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娃吐了吐舌頭,突然害羞地轉過了臉。
梁婧又衝許啾啾笑:「她小名叫咪咪,你難道不想每天都看到這樣可愛的妹妹嗎?」
「不想!我不想!」
許啾啾再次將整個腦袋埋進我懷裡,哭得一抽一抽的,「我不要妹妹,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媽媽,隻要媽媽……」
梁婧的臉色再次冷了下來。
她無意和許啾啾糾纏,或許是覺得隻要孩子回到她身邊,總有機會重新教育。
她看向我:「唐晏,你還年輕,總還會再碰到個合適的人,到時候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拜託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好嗎?」
這是一個母親多麼真誠的請求?
我突然就笑了……
許啾啾的親媽,在乞求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將她的孩子還給她……
我拿什麼說「不」?
20
服務生領著梁婧的現任丈夫蔣先生推開包間門的時候,我下意識摟緊了許啾啾。
我似乎已經預感到了無可奈何的分別。
蔣先生的目光往包間內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我身上。
他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卡,丟在我面前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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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唐小姐是吧,這張卡裡是三十萬,足夠補償你過去三年半對許啾啾的照顧,孩子以後就不用你再費心了,我們做父母的會好好撫養。」
不等我做出反應,他又看向梁婧:「可以走了嗎?深圳那邊已經在催了,我們今天必須趕回去。」
「這麼著急?」
「嗯……」蔣先生看了看手表,「現在出發到機場,剛好還能趕上最後一趟到深圳的航班。」
「我知道了。」梁婧將女兒交給蔣先生,「你先帶咪咪上車,給我五分鍾。」
蔣先生淡漠地瞥了我一眼,提醒梁婧:「最多隻有五分鍾!」
「好。」
待蔣先生出去後,梁婧朝我靠近過來。
許啾啾埋在我懷裡,恨不得整個兒要鑽進我肚子裡藏起來。
我望著梁婧,眼眶已經潮了,我啞著嗓音問她,甚至帶著乞求:「一定要帶走他嗎?不帶走行嗎?」
梁婧沉沉地嘆了口氣:「你剛才也聽到了,我們是真的很趕時間,如果你覺得這三十萬不夠,等回了深圳我會再聯系你加錢,你不要為難我,好嗎?」
她叫我……
不要為難她……
我已經哽咽出聲,梁婧已經沒了耐心和我多話,她強行將許啾啾往她身邊拽。
許啾啾哭著不撒手:「媽媽,媽媽,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跟她走,媽媽……」
他的每一聲「媽媽」都像尖刀一樣扎在我胸腔內,直扎得我五髒俱損。
我留不住他,眼睜睜看著梁婧將他從我身邊拖走。
許是害怕梁婧一個人搞不定,蔣先生去而復返,一把扛起被梁婧拽在地上不肯起來的許啾啾,嘴裡罵道:「這點小事耽擱這麼久,趕緊走!」
那蔣先生扛了許啾啾就往外走,梁婧愣了下,嘴巴微張,似乎還要和我說什麼,可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她追著出去,我抹了把眼淚,抓起桌上那張卡也跟了出去。
蔣先生的車就停在店門口。
我追到外頭的時候,正看見他用蠻力將許啾啾往車裡塞。
我頓時就忍不住了,衝上前扒開他的手,質問道:「你幹什麼,他還是個孩子,你這麼大力氣會傷到他的!」
許啾啾看到我,立刻就撲到我懷裡來。
他的鞋子因為過分掙扎已經丟掉了一隻,小小的手因為一直扒著車門不肯松而扒得通紅。
我萬般心疼,卻又無能為力。
許啾啾一直哭喊著:「媽媽帶我回家,我要回家,我哪兒都不去……」
「好,媽媽帶你回家!」
我抱起許啾啾,我想,我勢必要為了他而拼一拼的。
可身後,梁婧和蔣先生雙雙擋住了我的去路。
蔣先生惡狠狠地瞪著我:「唐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會以為幫著我們養了幾年孩子,這孩子就是你的了吧?」
我冷笑:「他姓許,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蔣先生突然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大笑不止:「我跟他媽媽可是合法夫妻,繼父也是父,你又算個什麼東西?我聽說,許博闫到死也沒跟你結婚吧?」
21
蔣先生的話不知道觸到了我的哪根神經。
我突然就崩潰了,手上也沒了力氣。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又將許啾啾從我身邊搶走,然後不由分說地扔上了車。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的車子已經發動,且開出去了老遠。
我一路追著車子跑,連鞋子都追丟了。
可我追不上他們,我追不上許啾啾……
我的耳畔仿佛還能聽到許啾啾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沒有資格質疑梁婧這個親媽對自己親生兒子的感情,可我能夠篤定,蔣先生不會愛許啾啾的。
他一定不會……
我的啾啾跟著他們還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他才七歲,他要怎麼辦?
