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看向艱難殺敵的喬祐年,他渾身被鮮血浸湿,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他們都撐不住了,但又必須得撐住,不然都要死在這裡。
高嵛成慢慢地站起身,抹了唇角的血,死死盯著寧遠微。
柳襄落在地上還沒有喘息的時間,便又察覺到危險,就地一滾堪堪躲開後,立刻揮刀砍去,剛好抵住寧遠微的劍。
但她早已是強弩之末,即便拼盡全力,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劍鋒離自己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離她最近的暗衛將手中的劍擲向寧遠微,寧遠微不得不撤劍轉身應對。
柳襄不敢有絲毫松懈,忙撐著起身。
然就在她剛站穩時,她聽到噗的一聲,是劍灌入身體的聲音,萬分刺耳。
耳邊緊接著傳來喬祐年破了音的喊叫。
“高大人!”
柳襄抬起頭看著眼前一幕,隻覺耳邊一陣轟鳴。
寧遠微的劍貫穿高嵛成的胸口,高嵛成攥住他的手腕,用盡所有力氣將他緊緊抱住,往懸崖衝去。
“高大人!”
柳襄緩過神來,飛快奔過去。
寧遠微拼力想穩住身形,可高嵛成方才撞過來的衝擊力太大,加上他傷的不輕一時很難穩住。
眼看到了懸崖邊緣,他有些急了,罵道:“你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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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嵛成瞪著猩紅的雙眼,拼著最後一股狠勁不管不顧的將寧遠微向懸崖推去,咬牙喊道。
“叛國賊,人人得而誅之!”
寧遠微還來不及再開口,身體已經傳來失重感,他眼睜睜的看著高嵛成離他越來越遠。
原本該因著慣力跟他一同掉落懸崖的高嵛成,腰間纏著一根紅腰帶,被人帶了上去。
寧遠微手中的劍掉落,緩緩閉上眼。
叛國賊便叛國賊,他不悔!萬死不悔!
高嵛成頂多比他幸運,遇到了一些願意拿命救他的人。
柳襄沒空去看掉入深淵的寧遠微,她拼著跌入懸崖的可能拆下腰帶甩出去,所幸喬祐年也在這時撲了過來,借著他的力道,才有驚無險。
“高大人!”
喬祐年一想到方才的驚險,便覺後背發涼,但他現在沒空後怕,他看著高嵛成胸口的血窟窿,牙齒打著顫。
柳襄奮力靠近高嵛成,想為他止血,卻被高嵛成握住了手。
他猩紅的眼睛望著她,艱難開口:“阿,阿瑤……”
柳襄頓時泣不成聲,她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安撫他:“沒事的,我會救你,會沒事的。”
“高嵛成!”
謝蘅在看到方才那一幕時便再也沒忍住下了馬車。
高嵛成仍隻攥住柳襄的手,再次道:“阿瑤……幫我……照顧……”
柳襄痛苦的搖頭:“不,你不會死,你會好起來的,阿瑤還在等你,你堅持住好不好,重雲,重雲!”
此時重雲亦是滿身鮮血,他聽見了柳襄撕心裂肺的聲音,心頭一沉。
高嵛成出事了!
宋長策也聽到了。
他劈向周圍的刺客,想要掩護重雲過去,可人實在太多了,一時半會兒很難靠近。
高嵛成另一隻手艱難抬起,謝蘅伸手握住,紅著眼哽咽喚道:“高大人。”
“平堰三千……冤魂,謝世子,我……此生無憾,唯,唯有……阿瑤……”
謝蘅看了眼即便喬祐年努力想要按住卻還是不停往外冒出的血,他便知道傷及要害,回天無力了。
他反握住他的手,艱難點頭:“好,我和柳襄答應你,定會照顧好薛瑤。”
高嵛成手中的力道這才卸去。他拼著最後一絲力氣看向柳襄,努力扯出一抹笑,似安撫。
而後,他緩緩閉上了眼。
“高嵛成!”
柳襄攥住他的手,悲悸的呼喚破空而起。
喬祐年看著雙手的鮮血,顫抖著手失力的跌坐在地上。
“世子,快走!”
謝蘅回神,伸手探了鼻息後,重重閉了閉眼,而後看向痛苦萬分的柳襄,輕聲道:“柳襄。”
柳襄抬頭,淚眼朦朧的望著他,低喃道:“阿瑤該怎麼辦啊。”
那個苦命的姑娘好不容易得遇良人,此時正滿心期盼自己的夫君回去,她若知曉,不知要傷心成什麼樣。
謝蘅紅著眼將高嵛成放下,拽起有些失魂的喬祐年:“柳襄,走。”
柳襄閉著眼深吸一口氣,看了眼周圍扔在拼命廝殺的同伴,忍著悲痛抬手抹去眼淚,站起身:“我們走!”
他們要活著闖出去!
然幾人還沒有靠近馬車,一道人影便竄至跟前,柳襄反應迅速的抬起刀擋住。
但內力懸殊太大,她當即吐出一口鮮血暈死過去。
“昭昭表妹!”
“阿襄!”
喬祐年正要持劍砍過去,玄燭便已追了上來。
那人受了玄燭一掌,亦口吐鮮血滾落在一旁。
他陰狠的抬頭看著玄燭:“早知你如此礙事,在宮中時便該除掉你。”
若無他擋路,今日這些人早就命喪於此!他精心教養出來的徒弟也不會就這麼沒了!
玄燭沒理他,他看了眼昏迷過去的柳襄後,抬手劈斷馬車的繩索,彎腰給柳襄喂下一顆藥後,將柳襄抱起來朝謝蘅道:“世子,雲麾將軍受了重傷,帶她先走。”
謝蘅沒有猶豫,在喬祐年的攙扶下上了馬,他將柳襄小心翼翼的護在身前,緊緊拽住韁繩。
柳襄教過他騎馬,卻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玄燭又看向喬祐年:“我現在隻能掩護世子離開,喬二公子稍後。”
“所有人聽命,全力保護喬二公子!”
