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晉設保甲制度,十戶為一甲,十甲為一保,再設保長,負責管理保下百姓的戶籍、房屋、治安、人頭賦稅等等事宜。


  這浩然學館就處在李保長的管轄範圍內,隻是浩然學館的地位特殊,李保長管不到這裡來。可到底是所轄範圍,再加上黃寡婦在浩然學館裡做工的活兒,當初就是李保長出面安排的。


  這般情形,李保長也不得不出頭。


  “夫子,您老人家需得給個說法。”李保長拱了拱手道。


  本來轄下出了個知名學館,對李保長來說那是極為長臉的事。


  在外面提起荷花塘子可能有人不知是什麼地方。這裡以前有一片荷花塘,後來被人填了,經過漫長歲月的繁衍,這裡的住戶越來越稠密,不過這荷花塘子的名兒一直沒換。


  但提起浩然學館,旁人一定知曉。


  李保長和浩然學館向來相處融洽,偶爾有什麼官方的事,也互相給予便利。像黃寡婦這個活兒,就是當初學館照顧附近縣民,名額給了李保長,李保長做主安排找那些家境不好但人品過硬的人來做工。


  誰也沒想到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陳夫子也很震驚。


  可他到底為人師表多年,顧秀才也是他一路看過來的,熟悉其品行,所以陳夫子有些猶豫躊躇。


  “李保長,老夫說句實言,顧秀才在我們學館坐館多年,上上下下都知他什麼為人什麼品行,僅憑一己之言就妄下斷定,是不是有些……”


  不等李保長說話,黃爛牙就跳起來了。


  “他不是那樣的人,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嫂子汙蔑他?我嫂子一個寡婦,什麼為人大家也都清楚,至於去玷汙自己的名聲去汙蔑他一個秀才?”


  圍觀眾人紛紛點頭。


  確實是這麼個理,女子清譽不容有失,若不是真有此事,哪個女子會無緣無故玷汙自己的清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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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這可不是我嫂子一人之言,這可是馬嬸親眼撞見的。馬嬸、馬嬸你過來說說!”


  這馬嬸也是在學館做雜役的僕婦之一,同時也是荷花塘子的住戶。


  她本是站在人群裡,此時被黃爛牙拉了出來,她又想推拒,又覺得這麼做不太好,本人猶猶豫豫的,哭喪道:“這叫我怎麼說,怎麼說啊!”


  “什麼怎麼說?你就照實說就是!馬嬸你可是咱們荷花塘子的人,可別為了不給自己惹事故意袒護那畜生!”


  話都說成這樣了,馬嬸也就照實說了。


  “我當、我當時聽見蘭翠的叫聲,便急忙過去看,就看見、就看見……”


  “就看見什麼?”


  “就看見顧秀才站在桌前,蘭翠倒在桌上,衣衫不整……”


第19章


  黃爛牙拍著巴掌,一蹦三尺高。


  “瞧瞧,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難道說是我嫂子汙蔑她,馬嬸也故意汙蔑他?我嫂子品行旁人不知,荷花塘子的人可是最清楚,我嫂子會拿這種事出來汙蔑人?”


  一旁荷花塘子的住戶們紛紛點頭,或是說黃寡婦好話,或是說她為人,也有人提及貞潔牌坊的事。


  這請貞節牌坊的事,可不是保長一個人能做決定的,得是轄下百姓俱都贊同,大家都認同她的人品,覺得她有這資格,才能由保長向當地官府申請,所以光這一件就足夠證明黃寡婦的人品了。


  這一聲聲一句句,都在為黃寡婦申辯,同時伴隨的還有齋房中黃寡婦悲泣的哭聲,這下陳夫子可撐不住了,看向顧秀才。


  “青墨,你說句話。”


  顧明,人稱顧秀才,字青墨。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顧秀才,這些目光裡充滿了質疑、不信、鄙視、震驚,甚至憤怒。


  “問他做什麼,他能說出什麼,肯定是不認啊。”


  “還是個秀才老爺,簡直就是讀書人的恥辱。”


  “實在是個畜生,竟欺負一個命苦的婦人,跟他說什麼,快去報官!”


