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面對家裡人和顧玉汝時還好,在離開家後,他的臉是肅穆的,眉是緊縮的,連向來喜歡在他面前絮絮叨叨的虎娃,最近都變得話少。


  “鍾大哥,”他笑著道,“希望我這聲鍾大哥,不會讓你嫌棄。你說得這些太嚴重了,也太沉重了,我一個平頭百姓,半路出家組建了民兵團,當上了這個典史,說實話一路走過來,我也挺茫然。


  “我不像你們,心裡有那些家國大義,我就想著吧,我是定波的人,如果有能力,就盡量去做一點,讓這裡的人盡量少死一點,能做多少做多少,至於能做成什麼樣,我隻能說盡力。”


  他又看向熊瑞,眼中帶著笑:“我記得熊大哥曾經跟我說過信念,說每個人的信念都不一樣,左不過是有一些想保護、想守護、不想失去的東西,隻有有信念的人才能無懼,才能戰勝一切困難險阻。


  “我這個人吧,出身寒微,沒讀過幾天書,不懂什麼大道理,以前當小地痞小流氓,後來多謝下面人抬愛,成了大地痞大流氓。我沒想娶她之前,想的是能混一日是一日,想娶她之後,我想既然要娶人家,總要混個人樣,有個正經行當做,不然人家爹娘能放心把女兒交給我?


  “你們看,這就是我,一個沒什麼大志向大情懷的人,想不到什麼家國大義,想的隻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說實話,邵大哥能那麼看重我,我都自慚形穢,因為我就是個普通的市井之徒,實在不值得抬愛。”


  薄春山笑得很燦爛,似乎自己把自己都逗笑了。


  笑著笑著,他突然正了臉色。


  “如果上次熊大哥問我的信念是什麼,那我告訴你,我的信念就是她,現在我的信念丟了,我得趕快去把她找回來。”


  頓了頓,他又道:“所以定波這裡的事,就交給你們了。熊大哥教我戰法時,說軍中之人忌諱個人主義,因為軍中講究的是配合,一個人能力有限,但一群人力量可破天。如今我該布置安排的,都布置安排好了,隻等那幫倭寇來,這些熊大哥和鍾大哥也知道,所以即使沒有我,有二位坐鎮,定波也不會亂。”


  “至於我的臨陣脫逃,等回來後當罰則罰,我不會避逃。”


  他鄭重地拱了拱手,頭也不回地轉身朝外面大步行去。


第106章


  一直到薄春山走遠了, 這間廳堂裡還是很安靜。


  熊瑞嘆了口氣道:“你不該拿著軍中的要求來要求他,他其實說得沒錯,他就是個半路出家的, 也就才幾個月, 能做出這樣, 按照常人來說已經不錯了。”


  “在其位謀其政, 有能力者當仁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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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呀你, 你就犟就是!”熊瑞連連搖頭, 頗為感嘆,見鍾山神色倔強,臉色默然, 他又道:“我知道你是在這裡在他身上看見了希望,可你不該把我們執念放在他身上。”


  不同於熊瑞和邵千戶, 鍾山是東南沿海一帶的當地人。


  如果說邵千戶等人是因為朝廷調令而來,為了一展心中抱負而來, 那麼鍾山就可以說是深受寇亂之害的切膚之痛。


  當年鍾家一家老小都被倭寇殺了,隻留了個幼兒僥幸逃了一命, 後來幼兒長大後,主動從了軍,這就是鍾山。


  隻可惜這麼多年以來,鍾山在東南沿海一帶的衛所兜兜轉轉, 所見所聞讓他從氣憤到絕望,曾有多次他想就這麼放棄算了,可血海深仇未報, 沿海一帶的百姓還在受苦。


  一直到後來邵元龍被調來東南, 這邵元龍乃是一難得將才, 年紀輕輕便驍勇善戰, 經歷過大小戰役幾十次,還平定過川貴土族叛亂,立下赫赫戰功。朝廷見他如此驍勇,就將他調來了東南,寄望可以借著他的手平定一直滅不掉的寇患。


  那時東南一帶的寇患還沒有現在如此嚴峻,並未設東南剿倭總兵官這一職,隻有備倭總指揮,協助各地衛所進行剿倭。鍾山風聞此訊,當即尋到邵元龍面前,要投效他。


  事實上鍾山這麼選擇沒錯,邵元龍待下親和,從不會無故欺壓手下底層士兵,更不會冒名吃空餉,訓練士兵也是有章有法,軍營裡風氣極佳,士兵們也是英勇不畏死。


  鍾山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平定寇患的希望。


  隻可惜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異類’通常是遭受人排斥的,鍾山都能看到的問題,邵元龍自然也能看到,他看到地方衛所早已被那些高階軍官腐蝕得千瘡百孔,軍官肆意欺壓奴役底層兵卒,以至於底層軍戶兵卒不甘剝削接連逃亡,本來按制當是五千六百名的衛所,常年不滿額,隻有一半的人,而能作戰之人還不足千數。


