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等到顧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的時候了,她睡了一天,口幹舌燥,眼睛還未睜開便低聲呢喃道:“水。”


  屋子裡有輕微的動靜,沒一會就有一盞溫水遞到自己唇邊。


  顧迢喝了好幾口,等到喉嚨潤了,這才睜開眼……屋子裡隻點著幾根燭火,光線並不算明亮,估摸是怕太亮,她睡不好。


  可即使如此,她也瞧清了床邊的那個身影。


  那人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快睜開眼睛,替她擦拭唇邊水漬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就跟顧迢撞上了,修長的手指微顫,沈紹抿著唇,低頭收回手,而後啞著聲音說道:“我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


  顧迢看著他,在一瞬地呆怔後,輕輕嘆道:“你不該來的。”


  沈紹抿著唇,不說話,把手中的茶盞放到高幾上,這才看著她,低聲說道:“我問過太醫,你這個病就是因為大悲大喜,心緒不穩,才會突然暈倒。”


  “顧迢,”


  他沉聲,“到底是什麼讓你心緒不穩?”


  無人回答。


  顧迢隻是沉默地看著他。


  沈紹似乎也沒想要她的回答,前話剛落便繼續說道:“我原本以為,你那次發病是因為韓家的事,可後來韓家舉家離開京城,你也沒什麼表示,可見你對韓子謙的情分也就那樣。”


  “顧迢,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為什麼變成這樣?”他的眼睛突然有些明亮。


  顧迢看著他沉默半響,才啞聲說道:“沈紹,你快成婚了,你該關心在乎的是長平公主,你未來的妻子,而不是我。”


  沈紹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和你說過的,我隻要你一句話,隻要一句話,我就可以拋棄一切……”他目光死死地盯著顧迢,不同面對外人時,看不見底的幽深,此時他的眼中滿是希冀,“阿迢,說你愛我。”


  “我隻要你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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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光線下,顧迢似乎被沈紹眼中的灼熱燃燒到了,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有那麼一剎那,她想不顧一切抱住他……想和從前一樣,叫他玉謙哥哥。


  可這個念頭隻是一瞬間,顧迢藏在被子裡的兩隻手緊緊攥著,尖銳的指甲壓著手心的皮肉,她用這樣的刺痛感來喚醒自己。


  一如當年。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我不愛你。”


  不顧他眼中突如其來的傷痛,顧迢冷硬出聲,她似乎天生就知道怎麼讓沈紹無話可說,此時目光冰冷地看著他,言語冷厲,“沈紹,你到底還想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你已經是欽定的驸馬,很快就要娶妻了,你現在和我糾纏,若是傳出去,你置我的名聲於何地?又想置我顧家於何地?”


  “我底下還有幾個弟弟妹妹還未婚嫁,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你有沒有為我,為我的家人考慮過?”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目光直直地看著他,沒有一絲避讓,等說完,見他眼中的光亮全都熄滅,似乎不願再同他說半句話,背過身,閉著眼睛,開始趕人,“你走吧。”


  “希望你看在我們從前好過的份上,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


  沈紹的雙手垂落在身子兩側,目光呆滯地看著那個背影,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喉嚨就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啞聲說道:“……對不住。”


  沒有人回答他,那個人就好像睡著了一般。


  沈紹抿著唇,又看了她許久,這才從懷裡拿出一瓶藥放在床邊的高幾上,而後起身往外走去……他今天受太子所邀,其實是太子想讓他和長平在婚前見幾面,培養彼此感情。


  可知曉顧迢病了。


  他連宴都來不及赴,急急出了宮,全然顧不得旁人會怎麼想。


  即使早就做了決定,決定放過彼此,可就在看到顧迢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時候,沈紹這顆心就難受的不行,他想,就算沒有那個答案也可以,他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她願意陪在他身邊。


  他甚至都想好了,明天就和陛下去說清楚,無論他想怎麼責罰,他都認了,即使失去現有的一切,他也無所謂。


  可是……


  沈紹停下步子,轉頭看一眼身後,丁香色的帷帳裡有個背對著他的身影,他挑起唇角,想笑又笑不出……他的阿迢真是厲害啊,永遠知道怎麼掐住他的命脈,讓他寸步難行。


  喉間似乎有血腥之氣。


  他咬著牙,把那口血盡數咽了下去,手撐在門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秋月剛剛捧著湯藥過來,看到往院子外走去的沈紹,自是一驚,連忙跑到屋子裡,剛想問話就聽到那帷帳裡頭傳出來的壓抑哭聲……她咬了咬牙,放下手中的託盤,然後直接追著沈紹的步子出去了。


  


第153章


  沈紹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神色黯淡,那雙與李欽遠頗為相似的眼睛,此時仿佛熄滅了所有的光亮,竟是要比這深夜還要顯得空洞幾分。


  長風見他這幅神情,心下一驚,連忙迎了過去,扶著沈紹的胳膊,擔憂道:“主子,您沒事吧?”


