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罵人的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女人扯著嗓子大叫，“我辛辛苦苦伺候你們一家三口，一個月才給我十五塊錢，人家跟我幹同樣的活，一個月三四十塊，平時還有人幫忙，過年過節還送吃的，還可以回家。你們呢？什麼都沒有，還給我臉色看，搞得好像我求著你們一樣，是，我是求著你們，想讓你們給我介紹個對象，可對象呢？都兩個月了吧，我連個人影子都沒看到。”
“一家子摳門賊，怎麼不摳死你們算了？把心眼打到自家人頭上了，虧你們也說出去是體面人，我呸，老娘不伺候了，你們愛怎麼樣怎麼樣吧，沒良心的白眼狼，我也是倒了八輩子霉……”
接著傳來楊耀的聲音，但聽不清。
倒是那個女人像是被惹怒了，“好好說個屁？有本事把錢補給我啊？給我介紹個對象啊，啥子都沒有，淨想佔便宜是吧？你們要點臉吧。”
說完樓上就安靜下來。
餐桌上的一家六口面面相覷。
還是金秀珠先反應過來，“吃飯吧。”
然後低下頭默默吃飯，心裡猜到應該是張秋來無意中透露了自己的工資，之前張秋來的工資是三十塊錢，全是方敏兩口子給的，現在金秀珠跟她平攤，一個人出二十。
不一會兒，樓上就傳來“砰——”的巨大關門聲，隨即就聽到外面樓梯上登登登的腳步聲，光聽聲音就知道這人生氣極了。
金秀珠還想著樓上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樓上楊耀黑著臉坐在客廳裡，房間裡的門是開的，房間裡趙韻抱著兒子坐在床上，臉色也不是很好看，懷裡兒子本來正在喝奶，被表姐那麼一頓鬧，頓時哭鬧不止。
趙韻輕輕拍著兒子後背。
外面楊耀聽得心煩意亂，最終沒好氣衝房間裡趙韻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這個當媽的不能哄哄嗎？”
趙韻聽了手上動作一頓，她抿了抿唇，抬起頭冰冷看了一眼外面的楊耀。
楊耀將頭扭到另一邊，胸口起伏不定，還氣剛才趙晴罵得話，忍不住道：“當初說好的找你媽過來，最後怎麼找了這麼個人，十五塊錢還少了？她去往外看看，多少人能一個月掙十五塊？這麼有本事怎麼不去工廠裡當工人？還要我給她介紹對象？我怎麼介紹？她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樣是吧，她把英雄欺負走，我都沒說什麼，現在還有臉跟我吵，罵我摳門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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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更加生氣，“我就問你家到底什麼意思？到底心裡還有沒有你這個女兒？不僅不幫忙，還給我添麻煩……”
趙韻聽著楊耀理直氣壯的抱怨，心裡厭惡。
哪知楊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還指責起當初她趕走他媽的事。
趙韻也怒了，直接將哭鬧的兒子放在床上，直接走到房間門口大罵，“楊耀，你這個沒種的孬活，一出事就把什麼破事都往我頭上推是吧？你媽離開是我的錯嗎？那是你自己沒用，你媽什麼德行你自己不清楚嗎？逼死大的，趕走小的，欺負你親兒子，你一個都沒護住，最後趕走她的也是你，別說的好聽都是為了我，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一點關系都沒有是吧？你要是稍微有一點點本事，也至於活成這個狗樣子。”
楊耀聽了氣得站起身，“你……”
趙韻毫無以前的溫柔體貼，她冷冷瞪著人，破口大罵，“我什麼我？我一句都沒說錯，你就是沒用，你就是孬種！你有什麼臉罵我罵我娘家？你媽要是個靠譜的，我需要求著我娘家找人過來照顧我嗎？你去其他人家裡看看，誰家媳婦生孩子要娘家人過來伺候的？又不是上門入贅。”
“我表姐說錯了嗎？你一個月給她十五塊錢就是摳，你要是給她一個月三十塊錢，她至於這麼生氣嗎？人家工廠的員工一天隻上八個小時的班呢，她照顧我也算盡心，給我們做飯洗衣服，你還想怎麼樣？你就知道拿我跟別人比？你怎麼不跟好的比？”
楊耀氣呼呼道：“我怎麼不給錢了？錢不都是交給你了嗎？明明是你給的少。”