  人群裡,有人這麼說。


  於是越來越多的唾罵朝顧秀才而去。


  顧秀才臉色越來越白,漸漸的白中透著一種慘淡。可最終他沒有理會這些言語,還是看向齋房的門裡。


  “黃大嫂,顧某有沒有對你不軌,你最清楚,你能否出來說一句公道話?當時明明是你……”


  一個人宛如炮仗似的衝了過來,打斷了顧秀才的話,正是黃爛牙。他揪住顧秀才的衣襟,明明他比顧秀才矮了一頭,可他的氣勢卻一點不弱。


  “你這個畜生,你還敢逼問我大嫂,我大嫂一個柔弱婦人,能當著人前再重復一遍你做的腌臜事?被人抓住現行,人證物證俱在,你都還不認,看我不打死你這個人面獸心的……”


  見黃爛牙要打人,忙有人過去攔。


  “不可動手,不可動手。”


  “爛牙你可千萬別打人,不然有理都成了沒理,馬上官老爺就來了,交給官老爺處置。”


  黃爛牙怒不可遏,眼珠充血,到底是被人攔下來了。


  顧秀才還是看著門裡,他表情充滿了震驚、不敢置信、甚至是失望、黯然。


  “黃大嫂,你能否出來說句公道話。”


  無人回答。


  回答的還是嗚咽的哭聲。


  一陣人聲和陣陣腳步聲朝這裡而來,是縣衙來人了。


  為首的一人身穿海青色窄袖長袍,交領,滾紅邊,頭戴皂帽,看得出是個領頭的。他身後還跟著三四個衙役,都是穿著青色布衣,腰系暗紅色腰帶。


  “誰報的官,是為何事?”


  後面這句,明顯是在問陳夫子。


  其實換做尋常人報官,根本出動不了領班的衙役,是聽說和浩然學館有關,這領頭的才專門走一趟。


  陳夫子正琢磨著說辭,一旁荷花塘子的住戶就七嘴八舌把來龍去脈說了,期間還夾雜著黃爛牙這個事主的控訴。


  “青天大老爺啊,你們可要給小民大嫂做主啊!”黃爛牙哭天喊地。


  “說話就說話,吵吵什麼?”領頭的衙役王河斥道,同時不忘看向陳夫子。


  換做尋常人,這肯定是先押回去再說,可這不是尋常人,本身是個秀才不說,還和浩然學館有關。


  浩然學館可是連縣太爺都必須給面子的地方,作為一個領班衙役,王河不敢也不能隨意妄為。


  黃爛牙見狀忙道:“差爺,你們看陳老夫子做什麼?難道說你們還打算包庇這畜生不成?”


  一聽黃爛牙這麼說,圍觀的人俱是目光閃爍,竊竊私語。


  王河氣得面色鐵青。


  眼見陳夫子也好不搭話,他隻能寒著臉道:“你這刁民,我看誰與你何幹,本差爺辦事,經得起任何人置喙,但輪不到你。”


  又吩咐道:“來人,把所有人都帶走,有關的人證什麼的都先帶回衙門問話。這裡到底是學館,是讀聖賢書的地方,闲雜人等就別圍在這了。”


  陳夫子嘆了一口氣,走到顧秀才面前。


  “青墨,你知道,這事我再攔不了,你……”


  以陳夫子的為人,他不可能去包庇誰,或是徇私枉法什麼的,他本身就是個做先生的,因為開了學館,因為教的學生多,所以才受人尊重,本身也沒什麼權勢。


  而且恰恰也是因為這些,他才不能在人證物證俱在的情況下去幫顧秀才說話,不然就真成黃爛牙說的是包庇了。


  顧秀才慘然一笑:“夫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走一趟便是,定能說清楚。”


  “那你去吧,我等你歸來。”


  顧秀才正要和衙役走,這時顧玉汝突然走了出來。


  “等等。”


  .


  “汝兒。”


  顧秀才先是震驚,然後露出羞愧不安之色。


  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當爹竟被女兒看到這樣狼狽的一面,還是因為這樣罪名,這樣的場面。


  他面色蒼白,嗫嚅道:“你回去跟你娘說,讓她不要擔憂,我未做過任何對不起她,也沒做過逼迫人的事,去了官府就能說清楚……”


  “爹。”


  顧玉汝打斷他,伸手替他正了正被扯歪的衣襟,又替他撫平了被拽皺的衣袖。


  顧家雖家境清貧,但顧秀才向來注重儀容儀表,他的衣衫有補丁的大多是穿在裡面,外面的袍子即使洗得發白,穿在身上也都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


  他不允許自己外表邋遢不潔,在他來看這是有辱斯文。


  可今日,他卻被人扯歪了衣襟,拽皺了衣袖,發髻散亂,這麼的狼狽、不堪。


  顧玉汝蹲下來,又給爹整了整衣袍下擺,才站了起來。


  “爹,你放心,家裡有我,我和娘、小弟小妹等著你清白歸來。”


  “好!”


  顧秀才拍了拍女兒的肩膀,突然精神大振。


  這是他突然被人誣陷,又遭受眾人鄙視惡言之後,第一次露出這種振作之色,甚至是方才對陳夫子說的那句身正不怕影子斜,其實也是勉力支撐。


  可這一刻。


  當他的女兒出現在他面前,神色淡定從容,波瀾不驚地給他整理著衣衫,告訴他——她信任他,她會照顧好家裡,讓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而他一定能清白歸來。


  他一定能清白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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