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忽然,二哥推著輪椅從房間出來,瞪著生母。


生母嘴唇顫了顫,不由得退後了幾步。


冬恩一把拉過我,護到了身後。


「看看你造的孽,你是不是想害完一個又一個!


我們從來不需要什麼親生媽媽,你給我滾!」


生母激動起來。


「是我生的你們,沒我,有你們嗎?」


這套說辭,冬恩再熟悉不過。


「你不就想要錢,自己不會去找相好的男人討麼?你不是一向都這樣做的嗎?


是現在年老色衰,才想起有親生子女這回事兒吧!」


「恩城被你逼到抑鬱跳樓,我的事業和婚姻都沒有了,三兒連命都被拖死了……


現在你說,我們的命是你給的,那你有本事當初別生啊!」


冬恩一邊罵,一邊把我們拉入了屋內,重重地關上了門。


屋外隻剩下生母發泄地推倒家具、打爛瓷器的聲音。


冬恩很沉著地報了警。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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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村多少年沒有警車出動。


很多村民都圍在舊屋這裡,村長扶著曾姑婆過來。


就見到門口癱坐一個披頭散發的瘋女人在不斷叫罵。


「我命苦啊,親生兒女居然不肯認我,還要我滾!」


村民議論紛紛,不明就裡。


村長上下打量生母,問警察:「她不是村裡人,是犯了事兒?」


警察道:「是她的子女報的警,可她又說要告子女遺棄父母。」


生母繼續捶胸頓足:「沒天理啊,她們不肯赡養我,就要報警抓我!」


警察呵了一句:「我們是了解情況,你再顛倒黑白,那就請到局裡接受調查了。」


冬恩推著二哥,往遠處走。


生母忽然上前,強行按住二哥的輪椅。


「不許走,叫眾人看看,你們是怎麼不孝忤逆我的!」


冬恩忍不住道:「你已經毀了恩城,還要毀了寧恩啊。」


生母望向我,哪裡還有半分慈愛與動容,口中威脅道:


「她不是大學生嗎?她敢不認我,我就去到她大學鬧,叫學校老師、同學好好看看……」


曾姑婆健步上前,揚手啪地一聲,就打在了生母臉上。


她指著生母,連聲數落:


「你說寧恩幾個是你生的,沒資格教訓你。那我是你姑婆,有沒有資格代表你媽教訓你!」


生母被打了踉跄,下一刻,居然想要衝上去對曾姑婆動手!


村民動作比警察快,一下子就把生母壓在了地上。


曾姑婆一點都沒怕,教訓聲正氣十足。


「我幾十歲的老骨頭,還怕你啊!


寧恩小時候是你媽送過來,村裡誰不知道她是託孤給我養的。我養了十幾年,輪到你來教訓!


當初是你生而不養,現在敢在我面前講孝字,你問你自己有沒有養過你媽!」


村長帶頭鼓掌。


「姑姑講得好啊!我們ţű¹村不可能容得下畜生,有勞警察帶她走。」


生母嘴裡罵罵咧咧,恨不得創死所有人。


45


警察把生母帶到派出所之後,搜身搜出了意想不到的東西,那些東西的分量足夠叫她把牢底坐穿。


冬恩知道後,不由得覺得後怕。


「難怪,她越來越瘋魔,一定要從我們身上搜刮到什麼一樣,原來是沾上了那種東西。」


至於沾上的原因並不復雜。


生母為了向冬恩討錢,糾結了許多在看守所結識的人,這些人裡就有癮君子。


一來二去,生母豈能不被拉下泥潭。


警察來村裡告知案情後續,還做了好幾期的科普宣傳。


曾姑婆皺眉搖頭,搖著薄扇,對我長籲短嘆。


「還好你外婆去的早,萬一叫她看見這一幕,不知道會多難過。」


我們和生母的恩怨,終於算是有了結束。


冬恩去外婆的墓前,順便編了個花環,放在了墓碑頂部。


「外婆,我不再倔脾氣了。人各有命,原來真的攔不住……」


二哥拄著拐杖,也編了個花環,輕輕放在了墓碑頂部。


生母被警察帶走後,二哥的靈魂好像重新回到了地面。


他開始會和我們主動說話,也慢慢回應一些事情。


「外婆,我努力復健,保護好姐姐和小妹。」


我沒有編花環,而是採了田邊的小黃花,綁成一束,放在了墓碑前。


「外婆,你放心。那人作繭自縛,泉下不會有人能怪你。」


外婆臨終前的做法是明智的。


如果我們不走出這個閉塞的村子,那便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生母蒙在我們身上的罵名。