  “……沒事。”


  沈紹搖搖頭,聲音嘶啞,若不細聽的話,甚至都有些聽不清楚。


  沒讓長風扶他,側頭看了眼身後,夜色漆漆,早先被他掀起的布簾早就歸於平靜,負在身後的手被他緊攥著,先前顧迢和他說得那些話還在耳邊縈繞,一字如一刀,次次扎入他的心髒,疼得他甚至想不顧體面的蜷縮在地上。


  “有沒有人看見。”他啞聲問長風。


  即使到了這樣的時候,他還是滿心在意著她,不願旁人知曉,生怕壞了她的名節。


  “沒,屬下一直守在外頭,並無人進來,隻有顧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長風猶豫道,“她從小廚房過來,屬下離得遠,沒能攔住。”


  “她沒事。”沈紹啞聲一句,又看了一眼那塊布簾,才收回目光,沉聲道:“……走吧。”


  想來以後——


  他是不會再來了。


  他從不怕得罪權貴,亦不怕開罪陛下,縱使落得滿盤皆輸,又要從頭開始,他也從來不曾畏懼……可是怎麼辦呢?他的阿迢根本不要他,對她而言,他是累贅亦是負擔。


  他的存在,隻會讓她難受,讓她痛苦。


  沈紹想笑,偏又笑不出,清雋的臉上凝著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年輕的時候,他也恨過顧迢,覺得自己一腔愛意竟然被這樣白白糟蹋,覺得那麼多的年歲那樣真摯的愛意,竟然隻是一個謊言,那個時候,他甚至想過等到有朝一日,等他登上高位,一定要帶著自己的嬌妻兒女站到顧迢面前,讓她後悔。


  可後來……


  他離開京城,去了許多地方,最終又回到京城,原本以為經了這麼長的年歲,他也可以放下了……不再愛她,也不去恨她,把她當一個陌生人,亦或是一個故交。


  也許,


  等再過幾年。


  等他的心性再平穩些,他也可能和她同坐一席,為過往敬一杯歲月茶。


  可他終究還是高看了自己,顧迢就是他的劫,是他這一生都沒法勘破的紅塵孽……亦是他的女菩薩,是他在昏暗歲月裡,支撐他走下去唯一的希望。


  可他的女菩薩不要他了。


  無論他做什麼,她都不要他。


  沈紹臉上的笑當真難看極了,他一步步往外走,明明身形依舊如雋直的青竹,可硬是讓人覺得他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站在他身邊的長風見他這幅模樣,不知如何去勸,他是個嘴笨的,隻是覺得主子這樣,還不如大哭一場,也好過這樣笑不笑,哭不哭,剛想開口說一句,就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沈紹也聽見了。


  他停下步子回過頭,昏暗的雙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可在看到來人時,那眼中才升起的光亮突然又熄了下來。


  不是她。


  他沒有談話的興致,目光淡淡地看著秋月。


  秋月跑得太急,這會呼吸還有些不暢,可她目光死死盯著沈紹,像是哭過一般,紅彤彤的,等到呼吸順暢了,張口就是一句嚴厲的責問,“沈大人,您到底要折磨小姐到什麼時候?!”


  沈紹還沒說話,長風就皺了眉。


  他擰著眉,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主子今天是來給顧小姐送藥的!那人參養榮丸是主子參考古書,請了無數有名望的大夫調制出來的,你……”


  他是不忍主子一腔好意被人誤會,可沈紹卻不欲多提,剛想打斷長風的話,就聽到一向沉穩的秋月冷笑道:“送藥?我們國公府缺這一瓶兩瓶藥了?要你們大夜裡來送?!”


  不等主僕二人開口,她又道:“沈大人,你跟小姐從小相識,難道不知道她這是什麼病嗎?您明知道小姐不宜悲喜,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她面前!”


  沈紹皺了眉,停下要說的話,問她,“你什麼意思?”


  難道……


  他心下一個咯噔,顧迢這次發病竟是因為他?


  可,為什麼?


  她不是不愛他嗎?不是恨不得從來就不認識他嗎?剛才看到他的時候,都能一臉生冷的望著他,說出來的話比寒冬的刀子還要來得凌厲,這樣的顧迢,怎麼會為他發病?


  他心中似乎有一個念頭閃過,可那個念頭太快也太急,不等他捕捉到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看著雙目通紅,夾著恨意望著他的秋月,沈紹突然急了,他邁了步子拉住秋月的胳膊,近乎急切的逼問道:“說啊,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顧迢她,她對我……”


  胳膊被人用力抓著,秋月疼得皺了眉,可她沒去掙扎,抿著紅唇恨聲道:“沈大人,所有人都說您聰慧,說您厲害,說您是這世上少有的明白人,可為什麼在有些事情上,您就那跟個傻子一樣!”


  這實在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長風當場就變了臉,偏又沒有沈紹的吩咐,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目光不喜地看著秋月。


  而秋月呢?


  她的面上是譏嘲,是恨意,“您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小姐自小心善,平時見到不認識的乞丐都要下車給些銀子,家裡有丫鬟小子生了病,也是幫著找大夫,送銀子……可為什麼會在您最需要她的時候,說出那樣決絕的話?”


  “這麼多年過去了,您難道就沒有懷疑過嗎?”


  “我……”


  沈紹神色倉惶,聲音啞澀,“我不信她是那樣的人,可她說……”


  秋月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的話,“她說她不愛您,說離開您也能過得很好……”看著沈紹面上的表情,她想放聲大笑,可又覺得她的小姐實在太可憐了。


  她的小姐自小失怙,被老夫人養在身邊。


  其他孩子能哭能笑,能撒嬌能玩鬧,可她的小姐呢?在還是認字的年紀就已經看起了佛經,隻因佛經能夠平心靜氣,她日日守著規矩,從來不大笑,也很少哭。


  她的小姐聰慧、溫柔、包容,家中上下,誰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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