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粗獷的漢子一愣,繼而又咧了嘴巴笑了起來,“您不必管我,我原本就是賤命一條,恐怕也沒多少時間了,隻是可惜不能回到故土……”他生怕那些賊人還有後手,忙又勸道:“少俠快帶著我家少爺離開吧,那些賊人老巢就在附近的山上,隻怕過會就要找來了。”


  李欽遠聽到這話,神色微變。


  山賊雖然武功不高,但勝在人多,倘若真的追來,以他現在的情況根本拼不過,他也未再多說,直接看著那個小孩說道:“走。”


  小孩卻不肯,淚眼汪汪的看著尉遲衛。


  “少爺,快走!”


  尉遲衛縱使再不舍,此時也隻能沉下臉,沉聲道:“您若出事,我們一群人的性命也就白費了,去金陵找到老爺,好好……”他紅了眼眶,啞了聲,“活下去。”


  小孩聽到這話,小臉蒼白,他看著尉遲衛,終究沒再堅持,起身朝人行了一個禮,而後咬著牙跟著李欽遠的步子離開。


  剛走幾步,他就聽到身後的動靜,似人倒在地上發出的沉重聲音,驚了一林鳥雀,他腳步一頓,剛想回頭,就聽到身後男人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別回頭,走!”


  小孩抿著唇,終究還是忍住了,沒回頭。


  李欽遠剛才見他哭哭啼啼,和平常小孩也沒什麼差別,未想到如今竟一直抿著唇繃著小臉,心下詫異,卻也沒說……這是誰家小孩,什麼身份,都與他無關。


  他願意帶走人,也不過是看在那個大漢的面子上罷了。


  心中記掛著顧無憂,他腳下步子未停,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他走一步,小孩得走兩三步才能追上,開始還好,越到後面,那小孩便越發吃力,他停下步子,手撐在膝蓋上,喘著氣看著李欽遠的身影,見他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抹了一把眼淚,又咬著牙追了過去。


  *


  顧無憂已經不知道在草叢裡等了多久了。


  她一直屏著呼吸聽著竹林那邊的動靜,起初打鬥聲很明顯,可到後來就聽不見了,她不知道那邊到底怎麼樣了,心裡記掛著李欽遠,想出去看看,又怕貿然出去若是碰到賊人,反倒讓李欽遠受了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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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能緊緊握著自己的手,咬著唇等著。


  身邊車夫也怕,整個身形抖得跟篩糠似的,他忍不住問道:“夫人,東家,東家不會出事吧?”


  話音剛落。


  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怒斥,“閉嘴!”


  顧無憂平日都是很好說話的,尤其是對待他們這些人,更是和聲細語,從不把他們當下人看,因此這一聲斥責才更加令人震神,那車夫被嚇得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了。


  “他不會有事的……”


  手都快被自己摳出血來的顧無憂咬著牙,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面,“他答應我,會平安回來。”


  話是這樣說,可她的眼前卻倒映出前世的景象,那人一身黑甲,站在她面前,和她說,“蠻蠻,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可最終回來的,隻有他的屍首。


  想到那個雪落滿頭的日子,顧無憂的眼睛都變得模糊了,她死死咬著唇,拿著手背擦了一回眼眶,然後繼續盯著前邊,口中的話隻有一句,“他會回來的。”


  “他一定會回來的。”


  車夫見她猶如發了癔症,哪裡敢搭話,隻能蒼白著一張臉屏著呼吸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


  遠處終於傳來一陣馬蹄聲,顧無憂看到那輛熟悉的馬車正朝她這邊奔來,而趕馬的那個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所有的害怕、擔憂,全在這一刻散了個幹淨,她跌跌撞撞起來,大紅色的裙擺被灌木叢裡的刺扎破,可她卻全然顧不得這些了,隻知道往人那邊跑去。


  漫天黃沙中,顧無憂一襲紅裙,義無反顧地朝馬車的方向跑去,可她先前蹲了這麼久,現在雙腿酸軟,沒跑幾步就直直往前撲去。


  本以為這次肯定得摔個滿臉,剛閉上眼睛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她被人攔腰抱了起來,耳邊傳來李欽遠擔憂的聲音,“沒事吧?”


  顧無憂睜開眼,看著就在眼前的李欽遠,忍了許久的哽咽再也抑制不住,抱著人就大哭起來,嘴裡斷斷續續的說著,“你嚇死我了,我以為,我以為你這麼久沒回來,肯定出事了。”


  “我想去找你,又記著你說的,不敢去。”


  李欽遠也知道她這次是嚇過頭了,手撫在她的後背,柔聲寬慰道:“好了,別怕,我不是回來了嗎?乖,不怕了。”


  顧無憂聽到他的聲音,這才逐漸平靜下來,雖然眼淚還是沒個間斷的往下掉,但剛才那顆緊張到都快要跳出喉嚨的心總算是咽了回去,她淚眼婆娑的擦拭掉眼淚,捧著他的臉仔細查看。


  看到他身上那些鮮血,又變了臉。


  “血……”


  “不是我的。”李欽遠哄道,“我沒受傷,是別人的。”


  顧無憂卻不信,非要自己查看一番,確定他沒受傷,這才松了口氣,還要再說,馬車裡卻跳出一個小孩,抿著唇,沉默著,站在馬車旁,看著他們。


  


第127章


  “這……”


  顧無憂看著突然出現的小孩,有些鬧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尤其這小孩無論是較起他們更為深邃的五官還是那雙藍色的眼睛,都代表著他並不是大周人。


  李欽遠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孩,見他正神情戒備地看著他們,大概是因為害怕和緊張,那雙淡藍色的眼睛都變得更深了,原本隻是淺藍,此時卻變成了湛藍。