趙韻氣笑了，“你每個月把一半的工資寄回老家，又給十塊錢給你大兒子，家裡除了支出，還能剩多少？怎麼，還想讓我貼錢補給你是嗎？連家都養不起，你當初要結婚幹什麼？不是害人嗎？”
楊耀：“那是我媽，我總不能不管。”
趙韻冷笑，“說來說去還不是你的錯，我真後悔嫁給你，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麼會覺得你好？你連我前夫的一半都比不上，”
楊耀沒想到自己在趙韻心裡，連她前夫都比不上，他生氣往前走近幾步，看著趙韻臃腫肥胖的身材和暗黃的臉龐，氣急之下忍不住道：“你不是後悔嫁給我，你是後悔沒嫁給江明川吧？可你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樣子？江明川恐怕看一次都會慶幸自己當初沒娶你……”
“你給我閉嘴！”
趙韻憤怒打斷，她最在乎的就是外貌，他這話無異於戳她心窩子，“我之前也是漂漂亮亮的，現在活成這個醜樣子，是誰的錯？我說你是個孬種一點都沒錯，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你比不上別人，所以你想娶我，因為我之前是工人，有錢有房子，讓你有面子，但你又自卑，總是覺得我壓你一頭。你說我變醜了，你怎麼不說是誰讓我變這麼醜的？你是不是以為我變醜了你就有機會打擊我了？你休想，我哪怕變醜了也比你好，你才是真正的人醜心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初當兵的資格是搶了別人的……”
“啪——”
楊耀氣急之下給了她一巴掌。
趙韻整個人愣在原地，她捂著臉，扭過頭難以置信看著人。
她平靜質問：“你打我？”
楊耀見狀也愣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趙韻，急促喘了幾口氣，然後趕緊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趙韻垂下頭，楊耀的話落在她耳邊，像是聽見了，又像是什麼都沒聽見。
她抿了抿唇，甩開了楊耀的手，直接轉身回房間關上了門。
趙韻坐到床上，旁邊兒子已經睡著了，女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跑進來了，伸出小手輕輕拍著弟弟的肚子，但就是一點用都沒有，但她又不敢喊媽媽，她很少看媽媽跟人吵架，上一次還是爸爸去世時，奶奶跟叔叔跑過來要媽媽讓出工作和房子，媽媽才跟他們吵架的。
但這一次，叔叔竟然打媽媽了。
棠盈咬著唇，悄悄挪到趙韻身邊，伸出小手搭在趙韻手臂上，對上趙韻木然的目光，小丫頭輕輕道：“媽媽不哭，媽媽還有我。”
本來還壓抑著情緒的趙韻，在聽到這句話後，鼻子瞬間一酸，直接彎下腰將人抱住，臉埋在女兒脖子裡無聲哭泣。
棠盈伸出小手，像剛才哄弟弟睡覺那樣拍著媽媽，她想讓媽媽開心，便努力絞盡腦汁後跟她說：“之前老師誇我了，說我那天早上的辮子梳的好看，班上小朋友都沒有我的辮子好看，她們媽媽都不會梳漂亮頭發。”
其實她撒謊了，老師沒有誇她，老師誇的是付燕燕，付燕燕每天都梳不一樣的辮子，她看了可羨慕了。
她不明白媽媽為什麼不喜歡金嬸嬸，其實她覺得金嬸嬸人挺好的，每次金嬸嬸去學校給付燕燕送傘，都會帶好吃的。
付燕燕雖然不怎麼跟自己講話，但知道她沒帶傘後，會帶她一起打傘，她回家跟媽媽說同學送自己回家，其實那個同學就是付燕燕。
付燕燕還給自己糕點吃，可好吃了。
以前她覺得樓下那個江叔叔沒多好，但現在，她覺得人比楊叔叔好多了，她生氣道：“楊叔叔是壞人，他打媽媽。”
趙韻聽到這話，摟著棠盈的手一緊。
樓上的動靜，樓下都聽到了，吃完飯，金秀珠趕幾個孩子趕緊去洗漱，不要瞎想。
賀巖摟著心事重重的楊英雄回了房間。
江明川和金秀珠去廚房洗碗，金秀珠突然壓低聲音問：“你剛才聽到沒有，趙韻好像說楊耀搶了別人當兵的名額……”
江明川眉頭緊皺，他搖了搖頭，“這事不確定是我們聽錯了，還是他們夫妻倆吵架亂說的，就算是真的，這事距離他當兵已經過去十幾年了，根本查不出來了。”
金秀珠點點頭，“不過要是真的，楊耀這種行為也太惡心人了，我聽說當兵名額很少，一般一個大隊都不一定能出一個，他搶了別人的名額，自己倒是過上好日子了，人家恐怕還在農村裡刨食吃。”