  而他好不容易練出來的兵,卻被這些人連累,不光延誤軍機,還拖累牽連他手下之人無辜受傷枉死。


  邵元龍開始向朝廷建議整頓地方衛所。


  因為此舉,他迎來了無數打壓和惡意針對,中間朝廷也給過他機會,可他一個外鄉人想撬動整個東南沿海一帶所有衛所軍官的利益鏈條,又豈止是做夢,這裡的水太深,深到衛所問題其實隻是淺浮在最表面的一層問題。


  之後的事不必多說。


  邵元龍抱負未展,卻接連遭受貶斥,因此在東南蹉跎近十年,如今淪落到蕭山做一個千戶。而他手下之人也死的死傷的傷,能退的都退了,隻留下幾個傷殘老兵還陪著他苟延殘喘。


  鍾山就是其一。


  曾經他們這些人和邵千戶喝酒闲聊時也曾談論過,衛所兵制廢弛,如入髓之疽,難以根治,不如不治,從外面募兵來。


  可朝廷的兵制就是衛所屯兵制,募兵僅僅隻能作為地方受到襲擊臨時補充軍力的手段,他們幾人也動搖不了朝廷根深蒂固的兵制。


  再來募兵難道不需要銀子?


  其中耗費甚大,非一己之力能勝任,哪怕是邵千戶都無能為力。


  這也是熊瑞為何會說鍾山在薄春山身上看見了希望。


  他們在來定波之前,沒有想到薄春山能把地方民兵團折騰成這樣,雖然人很少,但該有的軍備充足,薄春山也對他們極為信任看重,放手讓他們下手操練民兵、制定兵規,甚至偶有額外要求,也從不加以阻攔。


  時間久了,兩人就開始認真,開始認真地把這群民兵當做真正的士兵來訓練,想訓出一支讓倭寇聞風喪膽的精銳之師。


  最先開始認真的是熊瑞,然後是鍾山,那次將墩堡畫給薄春山,就說明他開始認真了。


  可說到底,薄春山如今組建地方民兵也不過幾月,而他本身也不過二十之年,能僅憑一人之力,做到如今這個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們寄予重望,對他而言何嘗不是一種重負。


  .


  薄春山在夜色中走出民兵團。


  剛出大門,就看見劉成和虎娃幾個朝自己走來。


  “事情我也聽說了,你的想法我也知道,這事我想了想還得去找薛海。”劉成道。


  薛海便是薛驛丞,之前顧家給顧玉芳說親的對象之一,隻可惜顧玉芳看不中人家,當晚就跑去了齊家。事情後來不了了之,不過劉成和薛海都是世傳來差事,兩人關系還算不錯。


  本來薛海平時是要住在驛站的,可這幾天是他的休沐日,中間他和劉成還喝過一次酒,劉成知道他在家裡,就領著一行人去了薛家。


  薛海聽完劉成的來意,道:“成哥想的沒錯,現在夜裡外面也沒船,客船每天幾趟,都是定時定點的,方便倒是方便,但不適宜趕路。驛站裡倒是有驛船,但我不建議你用走水路。”


  “為何?”薄春山詫異道。


  “這些日子因寇患之事,朝廷怕倭寇從水上混去應天,沿路盤查極為嚴密。且朝明州趕路,沿路要經過都泗堰、曹娥堰,這兩地一地有運鹽任務,過堰盤駁極為緩慢繁瑣,另一處水位差額過大,需得等候潮滿才能放閘,不如你先走旱路,趕到明州後,如果要往臨安趕,從旱路越過都泗堰,再走水路過去,這樣一來,路上至少能節省三五日時間。”


  從定波走旱路到明州,快馬加鞭一個白日就夠了,可若是走水路,就算過堰過閘時先給驛船放行,可等候潮滿這個時間是怎麼都不能省的,快則半日一日,慢則兩三天都是有的。


  南方因水道繁密,驛站中多設有水驛,可即是如此,旱路也沒被放棄過,而是旱水並用,就怕需要急遞出現延誤。所以要論趕路,誰都沒有驛站的驛卒們精通。


  “你帶上自己的官印,我再給你一塊急遞牌,沿路可迅速找路旁驛站換馬,可若是過了明州,這塊牌子可能就沒用了,你若是還想找驛站尋求便利,隻能用自己的官印,最好還要有合適的借口。”


  定波的驛站說白了就是縣一級的遞鋪,縣級遞鋪多是往府城來往,別地的話縣一級的遞鋪牌子是沒辦法通用再上一級的驛站。


  而且薛海的話說得很透,一般不是熟悉且親近的人,他不可能去教對方怎麼借用驛站之便。


  薄春山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感激道:“這事我懂,我這有錢縣令的名帖以備不時之需,還要你幫我準備馬匹,我準備一下就出發。”