如今,我們既然已走出了那個村子,那也該走上自己的道路。


46


那一年的夏天過後。


大姐冬恩接了英國的 offer,決定遠赴海外任職。


她的遠走和前男友有那麼一層關系。


生母之所以會找到寧村,和前男友或多或少有些關系。


冬恩無法深究,隻是不願在國內的同一個圈子裡再遇到他。


二哥恩城重回到了大學,繼續他的學業。


畢業之後去了北京,加入了一家知名影視公司的導演團隊。


我還是沒有選擇走遠,畢業之後找了個輕松的文職,有假期就回來探望曾姑婆。


47


寧村多了一段關於曾姑婆維護孤女怒扇畜生的佳話。


村長說,一定要記到村志裡。


曾姑婆的壯舉,是令先人有光,又需後人傳頌。


曾姑婆羞惱地要爆啐村長。


村長這次動作比較快,躲了過去。


村民都誇贊曾姑婆,曾姑婆卻顯得傲嬌。


「很小的事情,做什麼要記到村志去。」


其實,曾姑婆能記到村志裡的,哪裡隻是這件事。


曾姑婆無子無女,可受人尊重,不是沒有原因的。


從新中國成立後到曾姑婆歸鄉養老的前幾十年裡。


她一直不停地寄錢回鄉,就算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手足都不在人世了,仍舊沒改過。


縣裡的小學、文化館等教育相關場所,海外僑胞的捐贈名單裡一定有曾姑婆的名字。


村長說:「寧姑姑簡直是我們這條村活生生的文化招牌。」


於是,我和寧一鳴的廣告牌被撤了下來,換成了用曾姑婆笑容滿面的照片做成的旅遊廣告牌。


這次,曾姑婆輕搖蒲扇,神情自若。


「沒想到,我人老了,還挺上鏡的哦。」


我遞了片西瓜給曾姑婆。


曾姑婆一邊吃,一邊開始了老年人必備項目:催婚。


我苦著小臉:「曾姑婆,你是自梳的,為什麼要我進婚姻的苦海?」


曾姑婆老神在在。


「以前家裡安排的,我嫌棄他樣衰口臭兼吸大煙。


我是家裡窮,但脾氣直倔,就是不服給人管束。不想嫁人,唯有選擇了自梳。


可你不同哦,盤靚條順,又高學歷,幹嘛不拍拖?」


我做了個鬼臉,沒有回答。


曾姑婆忍不住笑了:「時代不同了,你可以照顧自己的話,我就不問了。」


48


一直到曾姑婆去世,我都沒戀愛。


曾姑婆走的那天,天氣很好,她和往常一樣坐在門前藤椅上曬太陽。


直到太陽下山,田間蟲鳴陣陣,風過綠禾。


我做好了冬瓜煲,喚她ťū́⁰吃飯。


她好像睡著了。


唉。


她再不會嫌棄,我煮的菜太鹹了。


49


給曾姑婆送殯的時候,走在前頭捧盆的是村長。


村長年紀也大了,想躲起來偷偷哭,可在眾人面前還是忍不住哭。


「我的算盤是寧姑姑教我打的。


舊時候好窮,都是寧姑姑在星洲作媽姐寄錢回來,我家才能穿衣吃飯。


我父母走了好多年,隻剩下一個堂姑姑,現在也沒有了……」


曾姑婆走之後,我才知道她原來一直有資助貧困學生讀書。


受她的恩惠的不隻是我,但最受她疼惜的應該是我。


曾姑婆做工的東家喬家,隻有一個叫喬久的第四代留在內地。


喬家就由他作代表,參加了曾姑婆的葬禮。


喬久在參加完喪禮之後,並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在寧村多住了幾天。


他之前每一年暑假都會來探望曾姑婆,我和他算是老相識了。


他問我:「想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想了想,可以去的地方確實挺多。


冬恩在倫敦,恩城在北京。


喬久說,如果我願意,星洲還有喬家的舊屋,他很歡迎我去作客。


見我猶豫不決,喬久拿出手機,說:「倫敦其實也不錯,你肯去的話,我也能多一層把握。」


喬久的屏保赫然是冬恩和他兩人的合影。


我瞪圓了眼睛:「喬久,你真的挺鬼的,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喬久怕我打他,躲了一步。


