯著那輛馬車,在心裡祈禱著千萬別是他們,可這時,窗簾被打開,露出一張豔麗的臉龐。
“夫人……”
薛姑娘驚慌的低喚了聲。
柳襄也看見了她,見她驚慌失措,朝她輕輕笑了笑便放下了車簾,朝梁少仁道:“停車,我要去買包米糕。”
梁少仁看了眼她身旁的謝蘅,皮笑肉不笑:“好啊。”
柳襄因他的語氣感到一陣噩寒,起身的動作一頓,拉開車簾朝馬車旁一個衙役道:“你去買。”
她不能將謝蘅留在這裡跟梁少仁獨處。
衙役自然不會應,而是看向梁少仁。
梁少仁眼看獵物要到手,脾氣極好:“買。”
衙役應聲而去。
柳襄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確認他沒有在米糕裡做任何手腳。
梁少仁看出她的意圖,不由在心中冷笑了聲。
進了縣衙,他們便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何須在這時候用這些手段。
米糕很快買了回來,柳襄接過來小心放著,他還沒吃早飯,待會兒在縣衙肯定要大鬧一場,一時半會兒了結不了。
且,待會兒免不得要動怒,這些甜膩膩的東西或許能安撫他一二。
她坐的筆直,有意無意的擋住梁少仁看謝蘅的視線。
謝蘅再是對男風之事不了解,此時心中也開始生了疑。
柳襄似乎一直在防著梁少仁靠近他,且粱少仁為何要跟他搭話,又為何非要跟他交這個朋友。
答案漸漸的清晰,直到到了縣衙,身後的門關上,粱少仁肆無忌憚的靠近他,他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了什麼。
柳襄看了眼關上的門,唇角輕輕勾了勾,這可是他們自己關上的,倒是省事了。
她轉過頭看向謝蘅,便見謝蘅臉色沉的可怕,她隱約還聽到了拳頭咯吱的聲音。
她抬眸瞥了眼直勾勾盯著謝蘅的梁少仁,便明白謝蘅這應該是發現了。
火氣直衝心頭,柳襄也顧不上再做什麼戲,抬腳便要踹去,但沒想到,這回謝蘅動作比她還快。
“砰!”
謝蘅忍無可忍,一拳打到了梁少仁的臉上。
氣的太狠,這一拳他幾乎是用盡了全部力氣,粱少仁的身體早被酒色掏空,哪裡經得住這一拳,當即就被打的跌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在當場,就連梁少仁自己都一時沒有回神。
短暫的寂靜後,便是一陣呼天搶地。
一群官兵手忙腳亂的上去攙扶梁少仁,並拔出了刀直指謝蘅二人:“好大的膽子!”
張家公子張志更是氣的哇哇大叫:“你瘋了!梁公子你也敢動!來人啊,快將他們給我綁了!”
離的近的人一擁而上,柳襄輕而易舉便將人攔下,並奪下了一把刀,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誰有這個本事!”
衙役們都沒想到她會有這般身手,一時間都沒敢再動。
梁少仁被攙著站起身,卻並沒有多怒,他擦了擦唇角的血,看謝蘅的眼神滿是邪念和色欲:“夠勁兒,本公子喜歡,小心些,別將人傷著了。”
梁少仁話落,謝蘅便抬起了手。
柳襄看了眼他發顫的手,下意識以為那一拳將他手打痛了,鬼使神差的俯身輕輕吹了吹。
手上傳來一股涼意,謝蘅一怔,轉頭茫然盯著柳襄。
柳襄眨眨眼:“?”
謝蘅:“……”
他深吸一口氣,咬牙:“刀!”
柳襄見會錯意,頗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但她並沒有將刀遞給謝蘅。
她輕輕將手放在他的掌心,自然而然按下來:“這種事,不必你來。”
這些官兵沒什麼功夫,但武器倒是鋒利得很,她怕他傷著自己。
安撫了謝蘅,柳襄再看向梁少仁時,眼底已盡是凌厲和殺氣。
柳襄長在軍營,從記事起便每日都在練武,十四歲那年軟磨硬泡終於如願隨父親上了戰場,那一杖她算過,她共斬殺十一個敵人。
從那以後,每次大大小小的戰役她全都參加過,哪一回回去不是全身是血。
整整四年,她已經算不清斬殺過多少敵人。
但面對自己國人時,她向來都是溫和無害的。
她從不願意將刀劍對準自己人,這是第二次,她對自己國人動了殺念。
第一次是柳老管家死時。
縣衙中的衙役都是些酒囊飯袋,一時間都被柳襄的氣勢駭住,還是張公子又怒喊了聲他們才一擁而上。
柳襄將謝蘅緊緊護在身後,一腳踢開最先衝上來的人,又反手劈向一側的人,不過幾個眨眼間,十來個衙役全都躺在了地上,哀嚎一片。
柳襄持刀冷冷望著擋在梁少仁身前的張公子,她的臉上被濺上一串血花,從眉眼到唇角,看的人心驚肉跳。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張公子眼底逐漸有了驚恐,吞咽了一下,緩緩往後退著:“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怎會有如此驚人的武功!
“來人,來人啊!”
看著柳襄漸漸逼近,張公子急的連忙大喊。
很快,縣衙裡的人聽得動靜,陸續有衙役趕來,其中包括典史劉斌父子。
劉公子那日也隨梁少仁去了豆花攤,他見過謝蘅柳襄,當即就明白了什麼,輕聲朝父親說了什麼。
劉斌皺了皺眉頭,眼底快速閃過幾分嫌惡,隨後才看了眼倒了一地的衙役,沉聲朝兒子劉誠道:“再叫些人來。”
這回怕是碰到惹到什麼硬茬了。
劉誠忙轉身喊人去了。
很快,便有幾十個衙役圍住了柳襄謝蘅。
柳襄掃視了眼周圍,目光淡然,全然不將這些人放進眼裡。
謝蘅這時看到了她臉上的血跡,不滿的擰起了眉頭。
“柳襄。”
柳襄剛要動手,聽見謝蘅的聲音轉過頭,卻見謝蘅拿著一方手帕走近她,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抬起了手。
謝蘅輕緩地擦拭著她臉上的血跡,從眉眼到唇角,專注而仔細。
柳襄緊緊握著手中的刀,眼也不眨的看著他,心跳如雷。
他每擦拭一處,她便覺心尖也跟著一顫。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很喜歡他這幅皮囊,他的每一處都長在了她的喜好上。
她也一直認為,她喜歡的隻是這幅皮囊。
但現在,她意識到,好像不是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喜歡的似乎不止這幅皮囊了。
他的帕子上是淡淡的檀香混合著一點藥香,獨屬於他的氣息從鼻尖上劃過,柔和的落在她了的唇角。
柳襄心中仿若有什麼突然炸開,頓時耳清目明。
這一刻,她確定她喜歡的是謝蘅,是他整個人。
他生氣炸毛的樣子,睥睨眾生高傲矜貴的樣子,他為百姓遇難生氣的樣子,雷聲大雨點小不舍罰玄燭的樣子,為話本子上的結局而難過的樣子,此時此刻溫柔為她擦血跡的樣子,她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