  那張名帖還是上次薄春山去蕭山購置兵器甲衣時,錢縣令給他以備不時之需用的,他上次沒用上,這次說不定能用上。


  “好,沿路換馬你隻用把馬放在當地驛站就可,切記寧願多換馬也不可讓馬過度疲累,這樣也有助於你趕路。”


  薛海會說這話,也是怕薄春山不懂驛站用馬,把馬往死裡驅使。


  須知驛站若有急腳遞的差事,都是馬匹全力跑幾十裡,看見驛站就換馬,這樣馬匹不累,可全力奔跑。朝廷有時要發六百裡加急、八百裡加急,都是通過這種方式送達的,這樣換馬是最不損傷馬匹,也是速度最快的方式。


  話不容多說,怎麼趕路解決了,但怎麼帶人走還沒解決。


  虎娃刀六他們都要跟薄春山去,加上劉成,差不多有十幾個人,這些人除了劉成外,都是以前薄春山手底下的人,算是跟著他一路從龍虎幫到了民兵團,也是他最為心腹的班底。


  “謝字我就不說了,回來請大家喝酒。”


  “老大客氣了。”下面人紛紛應道。


  虎娃道:“還是咱們自己的人用得暢快,哪像民兵團那邊……”


  方才熊瑞和鍾山和薄春山說得那些話,虎娃和刀六成子可是在外面聽著。


  是的,他們是沒有他們那些人懂家國大義,但這不是情況不一樣嗎,把老大逼得自貶說自己就是個市井之徒,因此虎娃對兩人極為不滿。


  “行了,他們說得也沒錯,”薄春山打斷他道,“他們也有他們的道理,就算他們給我人手讓我帶走,我也不會帶,這裡還有這麼一大攤子,不可能真丟手不管了。”


  所以最後劉成和成子還是留在定波這,以備不時之用,薄春山把剩下的十來個人來走了。


  其實他倒想一個人都不帶,都留在這邊,可是他清楚人海茫茫,要想找一行人,動用的人手越多越容易找到。


  為此,他又轉頭去找了熊瑞和鍾山,借用他們平時和邵千戶通信的手段,給邵千戶發了一封信。


  .


  船在到錢清北堰時,又停了兩日。


  本來按理說停不了這麼久的,可來往行船都有官差查檢,在南堰時就擁堵滯留了不少船隻,就這麼一個卡一個卡的過,越往後滯留的船隻越多,通行的也就越發慢。


  這艘船算是過得比較快的,也不知齊永寧走得哪裡的路子,不光查檢官差隻是例行公事的過來詢問了下,根本沒上船查檢,過堰閘時,也被都安排在前頭,他們過去的時候,後面很多船還在排隊。


  這一次滯留,顧玉汝同樣對這裡船販售賣的東西十分感興趣。


  她甚至將此當做了打發時間的工具,不時叫來船販購買他們所賣的東西,以至於在這裡做生意的船販都知道有一艘客船上,上面有個富戶太太,不光人長得美,出手也極為大方。


  時值三月近四月,正是百花盛開之際,船販們為了討喜討賞,還特意去採摘了不少野花野草來售賣給她。


  顧玉汝見之,甚悅,不光買下了這些野花,還給了不少賞錢。


  船終於離開錢清北堰,前方就是龛山和蕭山了,這裡隻有一個堰閘,那就是西興堰。


  從這裡趕往西興堰,若是順風順水,一日就能到,最多不會超過兩日。其實從明州前往臨安,若是中間不算等候過堰閘的時間,七日就能到,可這一次因為寇患之故,時間竟拉長了兩倍之多。


  船過了龛山,又過了蕭山,眼見前方就是西興堰,過去之後就是臨安,齊永寧再一次露面,這一次他態度安適,似乎心情愉悅,不光陪顧玉汝用飯,闲暇之餘還會拿來棋盤,兩人下棋打發時間。


  顧玉汝會下棋,還是齊永寧教的。


  也許‘現在的她’應該是棋藝不佳,但前世她下棋久了,棋藝雖算不上高超,但也算不俗,所以兩人下得旗鼓相當。


  不過顧玉汝看得出齊永寧在讓自己,他也不是讓,而是會一盤陪她下上許久,每次都讓她錯覺自己能贏過他,但每到最後,他都會以一子兩子的差別險勝。


  險勝?


  若盤盤都是險勝,險勝就不是險勝了,而是故意為之。


  顧玉汝並不感激他的‘體貼’,相反她覺得這是齊永寧在向自己暗示什麼,抑或是在示威。


  不過她並沒有說出來,甚至沒在面上表露過,依舊是齊永寧要陪她用飯就一起吃,他若要下棋,便下棋。


  很快,船行到了西興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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