我無力地跌坐在街上,蔣先生的車子早開沒影了。
身邊行人匆匆,他們隻敢偷看我一眼,然後繞著離開,生怕沾上是非。
我這個樣子,一定像極了被男人拋棄的落魄失戀女。
我稍稍整理了下情緒,然後從地上爬起來,光著腳跑到路邊去攔出租車。
我心想,如果我現在讓司機往機場方向去追,我是否還有可能再多看一眼我的小啾啾?
可拉開車門的時候,我卻遲疑了。
多看一眼又能怎麼樣呢?
他不屬於我……
許啾啾不屬於我,許博闫……他也不屬於我。
司機見我這副鬼樣子,很不耐煩地催促:「你到底走不走?」
我松開手,衝他致歉:「對不起。」
我沿路往回走,狼狽地尋找我丟失的鞋子,卻怎麼都找不到了。
交警見我失魂落魄地往馬路中間鑽,招呼著同事們一起攔下了我。
我一直都在哭,他們從我嘴裡問不出什麼,在我身上也找不到身份證明信息,隻得將我送進了附近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我還是在哭,且越哭越兇越哭越大聲。
值班的民警以為我遭遇了什麼不能明說的傷害,又換了個女警來見我。
那女警不敢刺激我,小心翼翼地陪我哭到了半夜。
我突然又變得異常冷靜,拿了自己的包,衝每一個值班的警察深深鞠了一躬,說:「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們似乎不太放心我的精神狀態,我說我想回家,他們還特地派了兩個人送我回家。
下車時我又鄭重地朝他們道了謝。
我說:「我沒事了,真的很謝謝你們。」
我估算著梁婧他們航班抵達深圳的時間,我給她打電話。
不通。
我再打。
還是不通。
直到我連撥了十幾通後,對方直接關了機。
我驚覺我的世界突然變得灰白。
桌上還留有許啾啾喝了一半的酸奶,這房子裡的一切都沒有變,可我卻再也不能擁有他了……
22
失去許啾啾的第一個晚上,我不知怎麼的,昏睡在了客廳的地板上。
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我夢見了許博闫。
他說他很想我。
他和一大幫人快樂地生活在一座海島上。
他說他要接我過去和他們一起生活。
我說好。
我沉浸在那個夢中久久不願醒來,直到第二天下午,我被門鈴驚醒。
是送快遞的,我給許啾啾買的戶外裝備到了。
我們說好暑假要一起去爬山的。
我整個人都像是被抽了魂一樣提不起精神,就連快遞小哥見我的第一眼,都險些被嚇到。
他有些擔憂地問:「唐小姐,您沒事吧?需要幫您叫救護車嗎?」
我僵硬地搖了搖頭,然後關上了門。
我將快遞箱隨手丟在一邊,然後跑去照了照鏡子,確實很嚇人。
拿起手機,我不死心地又給梁婧打了個電話。
這次多響了好幾聲,但最終還是被掐斷了。
我有些無力,腦海裡不停地回想起蔣先生說的那句話——
我算什麼東西?
他們,一個是親媽,一個是繼父,我算什麼東西呢?
我不禁又開始想念許博闫。
許博闫,你到底還要藏到什麼時候?
你真的不打算回來給我一個名正言順撫養許啾啾的身份嗎?
手機裡突然收到了梁婧發來的一條短信。
她說:「唐晏,如果你要錢,隻要不過分,多少我都給你,拿了錢就別再聯系了,我們各自都該擁有新生活了。」
我的鼻頭抑制不住又酸了,眼淚滾在腫脹的眼眶上,刺痛難忍。
我不明白……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難道,我連關心許啾啾的資格都沒有嗎?
23
失去許啾啾的第二個晚上,一條消息突然衝上了熱搜。
官方確認找到了三年前失聯航班的部分殘骸。
我們這些自欺欺人的夢徹底被擊碎,碎得渣都不剩。
評論區裡沒有過多討論,網友們不約而同亮起了蠟燭。
可這些刺眼的蠟燭卻是我們最不願看到的。
如果沒有消息,我們或許還能心存幻想。
幻想某一天,他們還能回來。
或許跋山涉水風塵僕僕,或許歷經滄桑受盡磨難,但最終都能回到愛他們等他們的人身邊。
可現在就連這樣的希望都沒有了。
官方說辭字字誅心:機上人員已確認全部遇難……
我在沒亮燈的客廳呆坐了很久,手機屏幕閃了又閃。
我知道是我爸媽的電話。
他們應該也看到了新聞。
我無法強作鎮定地去接他們的電話,然後再違心地說一句「我沒事」。
正如三年前那樣,我怎麼可能會沒事呢?
可那時至少還能有份期許支撐著我欺騙自己,告訴自己,他隻是失聯了,他還會回來的,總有一天還會回來的……
我摸進房間,從衣櫃最裡頭翻出了三年前就定制好的那條白色輕婚紗。
許博闫還沒見過我穿婚紗的樣子呢。
我突然很想去見他,讓他看看我最好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