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趙宴上來握住我的手,寬慰我道:「我給了說書人銀子,封了他的嘴,現在京中已無人再議此事。」


「放出消息的人,可查到了?」我看著趙宴,心中滿是疑惑。


趙宴將手放在我額頭上探了一探,又替我縷了下碎發,方開口道:「查到了,是他的夫人於氏。」


於氏……我緩緩閉上眼,不敢也不忍再想下去。


「不要再費心力了,」趙宴緊了緊握住我的手:「周長蘇遠在營州,這些事影響不了他什麼,你給我養好身子,我帶你去看他。」


趙宴的話輕柔細膩,飄進了我心裡。我復又睜開看眼看他,他今日穿了件白色緊身長衫,依舊眉目俊毅晴朗,甚是好看。


我點點頭,衝他笑了笑:「許久不見你穿玄色了。」我淡淡道。


趙宴也回了我一笑:「你不喜歡的事,我以後都不做了……」


?


(三十一)


周長蘇死了。


我是無意間聽到謝青和明路的談話才知道的,彼時我的病剛好了一些,一時受不了打擊,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我醒來時,青兒守在床前,雙眼通紅,還在輕輕抽泣,見我醒了便擦了把眼淚,低聲喚了聲:「姑娘。」


院子裡傳來慶兒責罵謝青和明路的聲音,我皺了皺眉,對著青兒道:「趙小爺呢?」


「趙小爺聽到消息就匆匆趕過來了,此刻正在院子裡與大夫說話。」青兒小心地答道。


「去請趙小爺進來,」我慢慢道,復而想到什麼,又囑咐青兒:「讓他不要責罰謝青和明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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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兒聽了我的話,便起身出了裡屋,一會工夫責罰聲就聽不見了,趙宴也推門而入。他今日束著發,身著一件藍色雲紋錦衣,腰間系著玉帶,肩上披著件白色狐毛大氅,帶著一身寒氣,逆著月光而來……


「醒了?」趙宴關切地問道。


我一時間有些恍惚,竟主動去拉了趙宴的手,看著他道:「趙宴,你長高了許多。」


趙宴的眸子顫了顫,露出一絲微笑來,上前替我掖了掖被角:「傻丫頭,我都二十多歲了,你以為還是八歲的孩子嗎?」


「是啊,早就不是八歲了……」我喃喃道,仿佛剛清醒過來:「周長蘇是怎麼死的?」


「雪崩,」趙宴輕輕說著,握緊了我的手:「他從營州回京的路上遇到的不測。」


哪怕是這樣的冬日,趙宴的手都還是那樣溫暖,我安心地將手放進他的手心裡,說不上是心痛還是釋然,一切都離我遠去了,現在連周長蘇也走了。


「人找到了嗎?」我想了想,還是問道。


「當日便找到了,現在已經由人護送著回京了。」趙宴也想了一下,接著道:「你若想,我明日就帶你去看他。」


我點了點頭,還是有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凝香……」趙宴叫了我一聲,遲疑著從腰間摸出一樣東西來,放在我的手上:「這是你讓茗煙姐姐還給我的,你說此生不必再見。」


趙宴說著,似痛苦地深吸了口氣:「我也曾忍著不見你,可如若不見,此生活著又有何意義?」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鏤空蘭花簪子,這是我離開沉香閣那日託茗煙姐姐還他的,曾是我最愛的東西。


「現在,這簪子又回了你的手中,我們再不要分開了好嗎?」趙宴自言自語著:「待你病好了,春暖花開之時,我便娶你。凝香,我也要你鳳冠霞帔,風風光光地嫁我,你若想繼續待在這裡,我們就躬耕樂道、織布逍遙,日日坐在這院子裡頭看春日的風華、夏日的繁盛、秋日的姹紫嫣紅和冬日的白雪皑皑,你說好不好?」


我緊緊握著手中的簪子,簪子的一端嵌進了掌中,扎得我好疼。趙宴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曾是我夢中所想。趙宴,我曾經多麼想與你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可如今,我已傷痕累累,再提不起任何興致來。


第二日,趙宴送我到了周府,再次看到這杉木紅漆大門,心境早已不同往日。青兒扶著我跟著管家穿過遊廊到了靈堂,周長蘇的靈柩就停放在正中央,想到那樣溫潤儒雅的人再也回不來了,我的眼淚就決了堤:「長蘇,沒想到上次一別竟是一生,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說,你可否醒來聽一聽?」