喬祐年緊緊握住劍。
若他以前再努力些,再刻苦些,如今就不用連累旁人了。
玄燭吩咐完,劍指已經站起身的那人:“沒有早知,不過今日,我不會放你走。”
那人瞥了眼謝蘅,陰狠一笑:“想救你主子,做夢!”
“那便看看,誰在做夢!”
玄燭話落,人就已經竄了出去。
與此同時,謝蘅拉了拉韁繩:“駕!”
一人一馬幾乎並肩衝了出去。
謝蘅自知馬術低微,不敢有絲毫停頓,哪怕面前是刀尖,也隻是抱緊柳襄抓住鐵環,不管不顧的往前衝。
而每次危機關頭,玄燭總能給他劈開一條路。
所幸柳襄在溯陽事了後,便讓人將自己的戰馬送了過來,她擔心謝蘅,便將戰馬給他駕車,隨她上過數次戰場的馬英勇無雙,面對刀尖半點不懼,拖著二人一往無前,在玄燭的掩護下生生闖出了蜂崖溝。
謝蘅回頭看著玄燭幾乎以一己之力攔下了所有刺客,哽聲喊道:“要活著。”
玄燭身形一頓,側首回道:“是。”
他還沒給主子說成媒,還要將高大人帶回去,還沒給重雲找到良配,他會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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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蘅怕還有埋伏,不敢有絲毫停頓,忍著喉中腥甜任由戰馬飛奔。
但他的身體堅持不了太久,沒過多久便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色已晚。
戰馬乖乖的停在了路邊,他和柳襄仍在馬背上。
“柳襄。”
謝蘅顫抖著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察覺到氣息後才松了口氣,抬眼望向四周。
夜色中,隱有流水聲,仿若置身山谷。
謝蘅不由低喃道:“雁歸,你這是將我們帶到哪裡來了?”
馬兒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揚起脖子嘶鳴了聲,好像在回應什麼。
但謝蘅聽不懂。
而就在這時,他隱約聽到了前方有馬蹄聲傳來,雁歸煩躁的動了動馬蹄。
若柳襄醒著,便定然知道這是馬兒感受到了殺氣。
不過謝蘅雖看不懂,但勝在腦子好使,他感受到了馬兒的不安,當機立斷抱著柳襄下了馬。
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多半不會是援兵,前後都去不得,他隻能選擇棄馬,背著昏迷的柳襄往小路走去。
在二人的身影消失後,頗有靈性的雁歸便已經回頭往來路上跑去。
沒過多久,躲在暗處的謝蘅便聽到了一陣馬蹄聲疾馳而過,隱約能聽出是北廑語。
謝蘅屏氣凝神的等著,待一切重歸於靜,確定沒有任何動靜後,他才又背起柳襄往深處走去。
走了大約兩刻鍾,謝蘅看到了遠處隱有燈光,有燈光便有人家。
柳襄的傷需要處理,他們也不能在這裡等死。
謝蘅不知道路,隻能朝著有亮光的地方走,可那亮光瞧得見,路程卻遠的好像隔了一座山。
金貴的世子何曾走過這樣的路,加上夜裡黑,初時沒幾步便要摔一次,每次他都盡力護著柳襄,以至於沒過多久手腳就都蹭破了皮。
再一次被長草絆倒,謝蘅忍著膝蓋傳來的鑽心之痛將柳襄抱在懷裡,又去探她的鼻息。
這一路上,他已經不知探了多少回了。
他太害怕了。
害怕她突然就會沒了氣息。
方才摔下去時,柳襄頭上不知從哪裡沾了片落葉,他伸手摘去,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頭發,又用袖子想擦去她臉上的髒汙。
可血早已經幹涸,擦不掉。
謝蘅擦著擦著,淚就落了下來。
他突然猛地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壓抑許久的情緒在無人的寂夜中盡數釋放,向來驕傲高高在上的世子,抱著心上人哭的泣不成聲。
“柳襄,你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我會救你的,你一定要堅持住。”
夜色漸濃,謝蘅背著柳襄小心翼翼的繼續往前走,世子的學習能力向來不弱,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走的越來越穩。
但他的身體早就承受不住,隻全憑著一股狠勁和要救柳襄的意念撐著,可不管他怎麼撐,畢竟是體力有限,中間還是昏迷過,也咳過血,醒來後又繼續走。
謝蘅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不知何時,那亮光也沒了。
他隻能循著記憶背著柳襄往前走。
月上中天,謝蘅路過一潭清泉。
他將柳襄慢慢放下,將自己的衣袖打湿一塊,替她細細擦去臉上血汙,眼底的愛意在這一夜才敢肆意宣泄。
他的手小心翼翼撫過她的臉頰,心疼的幾近窒息。
他恨自己身體羸弱,恨自己學不了武,恨自己不能將她護在身後,恨自己保護不好她。
眼淚在黑夜中滾落,謝蘅的聲音低到充滿著祈求。
“柳襄,你醒過來好不好?”
“隻要你醒過來,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阿襄,昭昭……我求你,你不要死。”
熟悉的暈眩感傳來時,謝蘅抽出發上的簪子,狠狠扎在胳膊上,疼痛讓他勉強能保持了幾分清醒。
他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夜裡山谷太冷,還隱有野獸的吼叫,他不敢再暈倒了。
後面的路程每當感覺到自己快要撐不住時,他便用簪子扎一回,讓自己保持著清醒。
向來愛潔淨的人數次栽在泥地中,又頑強的爬起來,如此循環往復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