「喂,我有中國血統的,別鬼鬼地叫。我追了你姐好久,才追到她的。」


「那你要我去倫敦幹嘛?」


「我想向冬恩求婚。」


對此,我沒答應。


求婚而已,沒必要搞得那麼隆重。


喬久走前,我囑咐了他許多。


生母給我們造成的陰影極大。


哪怕是過了這些年,婚姻和家庭,對於我們來說一直是有些禁忌的話題。


我希望喬久能好好對冬恩,至於能不能求婚成功,就看他自己了。


50


又到端午賽龍舟的時節。


寧堂哥帶著一群小伙子在河邊把龍船摸了出來。


我則在岸邊,舉著單反拍 Vlog 的素材。


這些年,我除了本職工作,業餘也當了自媒體 UP 主。


主題是做飯,一般拍做飯過程或者拍食材的準備,最近才開始拍村裡的一些人文與景致。


幾個人清理淤泥的時候,寧堂哥走到我身邊,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


在外人眼中,我是為了曾姑婆才繼續留在寧村的。


我道:「怎麼每一個人都在問我有什麼打算?」


寧堂哥嘿嘿笑了。


「年輕人,誰不是往外走。你走出去了,距離不就變小了。」


輪到我打起哈哈,裝聽不懂。


「你當初拒絕寧一鳴,不就是覺得你們的差距太大。


你走出去了,世界變大了,距離不就小了。」


我瞪寧堂哥:「幹嗎要撮合我們?」


寧堂哥翻了個白眼。


「全村上到八十下到八歲的女的,都給波斯貓迷得七葷八素。


可他就喜歡你,我不信你有這麼好的定力,一點都不動心。」


確實,心動了八成。


寧堂哥循循善誘。


「出去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他在北京拍戲,你哥不是也在北京,去試試看嘛。」


51


我辭去了工作,飛去了北京,投靠我的二哥恩城。


恩城是選角副導,每日都像陀螺一樣,跟著劇組連軸轉。


幸好,北京的繁華,川流不息。


我有許多值得去探索和消遣的地方。


玩耍了十來日後,忽然心血來潮去了雍和宮求了事業,結果異常靈驗。


恩城劇組殺青,公司組織團建。


他逮住隻知玩樂的我,陪他一起參加。


團建的地點是在一間私廚。


去了才發現,我哥的老板蔣嘉是網文武俠圈裡大神級別的作家。


我厚著臉皮,上前求了兩張籤名。


蔣嘉見了我就笑。


「你是不是網上拍做飯 Vlog 的博主,寧嗯嗯?」


掉馬的我,一時羞澀地不知說點啥。


恩城過來抓我回去,對他老板一個勁兒道歉。


蔣嘉微笑:「公司宣傳組還缺人,要不你帶寧嗯嗯試試看。」


於是,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京圈的苦逼打工人。


說好的尋人呢,怎麼就開啟了打工生涯啊。


52


忙碌的恩城,成全了忙碌的我。


公司制作的劇集殺青,本可以好好休息的恩城,卻主動找公司要參與到下一部古裝劇的工作中。


作為老板的蔣嘉開會的時候,和我們抱怨。


「員工積極是好事,但是能不能讓我這個老板先做好資方工作,再催我下一部戲啊。」


會議室的眾人笑作一團,恩城無奈隻得放假。


我是個小新人,工作自然輕松。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恩城有失眠和夢遊的毛病。


他要麼睡不著,要麼睡著了在家中遊蕩。


我勸他去看心理醫生。


恩城無奈。


「看過了,也在吃著藥,可那又怎麼樣。還不如早點進組,多些事情做,就不會想太多。」


喬久傳來了好消息。


他求了三次婚,冬恩終於答應了。


視頻通話的時候,冬恩和喬久兩人相互依偎坐在沙發上,眼中皆是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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