我跪在靈柩前悲痛欲絕,世間那樣好的周長蘇,如何就沒了呢?我喃喃著:「你在另一個世界裡無人陪伴,會不會寂寥。」


「人已經沒了,何必還在這裡裝樣子,貓哭耗子?」於氏走上前來,依舊那樣尖酸刻薄。我抬眼望她,才發現她如今幹黃枯瘦,嘴上雖掛著似笑非笑的嘲諷,眼睛裡卻已空洞得沒了半點靈氣。


這個任性又可悲的女人,注定了此生愛而不得,她強硬著將周長蘇越推越遠,在得知他的秘密後又惡毒地宣揚報復……


我真的餓極了,接過饅頭就啃,邊啃邊打量趙宴。他應該剛剛沐浴過,還換了衣裳,不似下午那般落魄邋遢,卻依舊瘦瘦小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但是眼睛卻清亮有神,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像星星一樣好看。


「□遠」我緩緩站起身來,立在於氏面前:「珍重。」我說。


再望了一眼周長蘇,我決然地轉身離開。


出了周府大門,我正預坐車離去,忽聽到有人輕聲喚我,循聲望去,在牆角深處站著一個青衣白面的年輕男子,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猶如白玉的臉上雙瞳剪水、朱唇紅潤,清秀中難掩倜儻。


是郦小霜!我疾步走上前去,俯身作揖。


郦小霜虛扶了我一下,輕聲笑道:「謝謝你來看他。」


我的眼淚早已洶湧而下,聲音也哽咽了起來:「郦小霜,我並未與人私奔,更未對不起他,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我解釋著,仿佛說給郦小霜聽了,遠在另一個世界的周長蘇便能聽到。


?「凝香, 不必自責,」郦小霜沉了沉聲說:「長蘇他從不相信你會如此, 本來這次回京,他還打算再尋你一尋……」


說到這裡,郦小霜抬頭望向遠處, 嘴角雖依舊掛著笑,眼睛卻突兀的紅了。


我心中愈發難受,過了良久才詢問道:「以後作何打算?」


「有何打算呢?」郦小霜似在回我,又似在反問自己:「斯人已去, 除了日日思念他, 我還能做什麼?」


別了郦小霜, 我回到馬車上,趙宴立馬握住了我的手:「冷嗎?」他問。


我點了點頭,將手從他溫暖的掌中抽了回來,扭過頭去不看他:「趙宴, 這世間有情人許多,可又有幾人能夠如願呢。說好的白頭偕老, 為何總有人要中途離開?」


趙宴復又將我的手拉了過去,握在他的掌心:「我不管別人, 我隻要你回來。」他的話說的孩子氣, 氣息柔柔軟軟地吹在我的耳邊。


「既已離開了, 怎麼還能回來?」我呢喃著說,心中想到了於氏的周長蘇、想到了茗煙姐姐的孫公子, 還有凝香和白淇的趙宴。


馬車一路顛簸,我和趙宴一路無話。隻是即便在這無語中, 也平不下心中的情感糾葛。不知道,誰能替我來理一理,這剪不斷理不完的孽與緣。


馬車最終在農舍的門口停了下來,趙宴扶我下車, 青兒早就跑進去準備茶點。


趙宴與我一前一後地走著,李阮就在這個時候不知從哪竄了出來,我隻見一把明晃晃的刀朝趙宴的後背刺了過去,待我反應過來時,我已撲在趙宴的身上,刀尖深深刺進了我的心髒。


我看著我的血濺了李阮滿臉, 也浸湿了趙宴的白色雲錦。


李阮被趕過來的慶兒制服在地上,趙宴抱著我滿臉驚慌:「凝香!凝香!」


我從沒看過趙宴這樣慌張, 聲音都顫抖得不成樣子:「不疼, 」我跟趙宴說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拔下早晨他親自為我插在發間的簪子, 重新放回趙宴手裡。


「趙宴,好好待白淇。」我慢慢閉上眼睛:「替我安置好青兒,告訴茗煙姐姐不必難過,我活得太累, 想要歇歇……」


「不準!凝香, 我不準你歇!」趙宴咆哮著,痛不欲生,遠處仿佛還有青兒的哭聲,隻是慢慢地, 我都聽不到了。


……


遠處,柴房的門被推開,我的少年披著月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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