  他挑了挑眉,沒理會,收回視線捏了下顧無憂的手才柔聲道:“先上車再說。”


  他沒忘記先前那個大漢說的話。


  山賊的老巢就在不遠處,要是待會真的碰到他們,他也沒辦法護住他們。


  顧無憂見他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恐怕這地還不夠安全,便也沒再多問,點了點頭就被人牽著朝馬車走去,走到那小孩身邊的時候,她猶豫一番,還是放柔嗓音說了句,“你也快上車吧。”


  雖然不知道這小孩是誰,但總歸是李欽遠帶回來的人。


  那小孩警惕的神情在觸及到她溫柔的面目時,有短暫的凝滯,他也沒說話,抿著唇看了她一會,而後便跟著她上了馬車。


  很快。


  馬車便朝金陵地界駛去。


  小孩自打上了車便跟先前一樣,龜縮在角落裡,低著頭,抱著小腿,小臉也緊繃著,不說也不動……顧無憂看著他身上全是血,大抵也能猜到他發生了什麼,心疼他年幼就碰到了這樣的事,她也顧不得去問他的來歷。


  從儲水罐裡絞了一方帕子遞給他。


  低著頭的小孩看到眼前那方帕子,似乎愣了一下,呆呆抬起頭看著顧無憂……


  “給你,”顧無憂笑著和他說,怕嚇到他,就連聲音也格外輕柔,“你自己擦吧,血沾在臉上不舒服。”


  小孩仍舊沒說話,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原本被他緊攥著的小手倒是松開一些,從她手上接過帕子,然後低著頭給自己擦拭起來。


  顧無憂見他擦拭完血汙之後露出的白淨臉蛋,也沒多看,又取出一方帕子沾了水,而後親自去給身邊人擦拭。


  李欽遠正專注看著外頭,突然察覺到臉上的冰涼,一頓,回頭握著她的手衝她笑了下,“我自己來吧。”


  顧無憂搖搖頭,語氣堅決,“你看你的,我給你擦。”


  李欽遠便也沒再堅持。


  外頭馬蹄噠噠,來時言語不斷的馬車裡,此時卻一絲聲音都沒有,等他們穿過這條山道,進入官道之後,提著一顆心一路沒說話的顧無憂,看到李欽遠剛才一直緊繃的身形有些放松,這才壓著嗓音問,“沒事了?”


  李欽遠剛要回答,便聽到顧無憂輕輕噓了一聲。


  他一愣,順著她的視線往裡頭看,才發覺那個小孩竟然蜷縮著睡著了,身上還蓋了一條軟毯,估計是顧無憂替他蓋上的。


  到底還是個孩子。


  他掀了掀長眉,不大在意,抱著顧無憂,聲音倒是如她所願放輕了一些,“這裡是官道,又靠近驛站,那些山賊再膽大也不敢往這邊來。”


  顧無憂松了口氣,終於有心思問人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身上全是血,還有這個孩子……”說到這,她又轉頭看了一眼即便睡著也鎖著眉頭的小孩,抿了抿唇,柳眉輕擰,“他不是大周人?”


  “我過去的時候,這孩子的護衛正在和一群山賊拼殺。”


  李欽遠雖不清楚這小孩的來歷,但也能從剛才那些人的對話中猜到一些,“估計是貪圖這群人的財產,至於來歷……我剛才聽他喊那個護衛尉遲叔叔。”


  他想了想,說道:“尉遲是西域的大姓,若是我沒猜錯,這行人應該是從西域來的。”


  若是西域倒還好些,西域一向不惹事,這麼多年和大周一直保持著貨物往來,“那我們要把人送到哪?”


  總不能送回到西域去吧。


  知道她在想什麼,李欽遠摸了下她的臉,笑道:“送到金陵,那大漢說隻要進了金陵,這小孩就知道怎麼找人了……”說到這個的時候,他掀起薄唇露出一抹嗤笑。


  他怎麼可能猜不到那位大漢的打算。


  不過是怕他知曉這小孩的來歷,和那群賊人一樣起了心思。


  他倒是不在意,左右就當他日行一善,讓這小孩搭個順風車,等到了金陵,他就直接把人丟下,由著他去找人,左右也不幹他的事。


  等下——


  金陵,西域,尉遲……李欽遠神色一頓,看著那個小孩,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難不成……


  顧無憂見他臉色不好,還以為怎麼了,連忙握住他的手,問道:“怎麼了?”


  “……沒事。”


  李欽遠搖了搖頭,垂下眼簾,安撫似地朝她露了個笑,恐怕是他想多了吧,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


  韓星安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人靠近他。


  他整個人都變得緊繃起來,想到剛才竹林裡的那場廝殺,想到自己身邊一個個倒下的護衛,心中責怪自己還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麼身份,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趁著那人還沒徹底貼近他,連忙從袖子裡拿出匕首朝人刺去。


  可他的匕首還沒刺中來人,就被人打掉了。


  短短的匕首掉在地上,發出“錚”的一聲,緊跟著是一個男人緊張擔憂的聲音,“蠻蠻,你沒事吧?”


  他原本微合的雙眼在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時,徹底睜開了,呆呆地看著那個男人抱著那個剛才遞給他帕子的女人。


  許是察覺到他看過去,那個男人立時就變了臉色,沒有半點情緒的鳳目冷冷地盯著他,就連馬車裡的氣壓都變得越來越低。


  韓星安看到他松開女人的手,朝他過來,面容冷酷,比先前在竹林裡的那些山賊還要讓他害怕,他想去撿那把匕首,可他的手實在是太短了,根本夠不著,隻能抿著唇,臉色蒼白地往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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