原來的“金秀珠”就是農村人，金秀珠知道現在農村裡的人需要掙工分，一年四季三百多天，有時候哪怕下雨天都要出門，又累又辛苦，就這樣食物都不夠吃，每年都要餓肚子。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問：“要不要跟上面反映一下？”
江明川想了想，朝她道：“這種事你不要管，或許隔壁祝政委也聽到了。”
金秀珠一想覺得也是，剛才吵的那麼大聲，這些天祝政委回來的都很早，應該是聽到了。
第二天上午，方敏抱著兒子過來串門，張秋來跟在後面，臉上表情有些不自在，一過來就拿了牆邊的掃把，要給金秀珠家裡打掃衛生。
金秀珠讓她別忙活，她也不聽，反而幹得更勤快了。
金秀珠疑惑看向方敏，方敏好笑解釋道：“昨天她早上去供銷社買菜，碰到了樓上楊家那個親戚，就是昨晚吵架跑了的那個，那個人我聽表姐說起過幾次，說每次碰到她都要找她聊天，打聽事情……”
聽到這話，張秋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直起腰有些生氣道：“她每次都問我這問我那的，我都不搭理她，但她好像沒臉沒皮似的，還故意在路上堵我，昨天也是，說她一個月工資十五塊錢，每天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我當時就氣不過，直接說你怎麼就那麼點？還沒我的一半多，我去表妹家幹活帶孩子，心疼我累，之前給我三十，現在給我四十了，過年時候還給我放了六天假，又是送我衣服又是送糖果餅幹，全都是好東西，我都不想要，她非要硬塞。”
說完她討好地看了一眼金秀珠，之前來幹活時，金秀珠就跟她打過招呼，在外面要低調，誰跟她主動說話都要盡量避開，容易惹麻煩。
但這次她一時間沒忍住，竟然跟人說了自己的情況，所以心裡很虛。
不知道為什麼，比起安安靜靜不愛說話的方敏，她更怕笑容溫柔的金秀珠，總感覺她不能得罪。
所以求方敏過來幫她說說情，就怕金秀珠一個生氣，把自己趕走了。
方敏放在一旁笑著道：“也怪那人性子奇怪，老是纏著表姐說話，不然以表姐的性子，肯定是不會搭理她的。不過現在也好，人走了，也不怕她在外面亂說什麼，你覺得呢？”
金秀珠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偏過頭看了一眼張秋來，張秋來討好的笑笑，金秀珠嘆了口氣，“這次就算了吧，不過你闖的禍不小，我瞧著樓上兩口子恐怕要出事。”
方敏和張秋來聽到這話一愣，下意識看向金秀珠，方敏皺眉問：“怎麼說？”
張秋來很想說，不就是兩口子吵架嗎？她哥哥嫂子也吵架，但一般過兩天就好了。
金秀珠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楊耀和趙韻要散伙。”
以往金秀珠都是喊楊營長的，但這次直呼姓名。
不過，方敏和張秋來沒聽出她稱呼上的變化，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金秀珠不是亂說話的人，都有些驚訝，沒想到後果這麼嚴重，尤其是張秋來，十分後悔昨天說的那番話，“就……我……”
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
金秀珠安慰她，“不怪你，就算沒有你，他們兩口子遲早也要鬧掰。”
張秋來隻不過讓他們鬧掰的情況提前了而已，趙韻是個要強的人，而楊耀是個平庸自私的性子，他們處在一起，遲早要出事。
夫妻倆吵架再正常不過，她和江明川也吵，但每次都會留一線，不會將話說的太難看。而趙韻那麼一個冷靜多心的人，竟然將楊耀最不堪的一面揭露出來，可見是真的不想跟他過了。
而楊耀昨晚那一巴掌……
金秀珠不確定方敏有沒有聽見，反正她要是趙韻，今天就會帶著孩子離開。
不過，樓上趙韻倒是出乎意外的能忍，沒有任何動靜。
白景芝和家裡三個孩子是正月十六號開學，白景芝要提前去學校，不能在家過元宵節了，金秀珠就提前在家包湯圓，包了芝麻餡和豆沙餡的。
包完還讓幾個孩子給錢玉鳳、汪玲和張大廚送些過去，雖然他們可能不缺，但送的就是一份心意。
吃完元宵，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江明川和幾個孩子一起送白景芝去市裡。
白景芝走之前依依不舍抱了抱六六，十分舍不得。
方敏看了笑，“像個小孩子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